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不是那位被自己的父親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了,今日嫁入鄭府、嫁爲人婦,未來的路說不清楚會有多難走。姜婉愣了一會兒神,心中免不了的一陣陣失落,看着還躺在床上陷入沉睡之中的掘突,她覺得有心無力,自己勢單力薄,根本撐不起這個家。
以後的路就像是此時此刻外面的夜色一樣,漆黑而迷茫。
掘突前一天夜裏喝得太多,屋子裏的燭火點亮,他慣常的警覺就叫他從睡夢中給拉了出來,猛地坐直了身子,渾身一個激靈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左右看了一圈,再看着這紅色的床褥、紅色的房間和那紅色的燭火才意識到昨夜是自己的大婚,他轉頭看着站在桌案前的陌生女人,忽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你醒了?”姜婉定了定自己的思緒,看着掘突問道。
掘突點了點頭,也同樣揉了揉自己額頭,隻覺得頭疼欲裂,宿醉的感覺叫他覺得随時都會腦漿迸裂,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仍舊隻是沉默。
“頭還疼吧?”姜婉問道,朝着掘突走了過去,用自己冰涼的手指按壓這掘突的頭上的幾處,緩解他的不适。掘突想拿開姜婉的手,可又不敢去握她的手,最後隻是寒暄的問了句,“怎麽這麽早?”
“早晨要去鄭府上向公公敬茶,今日也是他啓程前往晉北的日子,不敢耽誤了大王的送行。”姜婉說道,“早些起來,就早些準備吧?”
“時間還早,”掘突說着拿掉了姜婉搭放在自己肩頭的手,轉過身去從床上下來,拿過自己的衣服穿上,姜婉想去幫掘突一把,可他絲毫不給她搭把手的機會,隻是淡淡的問道,“你再睡一會兒吧?這會兒父親應該準備去上早朝,至少得等退了早朝再走,至于這杯茶,喝不喝也不重要。昨日也忙了一天,睡醒了再說吧!”他說話間,已經将衣服穿得規規整整,絲毫看不出昨夜宿醉的模樣來,他邁步朝着門外走去,沒有給姜婉交代的意思。
“你去哪裏?”姜婉坐在床上問道。
“去書房。”掘突說道。
“昨夜洞房之時,你就說要去洞房,”姜婉的手緊緊的攥着這床單,盯着掘突留給自己的後背說道,“今日一早起來,我隻不過是盡盡做媳婦的本分,去給自己的公公盡一杯茶都不可以嗎?”
“不是說不行,隻是害怕耽誤你休息了。”掘突小心翼翼的說道,不想傷害一個無辜的女人,說到底她嫁入鄭家也不是因爲她想,不過是大王同娘娘爲鄭國和齊國點了一樁政治聯姻,他們兩個人都是犧牲品而已。
“我知道你不想娶我,心有所屬。”姜婉從床上下來,朝着掘突走了過去,“我們兩個人在昨天之前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如今卻被推到了同一間房裏,要做夫妻、相守下半生。司馬掘突,少年英雄,以一己之力解晉北之圍,斡旋齊宋之間解大戰之困,此事天下皆知,你是萬人敬仰的大英雄,我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略懂女工、略知琴棋!”
“我并不是說你配不上我!”掘突轉過身看着姜婉企圖辯駁道。
姜婉一雙冰涼的手卻擡起來壓在了掘突的唇上,搖了搖頭,示意掘突不要說話,聽她繼續說下去,“我們之間過去沒有交集,我對你并不熟知、你對我更不了解。你如今已經過了雙十年華,少年成名,征戰沙場,想必說媒之人已經踏破了鄭家的大門,偏偏我齊國有幸,娘娘欽點了這門婚事。你如今未婚,我不相信是無心婚事,隻怕是心上有人,若是能娶回門中,我并不介意你有妾室,也必定會同她們共同輔佐自己的夫君,相夫教子,女人的本分!你若愛我,自然是好,若是不愛,也不勉強,此事人力難爲,全賴天意。”
“我……”掘突再次開口,看着面前楚楚可憐的姜婉,心中頓生一股憐惜之意,看着她如此委屈,隻覺得自己所作所爲未免太過分了,姜婉仍舊沒有讓掘突将這話說完,自己繼續說下去,“可齊鄭的聯姻,你不能辜負了娘娘的一番美意,我父親自小将我捧在手中,示弱明珠,你若是如此冷淡于我,我帶來的随行、侍從必定會将此事回禀給父親,娘娘本事一番好意賜婚,此事卻反倒是被你弄砸了,日後齊鄭交惡,對百姓而言也不會是一件幸事的。”
“我并非心中另有他人,隻是害怕唐突了你。”掘突看着姜婉,始終沒舍得同她說句真心話,“畢竟你我相識不過一日而已,便被送入洞房之中,我始終覺得……貿然行事,總歸是不妥的。”
姜婉莞爾一笑,斜倚在掘突的懷中,“你雖不認得我,可我卻早已聽聞了你的英雄事迹,仰慕良久,哪裏能說是唐突呢?若是時間還來得及,我去吩咐小惠備些早膳,你昨夜剛剛醉過,得吃點清淡的,再稍作休息,晚些時候去鄭府拜谒公公吧?”
