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那張白布的悉人匆匆忙忙的跑到了鄭啓之的書房,廿七叮囑了她這封信一定要送的快一些,而這悉人站在門外有些不敢邁步而入,可受了廿七的簪子又不能不幫這個忙,她在門口踱步了兩圈,見有悉人端來鄭啓之的午膳,立刻截住了悉人,将她手中的飯菜端了過來,然後敲了敲這書房的門。
“進!”鄭啓之的聲音沙啞而低沉,這些天來爲了鄭國的大小事務沒少操勞,他正坐在桌案前翻看着手中的竹簡,有些心不在焉,剛才廿七離開時候的神情有些刺痛他的心扉,可是他偏偏又不願意承認,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在晉北的時候他是想要娶廿七的,絕非陰謀詭計;可是回到了這個城中,他又有些後悔了,他不想見到任何和鄭伯有關系的人、事、物。
所以這三天來,鄭府之中的大小悉人全部都換掉了,而鄭啓之到現在都沒有去過後院老夫人的房中問安,大概是他自己也知道如今享有的一切權利都不過是個下三濫的盜竊之物,坐在這個位置上難免就要惶惶而不可終日。
鄭啓之将籌碼都壓在了姬宮湦一人身上,指望着這位多年相交的好友、一個他爲之殚精竭慮的君主,能夠支持他。可是鄭啓之卻不知道,姬宮湦早就已經對他心生不滿之情了,他擅自行事、又對褒姒存有諸多的惡意,此事叫姬宮湦覺得頗爲煩躁,收到鄭國易主的消息,也絲毫高興不起來。
悉人進來,鄭啓之掃視了此人一眼,對她還不算熟悉,悉人對鄭啓之同廿七之間的關系也不算太熟悉,雖然惶恐還是接了傳話的活兒,也是因爲她以爲廿七是這個府中的大夫人了。
“放下吧!”鄭啓之說道。
“是!”悉人将手中的膳盒放在了桌子上,将裏面的菜肴端出來放在桌案上,侍立在一旁。
“你可以下去了!”鄭啓之揮了揮手。
悉人動了動腳,趕緊從自己的懷中将那張被封好的信箋拿了出來放在了桌面上,“這是大夫人叫我交給老爺的。”
“大夫人?”鄭啓之皺了皺眉眉頭,盯着面前這個悉人不解的問道。
“哦……”悉人這才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趕緊捂了捂嘴,“就是廿七小姐。”
“是什麽?”鄭啓之問道。
“不知道,她隻說叫我交給老爺,别的話就沒有再說了,請老爺務必親啓閱讀。”悉人看着鄭啓之說道。
鄭啓之這才又細細打量了面前這悉人一遍,“你是照顧她的悉人吧?”
“是!”悉人點了點頭。
鄭啓之微微颔首,“照顧好她,這信我先收下了!”
“請老爺務必……”悉人還想再說些什麽,話一出口就被鄭啓之呵斥住,“夠了,我怎麽做事,難道還要你來管不成?”
悉人趕緊低下頭去,“奴婢錯了,奴婢錯了,奴婢這就回去!”她說完這話就低頭轉身朝着門外走去了,快步的走回了廿七的廂房之中,而鄭啓之瞧了瞧這個竹筒,隻是幾步路的事情,她想要說什麽需要用這種形式?“真是故弄玄虛!”他說完将竹簡扔在了桌面上,看着手中的各地呈報的奏折,可卻發現現在比剛才還要不用心。
過了須臾,鄭啓之朝後靠了靠,決定先用過午膳再繼續批閱這些文書,去拿飯菜的手再次碰到了這個被封好的竹筒,心中一動,說服了自己,就當是午膳時候的小憩,還是看一看信中寫了什麽吧?
