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徐徐,撩起了那新娘子的大紅蓋頭,從飄浮的蓋頭之下看得出那蒼白的容顔,是他熟悉而又無法忘懷的女人,廿七的明眸皓齒就像是那日她嫁給他的時候,她的模樣這麽多年似乎一點都沒有變化。他以爲自己已經不記得廿七出嫁那日的模樣了,可是如今瞧着她,他才發現他竟然一點都沒有忘記,竟然能記得如此之深,甚至連那晚喝醉了之後,廿七在他耳畔微微喘息的嬌喘也無法忘懷,鄭伯友的表情十分痛苦,手緊緊的攥在一起。
“鄭伯?”随從叫道。
“嗯?”鄭伯友猛地回過神去問道。
“咱們還是走吧?留在這裏隻能給鄭伯徒增煩惱了!”随從勸慰道,他看得出鄭伯友的神色不對,可是卻并不知道他看來如此蒼白的原因是什麽,還以爲是看着鄭啓之奪了鄭伯之位,享受着本該屬于他的權利和地位,心裏不是滋味呢。
“嗯……”鄭伯友點了點頭,轉過了身去緩步朝前挪動着,他之所以在這裏停留,隻是爲了再看一眼老夫人而已,他早就該放下了不是嗎?鄭伯友的嘴角浮起的是一絲苦澀的微笑,這笑容久久揮之不去,因爲這苦澀的味道久久也吞咽不下。
廿七的蓋頭被大風撩起,她下意識的便扭了扭頭,看到了鄭伯友單薄的背影,她的手微微一抽,眉頭緊緊的鎖了起來,緊緊的咬着下唇,眼中充斥着淚水,她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咬了口唾沫,大風散去,蓋頭又沉了下來,擋住了滿目愁容的廿七,誰也看不出這位新娘子今天絲毫也高興不起來。
鄭伯友走了幾步,停下了腳步,又轉過頭去看了看那披着蓋頭的廿七,他已經什麽都瞧不見了,他兀自的笑了笑,不知道自己還在期待什麽,歎了口氣朝前走去了,那一刻鄭伯友甚至在心中默默的發誓,從今往後決不再會回頭了。
可他還是做不到。
大喜的鄭府熱鬧異常,賓客來來往往、門庭若市,賓客送來的禮物已經堆的像是個小山,紅色的禮盒堆在一處就像是一團熱火在跳躍。門庭内外人聲鼎沸,前來道喜的人久久也散不去,而後院之中卻顯得安靜異常,鄭伯友蹑手蹑腳的從後牆跳了進來,徑直的朝着後院老夫人的屋子走了去,他輕輕的敲了敲門,裏面卻沒有人應聲。
“娘?”鄭伯友小聲的喚道,眉頭一皺,心中一緊,不祥的感覺迅速膨脹侵占了自己全部的思緒,他想也不想的一把推開了這後屋的房間,燭火已經褪去,黑漆漆的一片,可是掩不住的卻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鄭伯友再次脫口而出的叫道,“娘?”他下意識的去摸身上的火折子,想要将這屋子的燈火重新點亮了起來。
“鄭伯!”随從拉住了鄭伯友,“我們隻是來看一眼夫人,既然知道夫人已經……”他說到這裏有些卡殼,可還是說了下去,“咱們該走了,咱們身上還背着大王的旨意呢!若是在這裏出了什麽差池,後面的事情隻怕是一步錯、步步錯了!”
鄭伯友沒有從自己的身上摸到火折子,便搖了搖頭、用手拍着随從的胸口,“火!”
“鄭伯!”随從叫道。
“這屋子裏有火光很異常嗎?”鄭伯友冷眼盯着自己的随從,借着月光的反射,一道寒光朝着這悉人射了過來,吓了他一跳,猛地朝後一退,慢慢的從身上摸出了火折子交到了鄭伯友的手中,鄭伯友點亮了屋子裏的燭台,橙色的燈光迅速将屋子點亮,老夫人早就死在了血泊之中,手中拿着一柄利刃,捅進了自己的胸膛,滿面平靜的躺在了床上。
“娘……”鄭伯友顫抖的聲音叫道,下一聲似乎要叫的更大,他朝着自己母親的方向奔了過去,卻被自己的随從緊緊的從後面抱住,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鄭伯!大局爲重啊!”
鄭伯友使勁兒的搖着頭,看着自己的随從,“爲什麽?爲什麽會這樣?”
