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年的八月卻顯得蕭殺而肅穆,整個鎬京城靜的隻有秋葉落地的聲音。褒家二十二條人命、二十二顆人頭盡數落地,然後被裝在了錦盒之中暫時安放在宮裏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北行的馬車已經備好,随時都可以準備出發,隻是缺一個去給鄭啓之送信的人。
京城中士大夫階層也好、兵也好、将也好,都在默默的期盼這個苦差事千萬不要落到自己的頭上,誰都知道褒後的健在會激怒在邊關作戰的鄭啓之,若是他盛怒之下下了殺手,誰也沒有還手之力。
而那二十二具屍體,姬宮湦又吩咐百裏成運送回褒地去,葬在褒家的世世代代的墓地之中,好好的修建這墓地。百裏成得了信,和秦候幾乎是沒有見上一面,向姬宮湦草草的彙報了一番秦國此刻的戰事,楚軍駐紮在秦地的情況,姬宮湦隻是爲頭微皺,眼神陰沉的說了句,“叫他駐紮着,遲早有一日,寡人要叫他來不及走!”他說這話用上了狠勁兒,百裏成的心中一個激靈,若是這次褒後真的死了,隻怕是……楚君都得給這位盛極榮寵的王後陪葬了。
而前往晉北送信之人挑來選去,最後敲定在了掘突的身上,姬宮湦淩厲的目光掃視着掘突,幾日不見姬宮湦又重新振作了起來,掘突的傷勢已經複原良好了,和百裏成這些時日的相處對于行兵打仗一事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先前自己所知的到底都是書中學來的,而聽了百裏成講了很多精彩的案例,心中對兵法的運用又上了層樓。
姬宮湦下了诏書,正式的封掘突爲大周的司馬,掌管千軍萬馬。
從朝上退下去,姬宮湦将掘突招到了自己的書房之中,書房雖設在東宮,可是這裏已經不比以前了,寥落而寂靜。掘突掃視了一圈,未曾見到秀秀和褒姒,姬宮湦看了看他的神色,“娘娘在爲褒大夫守靈,七日未過,不會來的。本該宴請你同百裏将軍的,可……如今也顧不上這事兒了。”
“大王……”掘突行禮拜谒作揖道,“褒大夫生前曾将褒家宅院的地契和鑰匙交到了我的手中,說是改日将此物交給合适的人。當日我不明白褒大夫所言指的是什麽,今日想來……隻怕是褒大夫一早就謀劃好了要救娘娘的,這地契……”
“褒家留後了嗎?”姬宮湦問道。
掘突低着頭不敢回話,這模樣已經叫姬宮湦知道了,“既然留了,就交給他吧。從今往後,褒後同褒家再無任何關系,她姓姒,既然是從清水河上飄來的,就更名做清河吧……褒地進獻的美人姒清河,褒後。”他喃喃的重複着這話。
“在下明白!”掘突雙手抱拳作揖道,“那……姒大還需要請嗎?”
“請什麽?”姬宮湦站起身看着掘突問道,掘突連退了兩步,低下頭去,“是……在下愚鈍!不知大王召我前來,所爲何事?”
“将褒家二十二顆人頭護送到晉北之地一事,寡人思前想後必須找個合用的人去,此事隻得勞煩你走這一趟了!我手中曾有五千護衛隊,是些以一當十的将帥之才,你帶着這一行人前往原陽城中送信,祝鄭将軍一臂之力,日後若是将北狄驅逐,你再折返,這司馬一職就封的名副其實了!”姬宮湦對着掘突說道。
“是!”掘突下跪作揖,“掘突定不辱使命!”
“幾日前,你父親向寡人尋了門親事,當日也是娘娘想拉的一條紅線,如今到了時候,你也該娶妻生子了。”姬宮湦的口氣陡然一轉,和掘突說起了這件事情,掘突整顆心被猛地一抽,第一反應是,“在下……”
“廿七的事情,你可知道?”姬宮湦不待掘突說話,先開口問道。
“二娘?”掘突驚訝的問道,“二娘的什麽事情?”
“這次你去了晉北,就知道了……”姬宮湦歎了口氣,“當日我曾将廿七許配給你父親,本以爲是做了件美事兒,可到底算不上是門當戶對,兩人相差懸殊,你父親待廿七也不薄、廿七也算是爲你鄭家盡了全力,可是天長日久的……還是難免要疏遠的,你二叔從來都不是個有規矩的人,沒想到他偏偏就是看上了她。”
“二叔和二娘……”掘突大張着嘴,對這件事情驚訝道了極緻,“這……這怎麽可能呢?爹知道嗎?”
