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的四兩撥千斤,叫趙叔帶覺得自己今日的登門拜訪真是一場自讨沒趣,他憤怒之下甩袖轉身,準備離去,可才一個轉身的時間就木立在了當下,口中喃喃道,“大……大王?”
姬宮湦的眉宇之中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淩冽之氣,參雜着一股寒意沁人心脾,令人不由的渾身一個激靈,趙叔帶隻覺得自己幾乎要站立不住了,嗓子發緊、頭發沉。
“趙上卿對寡人竟然已經如此不滿了?”姬宮湦開口問道。
趙叔帶隻覺得自己腳下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顫顫巍巍的說道,“微臣不敢。”
“不敢就是确實不滿了?”姬宮湦挑了挑眉,他的身後站着一直在低着頭的秀秀,秀秀緊抿着嘴唇,也不敢擡頭去看一眼褒姒,心中将門外那置身事外的念兒罵了幾句,她沒有想到自己将姬宮湦請來,偏巧撞見了這尴尬的一幕。
趙叔帶想要開口解釋,姬宮湦卻揮了揮自己的袖袍,“趙上卿先下去吧?”
“是!”趙叔帶低下頭說道,轉身退了下去。秀秀見狀,也開口說道,“秀秀告退!”
姬宮湦微微颔首,秀秀便随着趙叔帶一起離開了東宮大殿,這裏隻餘下褒姒與姬宮湦二人四目相對,姬宮湦盯着褒姒而褒姒卻不敢直視姬宮湦的眼睛,就像是看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一般,可是細細想來,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什麽了?
“寡人離開東宮這麽多天,你就不打算去請寡人回來?”姬宮湦沉默良久,看着褒姒問道,剛才她那番淡然的話,飄蕩進他的心中,觸動了他心底最爲敏感的那一根弦。
“大王想回來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褒姒輕聲說道,轉過身去背對着姬宮湦,她想要避開他的眼神,他卻伸出手一把将面前這位毫不坦誠的女人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叫她不得不面對自己一雙漆黑的眸子。
他盯着她,而她的神情卻閃閃躲躲。
“楚王昨日也已經抵達鎬京城了!”姬宮湦說道,這話叫褒姒微微的吃了一驚,諸侯很快會在京中彙聚,這裏很快也會成爲是非之地,時間過得太快,還沒叫人做好準備。褒姒的嘴唇微張,最後卻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點了點頭,然後想要努力的别過頭去不看着姬宮湦。
姬宮湦的手上帶了些力氣,将褒姒硬生生的給别了過來,這叫褒姒有些吃痛,卻沒有皺一絲的眉頭,這倔強的表情叫姬宮湦看了,心中頗爲不爽,“你就不問問楚侯同寡人到底說了什麽?你那麽關心寡人的朝堂之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你何必去問趙叔帶,問寡人,寡人自然會告訴你,寡人知道的比他多!”
姬宮湦一字一頓,說出每個字都使出了咬牙切齒的力度,褒姒卻看着他反問道,“大王到底想說什麽?”
姬宮湦猛地推了一把褒姒,她朝後退出去了數步,廢了很大的力氣才将自己的身體站穩了,姬宮湦沉聲說道,“楚侯什麽都沒有同寡人說,隻是來負荊請罪的,因爲楚宋的關系而給中原諸侯國之間添了這麽多的麻煩!至于焦國的事情,他提都沒提……”
褒姒心中一沉,這個結果不難想象,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看着姬宮湦問道,“所以大王是懷疑臣妾挑撥您和楚國之間的關系嗎?”
“寡人不是懷疑你,寡人隻是想叫你看清楚熊甯是個什麽樣的人!”姬宮湦大聲的呵斥道,“以爲她同你說兩句知心話,就是将你視作朋友了嗎?”他說着冷笑着點點頭,“沒錯,這世界上,能出賣的了自己的,就隻有自己人而已!寡人和她自小一起長大,比你了解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是,”褒姒看着姬宮湦眼眶中瞬間溢滿了淚水,晶瑩剔透,讓人看着心醉也心碎,“大王是比臣妾更加了解楚夫人,大王也确實和楚夫人自小一起長大,楚夫人所爲不過是想要大王的一顆心,求之不得就想将别人都趕盡殺絕!大王卻不肯給,不顧念自小一起長大的情誼,而要将楚夫人置之死地!如今對待鄭啓之又是這樣,臣妾實在不知大王日後會如何待我?待臣妾有朝一日成了大王的負累,大王會如何待我?”她仰着頭看着面前的大王,姬宮湦看着褒姒凄楚的表情心痛不已,往後退了兩步,就像是遭到了重創,不住的點頭,“原來你竟然如此看我?”
