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面上看,鄭伯友前往晉北科民,明面上是将當地的居民登記在案,将晉北當日敗給北狄的兩座城池重新規劃一番,再将北狄的大片領土收入一并處理,看起來是将鄭伯友貶斥去戍邊了,可實際上這一招棋卻走得叫人後怕,鄭伯友一北、掘突一南,将晉北之地夾在中央,如今姬仇正在準備折回晉北國都,若是日後稍有忤逆之心,姬宮湦一旦發難,晉國則隻剩下任人宰割的境遇了。
所以鄭伯友的明貶,實際上則可以看做是姬宮湦一步相當有戰略意義的布局,趙叔帶的心中惶恐不安。這些天他和鄭伯友進行諸侯歲貢的登基,除卻此事之外,餘下的大小事務皆由鄭伯友向趙叔帶報備,太宰宮幹涉司徒的職務這還是頭一遭,叫人有些看不懂,這個舉動卻叫虢石父的心中有些不好受了。
……
褒姒宴請掘突定在了赢開折返的當日,在東宮之中設下了宴席宴請鄭伯、掘突與赢開熟人而已,因着齊鄭的婚事,便并沒有将齊伯列入邀請的行列當中。晚宴當日,朝中的佾人在大殿中央随着奏樂起舞,音韻流淌,姬宮湦同褒姒坐在大殿一側,褒姒坐在姬宮湦的身側,二人的交談之間,眉宇之中絲毫沒有疏離之感,掘突看了看大王同褒後二人,便轉向了自己的父親投去一個複雜的笑容。
而赢開則朝着身邊的念兒靠了過去,“聽聞大王有意疏遠褒後,今日看來,似乎并不是這麽回事兒嘛!”
念兒掩着嘴笑了笑,“他們大人最愛玩這種遊戲了,你也入宮不少時候了,難道還不了解?父王定是玩心又起,母後便配合着随他鬧一鬧了。”他說完,目光專注的盯着自己的白色的盤子,過了半晌又湊到了赢開的身邊問道,“楚侯其人,你可有了解?”
“不算太多。”赢開答話道,當日秦國陷入西戎之圍,是楚國的援軍幫秦國解了圍,事後卻以此事要秦國三座城池,此事的交涉,赢開也算是和楚侯熊儀打了一個照面。今日解宛城之圍,也同樣是因着楚侯而起,二人同爲諸侯,赢開與楚侯雖站在不同的政見上,但作爲男人,他的心中對他多少還是有些佩服的。
楚侯熊儀有雄霸天下之心,忍了他前人所不能忍的事情,厚積而薄發,以尊重大周赢得了自己在中原諸侯之中的正統地位,以和好鄰國赢得了周圍諸小國的鼎力相助,同時減免國内的賦稅,發展灌溉系統、發展農業,同時壯大自己的軍隊,勤加操練,如今國富民強,已經超越了其他諸侯。
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心中總是懷揣着天下的,一統江山的春秋大夢,不是隻有姬宮湦才有,作爲諸侯者,也心心念念的期盼能夠越過周朝這個中央集權的代表機構,制霸諸侯。赢開的野心随着年紀的增長,正在慢慢的膨脹,年歲越大,便越開始正經思考秦國的未來,心中已經粗淺的繪制了一副藍圖,隻等着姬宮湦何日将自己放還秦國之後,便可一一實現心中的野心,秦國與楚國的對峙,隻是早晚之事。
此刻聽見念兒這麽問了,赢開便覺得念兒有此一問,必定是動了什麽心思,便湊過去同念兒說起這事來,“這次出征,我多少也聽了些關于楚侯的事情,南面的楚國隻怕真是大王的心腹大患!”
念兒筆畫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将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口中發出了噓的一聲,微微的搖了搖頭,“稍後再說!”
赢開點了點頭,又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然後看着大殿之中起舞的佾人們的表演。褒姒與姬宮湦耳語了兩句,誰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褒姒的面上泛着溫潤的微笑,面色微微有些潮紅,表情之中不乏少女的嬌羞姿态,然後音樂忽然停了下來,姬宮湦同褒姒便坐直了身子,姬宮湦咳嗽了兩聲,擺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來,“褒後設宴,是爲了給赢開同掘突的大軍接風洗塵的,掘突先到了兩日,便等一等赢開的大軍了!”
“鎬京城中還有事務亟待處理,掘突不敢唐突,是以快馬加鞭而還!”掘突說道,“如今鄭國瀕臨爲難,國中無人,不能爲大王效力,還望大王海涵!”