“已經寫過休書了,聽聞廿七拿了你爹的信箋前往晉北了。”姬宮湦說道。
掘突不住的搖頭,雖然廿七和自己的母親向來在這個宅子裏不對付,可是他對廿七也算是尊重的,不成想此事竟然會演變到了這個地步,自己的二娘和自己的二叔糾纏在了一起,還背叛了自己的父親,掘突打從心底裏就無法接受這件事情,有種反胃的感覺油然而生了。
“所以你父親來求的這門親事,寡人思前想後不敢定奪啊……”姬宮湦長歎了一口氣,“将人人都問了一遍,人人都說好,才子佳人、郎才女貌、門當戶對,這婚事沒什麽地方不好!”
“将人人都問了一遍?”掘突皺着眉頭問道。
“是啊!”姬宮湦點了點頭,“你父親請旨的那天,恰好秀秀在,娘娘不在,寡人就隻得問問秀秀,秀秀說,蠻好的一門親事,聽着就爲你歡喜。”他說着走着,說道這句話,忽然停住了,轉過身看着掘突問道,“說起來,秀秀自小便在你鄭府之中了吧?”
“是!”掘突覺得自己的心在一點點的往下沉,秀秀早就說過,他該娶的是齊姬,說起來他也感覺的出秀秀對他真的是沒有一點私情……事情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有什麽可執拗的,隻得兀自的搖搖頭,逼自己去接受這個結果,眼下……娶了齊姬才是最好的結局。
“那秀秀也算是對你有所了解了,她說好一定不會差的!”姬宮湦看着掘突笑着說道,掘突也點了點頭,不敢再多說些什麽了,“全憑大王做主!”
“好!”姬宮湦點了點頭,走下來拍了拍掘突的肩膀,“你就放手去晉北一搏吧,回朝之日,寡人給你開慶功席,同你的婚事一起辦了,辦得風風光光的,做整個鎬京城最熱鬧的一場婚禮,到時候齊伯可是要給自己的女兒陪十裏紅妝的!你壓力不小啊……”
“謝大王……”掘突說這話的時候,音調中還帶着些顫抖,“在下必定竭盡所能,将北狄之人驅趕出我中原腹地!”
“寡人相信你有這個能力,真是……虎父無犬子!”姬宮湦說着點了點頭,面上帶着欣慰的神色。他與掘突交代了一二句之後,掘突便請辭離開了,出發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後,是觀了天象之後得出的良辰吉日,此事姬宮湦一向是不信的,隻是既然卦象上說是個好彩頭,便信了這一卦了。
東宮之中比不上前些日子了,這幾日顯得十分清冷,褒姒自從牢獄之中出來之後再也沒有展顔效果,那一日對褒珦行刑,褒姒就站在宮牆之上,遠遠的眺望着遠處斬首的人群。姬宮湦将褒珦在牢獄之中的話盡數的轉達給了褒姒,褒姒看着他一言不發,從那日離開地牢之後,褒姒就一直一言不發,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誰也不知道她現在的心情如何。一如那日站在城牆上看着自己的父親被斬首,她看完轉過身便走了。
殺褒姒便這樣成了一個熱熱鬧鬧的笑話,此刻接到了京城中來信的諸人,各個的心中都是一股怨氣,他們竭盡所能的将褒姒同姬宮湦逼到了這個份兒上,最後褒珦竟然不動聲色的就将這個局破了,誰能想到褒姒不會褒家的人!
姬宮湦披上了自己的外套,從寝宮裏訓了件厚褂子在自己身上,出了門匆匆的朝着安置在了供奉祖宗牌位的靈堂中,褒姒就這麽呆呆的站在一個個的錦盒前面,日日夜夜不肯離開半步,那一日她面無表情的走了,姬宮湦就十分的擔心,這些天她又和個死人一樣守在這裏,他有一種自己熟悉的那個褒姒漸漸走遠了的感覺,不知道日複一日的,那個讓人溫暖的褒姒,到底還會不會走回來?
将褒家的人安置在祠堂之中,朝堂上所有的大臣們都反對此舉,而姬宮湦再一次地力排衆議,最後他以強勢的姿态壓下了還想要說話的衆人。
聽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秀秀扭過頭去看見了姬宮湦,張了張嘴想要向姬宮湦行禮拜谒,姬宮湦揮了揮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先離開。秀秀便如此蹑手蹑腳的從這個屋子裏走出去,然後小心翼翼的關上了這屋子的門,隻留下了姬宮湦和褒姒二人在這裏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