“若非如此,大王可不可以告訴我,廿七呢?”褒姒一滴淚水從眼眶中溢了出來,滴在了地上,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大王能不能告訴臣妾,您到底是怎麽殺死鄭啓之的,爲什麽廿七會背叛鄭伯?爲什麽……”她說着說着嗚咽了起來,整個人不停的抽泣、聳動着自己的肩頭,姬宮湦想要沖上去抱住面前的褒姒,可是他卻邁不開一步,他其實可以解釋廿七的事情,可是此刻他卻開不了口,他隻能問褒姒一句,“你在懷疑寡人什麽?”
“沒有,”褒姒擡起頭搖了搖頭,“我不能懷疑大王什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王要我褒家上上下下數十條性命,褒家便給了;如今既然是爲了要除掉鄭啓之,廿七的區區一條性命又算是什麽?我隻想問問大王,你可曾利用過廿七對我的主仆之情?”她問的聲音很大,聲調高的已經開始顫抖了起來。
“好!”姬宮湦點了點頭,“總算是将心裏話說出來了,當日你褒家數十條人命寡人保不住的時候,你就已經心生責怪寡人之心了吧?憋到今日才說,真是難爲你了!你既然這麽瞧不起寡人,這麽不信任寡人,那就等鄭伯友回來,你去問他!反正他說什麽是什麽,你連他鄭國的江山都已經爲他謀劃好了!要不要寡人成全你們,這後宮多一個人不多,少一個人也不算少!”他扔下這話,甩了甩自己的袖子,轉身就朝着門外疾步勁走,沖動已經壓過了自己的全部理智,鄭啓之的死,沒有人比姬宮湦更感到難過的,這些天他不來東宮,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自己一個人長長恍惚、走神。
姬宮湦并不想殺鄭啓之,所以才借了别人的手将他除掉了。
他并沒有像過去一樣,自己手中握着一把利刃,穿越艱難險阻,去取别人的項上人頭,而是将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了一個看似一直在動搖的女人手中,姬宮湦是在賭,賭鄭啓之的命到底好不好。廿七若是真的愛上了鄭啓之,她不會下手殺他,她會從中斡旋,叫鄭伯友和鄭啓之維持在某種微妙的平衡關系上。
若是真的如此,姬宮湦也隻得承認自己賭輸了。
今日他赢了,他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短短數日,姬宮湦已經前往王陵之中拜谒了數次,不是去看看容妃娘娘就是去看看鄭夫人,長長呆愣愣的坐在陵墓前面發呆。他閉起眼睛,歎了口氣,若非帝王之身,怎麽可能連一段手足之情都保不住?
姬宮湦其實很喜歡鄭啓之的,他張揚跋扈、目中無人,偏偏将這位大王放在心上、看做摯友,他行事從來毫無章法可言,對他卻是一柄利刃、一個幫手,他們曾經馳騁草原上圍獵兇猛的野獸,常常把酒言歡,暢言天下在握的快感……可是如今,天下還是如此分崩離析的天下,兄弟早已不是那個能坦誠心扉的兄弟了。
他們甚至拔刀相向。
鄭啓之爲了除掉褒姒不惜聯楚抗命,褒姒難道不知道自己做了這麽多都是爲了護着她的嗎?姬宮湦坐在鄭夫人的墳頭喝着酒,就從喉頭流到胃裏,說不出的苦澀和火辣,他咳嗽了兩聲,嗆出的眼淚花叫他的視覺一片模糊,心中越發的苦澀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就像是掉入了無底的深淵當中,再也找不到那救命的繩索了。
“大王?”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了過來,姬宮湦眯着眼睛定睛良久才看見是楚夫人熊甯站在了自己面前,然後蹲在了他的身邊,從他的手中拿過了那壺酒,“他不會怪你的,就是在九泉之下,他也不會怪你的。”她搖了搖頭,眼中也含着淚。
姬宮湦看着穿着白衣的熊甯,恍若隔世,難能可貴的用軟和下來的語氣問道,“你都知道了?”
“楚侯從楚國一路行至鎬京城,經過了鄭國,鄭國如今舉國大喪,這麽大的事情怎麽會傳不出來?”熊甯輕輕的歎了口氣,“自從跟着大王的那一日起,我們就知道,這條命是大王的,大王想要拿去,拿去便是了,從心底裏我們都不會怪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