褒姒斜倚在荷塘邊上,看着被皎潔的月光照的波光粼粼的湖面,秋葉殘敗、荷花早已不見了芳蹤,自從當日的一把火火燒了瓊台殿之後,這裏隻餘下一抹灰燼而已,姬宮湦下令,在瓊台殿的位置上重建了荷花塘。每年的春日,小荷才露尖尖角;每年的春日,接天蓮音無窮碧,映日荷花别樣紅;每年的秋季,白莖埋地沒人知,不待風來香滿池。
喜愛蓮的并非褒姒,而是那日能讓姬宮湦跳下水中爲她采蓮的鄭夫人,将瓊台殿徹底的湮沒,重建了荷花池,也許就是爲了悼念那位已經過世多年的夫人。褒姒的心中隐隐有種預感,多年不曾再出夫人的華辰殿将會有一個新的女主人。
他對鄭夫人的喜愛是不是到了愛屋及烏的程度?
褒姒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眼淚順着眼角流了下來,她沒想過何人争,更沒想過和一個死人争,可就是覺得難以抑制的背上,一種無能爲力的蒼白。她睜開眼,月光滲入她的眼中,荷塘的另一面是一個男人隐約的背影,站在荷塘的邊上向褒姒極目眺望,她看着他、他看着她,這一刻的時光仿佛安靜了下來,偌大的荷塘也失去了空間的意義,他們相去甚遠,卻仿佛比肩接踵。
月色籠罩在那身影之上,雖看不清顔面,卻從器宇軒昂的氣勢上揣度的出站在對面的人是姬宮湦,他站在荷塘邊上看着對面的褒姒,也同樣看不清楚顔面,卻偏偏就是認得她。他想朝褒姒走過去,可隻是想了想而已,沒有擡起步子,沒有動一動。
今晚夜色安甯,如同風雨将至之時的壓抑之感。明日的圍獵又是一場天子與諸侯的對戲,演得好,一年中相安無事;演的差,便會舉國惶惶不安。這對姬宮湦來說,這是個不小的考驗,而在這種時候陪在他身邊的那個人卻不是褒姒,也不能是褒姒,後宮獨寵,她所承擔的壓力遠遠比他所承擔的要多的多,這個道理他原本一早就該明白的,就是因爲她用她嬌弱的身軀爲他擋下了太多的苛責與刁難,才最後累的褒珦要用鮮血來告訴姬宮湦這個道理。
姬宮湦擡了步,卻不是邁向褒姒的,他狠了狠心,轉過身朝着酉陽宮走了去。褒姒看着姬宮湦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說不出的寂寞,轉過身也回去了東宮。夜裏的晚些時候,寝宮門響起了一陣敲門的聲音,褒姒正在整理些衣服,将剛剛疊好的長裙放下,直起身子問了句,“誰?”
“娘娘,是我!”秀秀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這麽晚了,還有什麽事情嗎?”褒姒問道。
“我有些話想通您說!”秀秀說道。
“進來吧……”褒姒說罷将床上的帷帳放了下來,被堆得亂七八糟的床褥便沒入了帷帳之中,她朝着一旁的桌案走了去,在桌案的一邊坐下來,看着秀秀進門,向她指了指對面的位置,爲她斟上了茶水,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多謝娘娘,”秀秀坐下握住茶水說道。
“這麽晚了,是什麽事情?”褒姒問道,和顔悅色的如同是一個家族中的長輩,讓秀秀看了心中十分不是滋味,總覺得同褒姒相比,總覺得自己太過小家子氣搬不上台面,若非承了鄭夫人和褒後的情,她又怎麽可能有今時今日的這地位和大王的寵幸。
“剛才大王差人來傳了個話,說是明日的圍場不必我跟随大王去了。”秀秀說道。
褒姒想了想,眉頭微微的攢在一起,認真的看了看秀秀的模樣,一個人在得到與得不到之間心态會發生很大的變化,秀秀在鄭夫人身邊數載、在自己身邊也同樣是數載,伴随姬宮湦的時日已經超過了十年,日日所見到的、所思念的都隻有這一個男人而已,她對掘突的拒絕、對封爲女禦的惶恐,都是來自一顆已經有所屬的心,這一點褒姒竟然直到此時此刻,看着秀秀頗有些怨怒的表情才恍然大悟了起來。
秀秀對姬宮湦不敢有奢望,因爲先跟随着鄭夫人,姬宮湦對她的寵溺人人都看在眼裏,無人不羨慕,連褒姒也對曆曆在目的往事又幾分心酸之感,更遑論旁人?桑珠的下場,秀秀也同樣是一個見證者,她不敢越雷池半步,也相信帝王絕不會注意到一位夫人身邊如此不起眼的一個悉人。
後來跟随了褒姒,姬宮湦對褒姒已經不再僅僅是喜歡而已了,而是化作了更加深沉的愛意,一往情深。秀秀對姬宮湦不作他想,不代表從未想過,也許夜深人靜,旁人不知的時候,這位在深宮裏的悉人也曾深深的期望過姬宮湦的闖入吧?隻可惜……世事弄人,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如此的荒唐可笑。
褒姒打量秀秀的眼神,讓秀秀覺得褒姒有種可怕的洞察力,内心十分的慌亂,“娘娘在想什麽?”