“老夫人可能……自覺對不起鄭伯,所以……”随從苦澀的說道,免不了也是一聲長歎,“可是若叫二爺知道您回來了,隻怕找人追蹤您,如此一來大王囑托的事情隻怕就……”
“可我……”鄭伯友指着自己,痛苦的神情凝結在一起,“可我就這麽什麽都不做,我算是什麽兒子?”
“老夫人會體諒您的!”随從說道,将鄭伯友猛地朝後拖了不少,就害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今晚做出什麽傻事兒來,鄭伯友連着退了兩三步,手撐在了桌案上,他低下頭,雙手撐着自己的身體,整個人痛苦的戰栗着,“我不該回來的!真的不該……”他搖着頭,覺得心中刺痛叫人感到痙攣,他的目光确定在了一張寫滿了墨子的白布上,上面寫着的似乎是老夫人的遺書。
鄭伯友将這白布從頭看到了尾,鄭伯友自小就比鄭啓之懂事,凡事不争不搶,鄭啓之則喜歡撒嬌、任性,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爲人父母的總是看不了孩子受苦,鄭伯友不哭不鬧,老夫人就以爲他不在乎。
鄭啓之漸漸的長大了,野心也漸漸的膨脹了,他的觸角伸到了鄭伯之位上,而鄭伯友則一去鎬京城若幹年而不思返回,老夫人便以爲鄭伯友對這個鄭伯之位也沒有興趣,鄭啓之想要,爲什麽不給他?
可是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的太離譜了。自小這樣的嬌慣已經叫鄭啓之必須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東西,哪怕是要鄭伯友付出生命的代價、哪怕是要鄭伯友一無所有……他搶走了廿七、搶走了鄭伯之位、如今還要搶走鄭伯友在百姓中的民心和大臣中的威信,他太有野心了,這野心叫這位做娘的老夫人感到了害怕。
他費盡心機将廿七得到,可是卻在得到了鄭伯之位後又棄之敝履,若非廿七以死相搏,鄭啓之未必會回頭。不僅如此,他甚至還授意師大夫去做些和鄭伯友以前的政策相左的事情,一旦引起了不滿,又将所有的罪責推在師大夫的頭上。甚至還到處尋找名目,将以前的舊的官員打入死牢,要麽殺了人、要麽強奸了婦女……總之一定要将名目說的人神共憤,他就成了替天行道的好人。
如今娶了廿七,有幾分是喜歡、有幾分是無奈,做娘的老夫人已經分不清了。她并不怨恨廿七,因爲她的選擇也不能說是錯的,留在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身邊等待着未知的幸福,對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一種深刻的折磨。
老夫人所以不見廿七,是因爲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麽面對廿七,與其相見,不如就那麽罵走吧!老夫人在自己信箋的最後寫下了,自己的離别隻能叫未來鄭啓之的路越發的好走,所以不必爲了她的辭世而感到悲哀,至于虧欠了鄭伯友的,來生若是還有機會,她再還吧?
鄭伯友看完整封信已經泣不成聲了,不停的搖着頭,“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到底哪裏對不起我了……娘……你爲什麽就不明白,不管我和啓之何去何從,您始終是我們的娘啊!”
“老爺,”随從說道,“節哀順變吧,人死不能複生,老夫人這麽做爲的也是自己心裏好受,您若是因爲她而被鄭啓之抓住,隻怕是……老夫人的在天之靈也不能平靜啊!”
“讓我靜一靜?”鄭伯友苦澀的看着面前的随從說道。
“可是……”随從想要勸一勸鄭伯友,他卻說道,“我清楚自己是誰,在做什麽,你放心吧!我會顧全大局的,隻是想要憑吊一番我娘!這一走,隻怕是每年的這一天都沒有辦法來看看她老人家了!”
“老爺,那您一定要忍住!”随從說道。
“放心吧!”鄭伯友拍了拍随從的肩膀,“你先出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是!”随從說罷退出了這間房,朝着後院的院牆走去,小聲的翻了出去,在院牆底下等着鄭伯友,可是卻沒想到,這一等,竟然沒有等到鄭伯友再從這個地方出來了。裏面的鄭伯友憑吊了良久,聽着門外的賓客的聲響已經漸漸的小了下去,最後整個鄭府歸于甯靜,再也無人喧鬧了。
“娘……”鄭啓之的聲音從屋子外面傳了進來,這叫鄭啓之整個人渾身一緊,差點下意識的吹滅蠟燭,可是他的理智并沒有讓自己做出這行爲來,隻是安靜的站在那裏,一言不發,手緊緊的握在自己腰間的長劍上,若是鄭啓之真的進來,他也不能顧及手足情誼了,隻得硬生生的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