“若是存着那份心思,在哪裏都是爲大王效力!”褒姒開口說道,“将鄭國治理的井井有條自然也是對大王的效忠,做這司馬之位、不做這司馬之位,日後若真是有仗要打,你與文朔将軍的配合,可說是十分默契,隻怕還得指着鄭國出兵相助呢!”
“掘突願聽大王調遣,萬死不辭!”掘突說道。
“如今北狄既滅,鄭伯也肯前往晉北科民,将北狄之地收複我大周國土之中,穩了一方;東夷當日已經爲我所除,東面自有齊國抵禦;南面楚國是個大國,橫亘在中原與南蠻之間,我南面則無侵擾之困,如今隻剩下了西面的犬戎……”姬宮湦說罷長歎了口氣,“唉……”
“赢開願聽大王調遣,萬死不辭!”赢開也随着說道,“隻要微臣在秦國一日,便能以性命保證犬戎無法越過秦國之地!”
“秦伯真是少年英雄,”姬宮湦看着褒姒問道,“赢開入宮有多長時間了?”
“三年多了吧?”褒姒說道,忽然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赢開入宮都已經三年多的時間了,自己前前後後入宮也有六七年了,翻了篇,這又要在歲月之上加一道的痕迹了,褒姒心中諸多感慨,看着宮中的舊人去、新人來,自己還能有幾日的時光,真是太難說了,她微微的搖了搖頭,面色晦暗而深沉,姬宮湦便知道了褒姒心中在想什麽了,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看着赢開說道,“一轉眼就快三年了,你剛來的時候,不過是個小不點,半大的孩子!如今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這時間倒是過得快呀,不愧是秦世子的兒子,虎父無犬子啊!”他說完笑着看了看褒姒,秦世子世父曾向褒姒提過親,若非因爲褒珦入獄一事耽擱了,保不齊這褒姒便同秦世子結了婚,後來就因爲姬宮湦的謀害而做了寡婦。
若是做了寡婦,今日世子赢開在鎬京城中被困,褒姒必定不會坐視不理,入京以百裏成的軍隊相要挾來逼迫姬宮湦釋放赢開,那個時候他初次見到她會說什麽?姬宮湦自顧自的暢想着,差點都要忘記自己還在大殿的宴席之上了。
“承蒙大王與娘娘教誨,赢開不過是學以緻用!”赢開說道。
“客氣的話就不必說了,今日除了接風一事,還有掘突的好事将近,也算是本宮聊表一番心意,送份祝福了!”褒姒說着給秀秀使了個眼色,秀秀便将先前褒姒準備好的一塊美玉放在盤中端了上來,上面還蓋着一塊紅色的絲綢緞面,走到掘突的面前說道,“娘娘爲世子準備的美玉,雕刻有龍鳳,喻意龍鳳呈祥,恭賀世子大婚,祝世子同齊國公子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謝……”掘突看着秀秀良久,話堵在自己的喉嚨裏發不出聲來,秀秀卻面無表情,連一絲的動容都不曾有,闆着的臉上一個細小的表情都讓人捕捉不到,就那麽平靜的看着掘突,掘突轉過身去看着褒姒說道,“謝褒後!”
“都是秀秀打點的,你謝她便是。”褒姒微微的擡了擡手,指了指站在掘突對面的秀秀。
“謝娘娘爲在下費心準備,因齊宋之争,掘突未能留守鎬京城中,與齊國公子的大婚在即,事事經由娘娘之手已經打點妥帖,娘娘大恩,掘突無以爲報!”掘突看着秀秀說道,秀秀也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态說道,“世子同齊國公子的大婚,是大王與褒後欽定的,秀秀不敢怠慢,世子若是要謝,還是謝大王同褒後吧?”她說完便退了下去,轉身離開了大殿,掘突的神色再也按捺不住的追随了秀秀的身影半晌,若非鄭伯友起身以父之名代掘突向姬宮湦和褒姒表達謝意,隻怕是掘突的失态就會成爲今日東宮晚宴上的一幢笑料了。
聽見鄭伯友的聲音,掘突才猛地回過神來,緊随着自己父親向姬宮湦說道,“謝大王賜婚,謝褒後打點之恩!”
“你是爲我大周效忠、盡力的,本宮自然要令你沒有後顧之憂!”褒姒微微的搖了搖頭,嘴唇情面,将目光從掘突的身上又挪到了鄭伯友的身上,“這宴席,也算是爲鄭伯踐行了,一去晉北,隻怕此生未有再見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