褒姒搖了搖頭,也端起了桌上的茶水,“大王說了,明日帶誰一起去圍場嗎?”
“來人沒說,隻是叫我不必再做準備了,大王吩咐我明日姜婉前來拜谒、謝恩,我得在場,否則顯得多有不妥帖之處!”秀秀轉述道。
“大王許是要帶楚夫人去的,”褒姒想了想開口說道。
“楚夫人?”秀秀的神色有些驚訝,“大王并不愛楚夫人,爲何要帶楚夫人前往圍場狩獵?按說不該啊……”她将神色投給了褒姒,似乎是在詢問褒姒,大王所要帶的人是否是她?
褒姒搖了搖頭,自己并沒有得到任何消息,也清楚這個人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是自己,從姬宮湦寵幸秀秀的那日開始,她就再清楚不過了。以她對姬宮湦的了解,便是他對秀秀動了真情,可礙于自己這充面子,他都不會去碰她的,所以他當日會去寵幸桑珠,而對待廿七卻是将她嫁給了鄭伯友。
可如今姬宮湦動了,不合常理的事情就必定有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思前想後唯一能說得通的,就是姬宮湦要有所動作,可是這個動作是針對誰、爲了什麽?褒姒猜測不出,唯一覺得心中空落落的是,這一次姬宮湦選擇的那個合作的夥伴已經不再是自己了,這就是說,從今往後,在姬宮湦自己選擇的這條路上,他再苦再累,他不會和她提起隻言片語。
這感覺,不單單是姬宮湦深感寂寞,褒姒也覺得同樣苦澀。
見秀秀杯中的水已經喝完了,褒姒捏起手中的水壺爲秀秀又滿上了一杯,“後宮的事情,誰也說不準的,大王可從沒說過他放得下楚夫人。更何況,如今大王倚重楚國,這次的祭天大典,楚侯又給足了大王的面子,大王不可能不給楚侯這個面子。過去你隻是個悉人,這些事情你無需上心,如今你的身份畢竟不同了,不能再像過去一樣想事情、看問題了。”
秀秀覺得面上有些挂不住,神色極爲難看,仿佛被褒姒戳中了心事,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可是卻又不敢發怒的表情,憋得面色青一陣、白一陣的,“秀秀明白!承蒙娘娘關照。”
“你我之間就不必如此客氣生分了,”褒姒說道,“明日掘突同姜婉前來,感謝你也是應該的,你受着便是,不必同他們二人客氣。”
“是!”秀秀點了點頭。
“還有别的事情嗎?”褒姒又問道。
秀秀搖了搖頭,站起身向褒姒告辭,走出了寝宮門外,扶住自己的胸口,十分痛苦,想要哭卻不敢在東宮中哭,想要同人傾訴,可卻沒有這樣一個人能讓自己依靠的,這痛苦隻能深深收起在放在心中。若是沒有姬宮湦忽如其來的寵幸,連秀秀都以爲自己的确是喜歡過掘突的,比起她對帝王的這份心,對掘突的情意就顯得太清淡、太寡薄了。
第二日一早就傳來了消息,姬宮湦出行帶在身邊的果然是楚夫人,晨谒之時,自然是不見楚夫人的身影,秀秀站在一邊同褒姒也顯得生分。這一夜之間,整個後宮被姬宮湦攪和的翻了個天,魏夫人的眼睛滴溜溜的在大殿之中轉來轉去,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開口問道,“怎的大王會找了這楚夫人一起去圍場的,還真是一點前兆都沒有咧!”
“找誰不都是一樣?”褒姒看着魏夫人說道。
“怎麽能一樣呢?”魏夫人反駁道,“去年的圍場狩獵莫非娘娘已經忘了?大王許諾一年的賦稅全免,就爲了幫娘娘選一件稱心的白狐皮衣,這衣服啊……啧啧啧……羨慕死我們這些女人了!”
“你若要喜歡,本宮送你?”褒姒問道。
魏夫人的面色霎時間難堪了起來,尴尬的咽了口唾沫,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着低下頭去了,不再說下去了。如今一位悉人、一位夫人所得到的寵幸眼看着都要淩駕于褒姒之上了,她心情自然不會太好,魏夫人被堵了一口氣,也識了趣兒,不給褒姒再添堵了,叫她将自己心頭的怒火發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