“真是故弄玄虛!”鄭啓之說着,就将竹筒打開來,裏面是廿七留給他的一封信,信中所言多是對不起鄭伯友之語,當日留在這大宅之中卻得不到一人之心,備受折磨而感到寂寞難耐,這個時候出現的鄭啓之對她來說就像是一盞明燈、一把救命的繩索,她自小隻是褒家豢養的一個悉人而已,從沒有人真正顧及到她的感受,随波逐流,被大勢所趨,陰差陽錯的來到了鄭府之中。
當日鄭啓之說要娶自己,廿七從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原本就是悉人、又是殘花敗柳,不配留在他的身邊。鄭伯友說要離開鎬京城,她的第一反應也是想要幫鄭啓之,才帶了所有的文書逃離了這裏,千裏迢迢、艱難險阻的從這裏一路到了大戰在即的晉北。
廿七說,她明知道自己做錯了,卻還是要做。人生在世,并非受無可奈何所驅使,都是自己造的孽而已。如今鄭啓之奪得了鄭國的疆域,廿七從未想過要他記住她當日的付出,相反,她甯可他忘了。可是心中難免還有奢望,期待與他的大婚、期待日日舉案齊眉的生活,可這終究是個奢望,如今這個夢幻的泡泡總算是被鄭啓之戳破了,她又重重的跌回了現實之中。
廿七說,請鄭啓之明白,她是愛他的。
如今既然坐上了鄭伯之位,總歸是要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公子回來,赢得别國的政治支持,否則這個位置終難長久。這原本就是廿七的想法,是他一次次反駁,才叫她以爲自己終于可以高攀了,從一個悉人的地位成爲了一家主母。
如今又回到了現實,她終是能夠接受這個結果的,當日背叛鄭伯友之時就從未期待過自己還能有什麽好的結果。如今她在這鄭府之中,是礙眼了、是他的絆腳石了,她并不想這樣,與其天長地久的兩看生厭,倒是不如就此别過,給彼此都留一個念想。
這封信合上之後,鄭啓之的心陡然一驚,廿七信中之意是她已經決定離開了,不再在此逗留,他先是冷哼了一聲,“走就走嘛……有本事就别弄這些幺蛾子,我還能記着點你的好,寫封書信來,不就是爲了叫我去挽留的嗎?我偏不!”
鄭啓之說完這話,吃了兩口菜,覺得食之無味,先前在軍中都是廿七照顧着他的起居飲食,條條有理、每頓飯菜必定葷素搭配得當,口感極佳。眼下這條件好了,再看看這桌上的東西,簡直就是倒胃口!
鄭啓之想起了剛才廿七端來湯羹請他用餐的那一幕,他将廿七推了出去,湯羹灑落了一地,好像還灑到了她的身上,也不知道到底燙到她了沒?鄭啓之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坐立不安了,他猛地站起身,“就去看看,她到底要鬧什麽把戲,若是做場戲給我看!我就再也不理她了!嗯……”他這麽想着,就起身朝着門外走去,想起廿七對着自己時候的那張笑臉,像是六月的陽光暖人心脾,他這麽一刀刀的傷害着她,到底是什麽道理?
鄭啓之覺得自己的心中猛然一痛,腳下的步子也不由的加快了少許,拼命的朝着廿七的廂房之中快步疾走,他又不好意思直接跑起來,隻得越走越快,腳下就像是生了風。還未走到,悉人就慌慌張張的從廂房之中沖了出來,撞了鄭啓之一個滿懷,鄭啓之将面前的人扶穩了,才看清楚是剛才那位送信的悉人,“怎麽了?”
“老……老爺……”悉人顯得更加驚慌失措了。
“到底怎麽了?”鄭啓之心頭掠過了一個不好的想法,廿七說要道别,說要離開,她能去什麽地方?她爲了幫他,背叛的并非隻是鄭伯友一個人而已,還有那位高高在上的褒姒,褒姒若是尋到了廿七,對付她的手腕何止千萬……這點廿七的心中必定也十分清楚,所以天大地大,沒有一個能夠容下她的地方,她能走到哪裏去?隻能去陰曹地府,在奈何橋上等他多年了。
這個想法掠過去,鄭啓之就一把将面前的悉人推開,悉人踉踉跄跄的差點跌倒在地,眼中含着淚花看着鄭啓之的背影,口中喃喃的說道,“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看好夫人!”她絮絮叨叨的話再也進不了鄭啓之的耳中了,他已經奔到了床頭,看見在橫梁上栓了一根白绫的廿七,懸于這屋子的中央,整個人還在慢慢悠悠的搖晃着,面色雖然蒼白,可是竟然也十分平和,再無一絲的猙獰。
“廿七!”鄭啓之大喝一聲,這聲音響徹雲霄,沖出了鄭府之中。
“廿七,你不能死!”鄭啓之說着就将廿七從這白绫上抱了下來,将她抱在自己的懷中,歇斯底裏的喊道,“你不能死!我答應過了要娶你,就一定會娶你!我鄭啓之這一生縱橫沙場,從未食言!你不能叫我背上背信棄義的罵名,你給我醒過來,你給我醒過來!”他不停的喊着、叫着,不知道廿七在那條白绫上吊了多久,更加不知道她上去的那一瞬,她的心情到底有多麽的絕望?
這就是廿七嗎?
甯爲玉碎,不爲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