“嗯……”掘突看着姜婉,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姜婉的面上露出了嬌俏的笑意,快步的朝着門外跑了出去,将小惠招呼過來吩咐了兩句,又回到了屋子裏看着坐下的掘突問道,“頭還疼嗎?”
“好些了。”掘突說道。
“灌你那麽多酒,”姜婉抱怨的說了句。
“都是軍中兄弟,交情在那裏,難免多喝一點!”掘突寬慰着姜婉,姜婉看着他撇了撇嘴,站起身拿起水壺給掘突倒了杯水,又起身去打了水來,将布帕浸濕遞給掘突擦擦臉,這感覺讓掘突的心中一凜,一股清冽而甘甜的滋味在自己的心扉綻開來。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姜婉嬌嗔的說道,收回了被掘突抹完臉的帕子,“倒也是難得高興的事情,他們是替你開心的。”她放下帕子,轉身回來做到了掘突的對面,手撐着自己的身體靠在桌案前,整個人的氣色也有些不好,掘突這才将姜婉的周身都打量了一遍,她長得幹淨至極、眼中秋波漣漪、嘴角上的笑意讓人覺得溫暖,這樣的女子做他掘突的妻子該是多麽的委屈?“鄭家……很久沒有喜事了。”
姜婉頓了頓,看着掘突忽然暗淡下去的眸子,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不要緊的,總會好起來的。”
掘突點了點頭,用另一隻手輕輕的拍了拍姜婉。
門外的小惠敲了敲門,将手中的早膳端了上來,“老爺,夫人,用膳了。”
“放下吧,”姜婉吩咐道,給小惠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小惠給姜婉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要問昨夜的情況如何?姜婉卻楊裝着沒看懂,将自己的眉目掉轉到一邊去了,這一幕落入了掘突的眼中無比清晰,待小惠離去,他才開口問道,“昨夜的事情,若是你娘家的人問起……”
“這事兒你就别操心了!”姜婉說道,“我賴好也是個姑娘家,同我說這些,你便是不覺得,我還覺得害臊咧!”她說着,面頰通紅的低下了頭去,咬着自己的下唇,嬌豔鮮紅的雙唇就像是掐的出水來,姜婉的姿色無疑更甚秀秀一成,可掘突對秀秀的感情又絕非因爲這容顔而已。
掘突看着姜婉微微的笑了笑,點了點頭,長長的歎了口氣,心中萬千的感慨彙聚在一處,難以思量也無法定奪。此事想不清楚,他決定不再去想,未來這件事兒雖然是掌握在每個人自己手裏,卻又半點由不得自己。
巳時剛過,距離午時還有些時候,姜婉正準備開口詢問掘突要不要啓程朝着鄭府去,門外的小惠就匆匆忙忙的跑進來向姜婉說道,“鄭伯來了!”
“鄭伯?”姜婉問道。
“嗯!”小惠點了點頭,“就在大堂等着呢!”
“快去通知老爺,”姜婉推了一把小惠,早上的晚些時候掘突就回書房去準備些資料了,如今司馬的官職辭去了,可暫時還沒有辦法離開鎬京城,隻能等所有的文書、印鑒和軍中的大小資料交給文朔之後才能安心離去,更何況,鄭國眼下的情況掘突也同樣是一籌莫展,不知道回到鄭國又要如何是好。
小惠跑了兩步,又跑回來喘着粗氣說道,“早晨一忙都忘了說了,聽下人們說,前些天秀秀是來過司馬府上,同老爺一起來的,檢查婚房和陳設。該不是出了什麽問題吧?”
“沒有,”姜婉尴尬的笑了笑,“你快去叫人吧!晚了就怠慢鄭伯了。”
“怎麽還叫鄭伯呢?”小惠瞥了一眼自家小姐說道,姜婉掩了掩嘴搖了搖頭,推了一把小惠,看着小惠從自己的面前跑開,面上的笑意才忽然冷了下來,手緊緊的攥在一起,緊咬着自己的牙關,難怪東宮除了褒後還要有一個女禦,也難怪昨日前來道賀大王不帶褒姒卻偏偏帶着秀秀……姜婉此刻已經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系,隻覺得一陣陣的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