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夫人一聽自己的夫君這麽說,立刻放聲大哭起來,趴在了地上的草垛中,“我怎麽這麽命苦啊……那難道不是老爺的兒子嗎?還不是因爲您不關心洪德,才叫他行差踏錯?”說着說着淚流滿面,喋喋不休的抱怨着,這地牢之中哀怨的氣氛更重,令人根本無法再這裏繼續呆下去。
趙叔帶咽了一口唾沫,站在牢房門外看着内裏的人說道,“我去請大王!”
“大王此刻在何處?”褒珦問道。
“在地牢之中,”趙叔帶應聲道,“稍後便來。”
“如今乃是諸侯入京之時,大王放着天下江山不管,卻留戀于區區一個女人,這就是你所說的——爲江山社稷付出的女人?”褒珦看着趙叔帶問道,趙叔帶忽然暴怒的轉過身,一手錘在了地牢的木頭栅欄上,“不是所有的人心都和你一樣是鐵打的!她一路走來,走過多少荊棘、坎坷,幾次有過性命之虞,她一聲不吭,擦擦身上的傷口繼續往前走,你作爲父親,可曾關心過她一次?”
“我說過了,她貴爲一朝之後,這苦、這難,是她應該受的!”褒珦看着趙叔帶也一字一頓的說道,趙叔帶緊緊的攥着拳,“天底下怎會有你這般心狠的父親?”
“我沒有這個福氣,做不了娘娘的父親!”褒珦生硬的說道,這話叫趙叔帶氣不打一處來的揮了揮手,“我去請大王!”他大喝一聲,轉身就朝着關押褒姒的方向去了,褒姒關的地方和這些尋常的牢犯并不在一處,這裏太吵、太聒噪也太危險,她關押在整個地牢的最深處,那裏不冷、也不吵、十分靜谧。
趙叔帶敲了敲牆壁,“大王?”
姬宮湦轉過身來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褒姒已經在他的懷中睡着了,他輕輕的将她放在床上,然後小心翼翼的從地牢之中邁步而出,和趙叔帶朝前走了些距離,才開口問道,“何事?”
“褒珦來了!”趙叔帶說道。
“可說了些什麽?”姬宮湦緊張地問道。
趙叔帶面露難色,搖了搖頭,“褒大夫生性倔強,就是不肯和娘娘說句軟話,隻怕是大王的心思要枉費了,若是如此倒是不妨……别讓他們父女見面了,省的娘娘走的也不安心。”
“随我同去,”姬宮湦說道,朝着關押着褒珦的方向走去,褒珦坐在屋子裏的床榻上,草垛有些紮人,但是他卻渾然不覺,閉目養神,面色凝重。姬宮湦走到了近前,趙叔帶先開口說道,“大王來了!”
褒珦懶洋洋的睜開了眼睛,“參見大王!”他既不行禮也不拜谒,就那麽端坐着,姬宮湦扭過臉對趙叔帶說道,“把門打開!”
“大王有話在門外說就是了!”趙叔帶有些擔心。
“打開!”姬宮湦大喝了一聲,趙叔帶這才閃爍着将門上的鐵鏈子取了下來,姬宮湦背着雙手走了進去,他面色憔悴,整個人都有些狼狽,看起來反倒他才像是個階下囚,而坐在床榻之上的褒珦卻有着王者之風,褒珦冷哼了一聲,“爲了區區一個女人!”
“她不是區區一個女人,她是寡人的王後!”姬宮湦糾正道。
“大王的王後,說廢……也就廢了,還不及尋常人家的女人,”褒珦說道,“昨日還莺莺燕燕,今日便凄凄怨怨,大王根本不懂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将她逼上這條絕路的并不是在下,而是大王自己,若非盛極榮寵豈會遭人嫉恨?大王以爲,自古以來,隻有你這一位帝王是真性情、胸懷天下?”他說着冷笑了一聲,“大王自視未免太高了,那個傻女人肯定也如此仰望着您,你們二人就把過家家當成是治國之道了,如此來說,我大周的江山當真是危矣、危矣!”
這話就像是一個耳光扇在了姬宮湦的面上,叫他的性情忽然的暴虐了起來,手緊緊的攥成了拳,“如今你已經命在旦夕,還敢和寡人說這些話?”
“我就是已經命在旦夕了,才沒什麽好怕的,橫豎也不過就是一死罷了?現在怕的……是大王,你根本不敢殺我,你害怕你殺了我,就連累了她,能拖一日是一日,也不想想在晉北駐守的那幾萬人,敵不過一個女人的命……”褒珦哼道,“這就是胸懷天下的大王?”
“你以爲寡人不敢殺你?”姬宮湦目眦欲裂的問道。
“是!”褒珦站起身看着姬宮湦說道,他的舉動和行爲急壞了身邊所有的人,褒夫人不停的揮舞着自己的胳膊,想要讓褒珦不要再激怒姬宮湦了,可是褒珦卻渾然不查。
“趙上卿!”姬宮湦背對着趙叔帶叫道,趙叔帶立刻上前一步,“是!”
“明日午時,推出問斬,點點人數,這些人頭全部給我送到鄭啓之帳下!”姬宮湦一字一頓的說道,滿口的暴虐之氣,趙叔帶一聽心中一驚,“大王,至少留個全屍吧?”
“褒大夫高風亮節,不會在乎這些的!”姬宮湦拂袖轉過身朝着門外走,他已經無需再多問什麽了,褒珦的态度說明了一切,便是死他都不可能承認自己錯了,他說這話的時候難免覺得心痛,可是褒珦的那番話又捏到了他的痛腳,叫他忽然覺得自己的确不堪,不是一個好夫君,更不是一個好天子。
姬宮湦走到了門口,褒珦卻叫住了他,“等一等!”
姬宮湦微微的皺了皺眉頭,站住了,沒有轉過身去。
“你們二人若是生離死别,你不舍得,她可舍得?”褒珦問道,姬宮湦咬了咬牙不肯說話,趙叔帶替姬宮湦說道,“娘娘三番四次以死相脅,大王若是不處決,娘娘便……自裁。是以……才将娘娘收押入獄,你從來都誤會娘娘了,她沒有做錯!”
“是你們誤會她了,她根本不需要我說些什麽。”褒珦說道。
“娘娘到底隻是個女人,您的女兒,她就是看起來再堅強,人心到底是肉長的,這一生她付出了這麽多,無非也隻是希望您能肯定她一句。”趙叔帶說道。
“你太小看她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她隻做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情,如果她認爲她要殺人,殺人也是應該做的事情!”褒珦說道,“她殺過的人還少嗎?滿手不都是爲了你沾着鮮血嗎?”他盯着姬宮湦的背影說道,姬宮湦忽然的轉過身盯着褒珦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你若是不想去看一看她,就不用說這些有的沒的,是對是錯、到了陰曹地府,自有評論,若是下地獄受盡輪回之苦,寡人百年之後亦可陪着她!你這一生,未曾愛人,人也未曾愛你,便是輪回兜轉,再過一生,又有什麽意思?一個人再怎麽登峰造極,也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你既然如此想,又何必來求着我去向她服個軟?”褒珦問道。
“因爲你是他的父親,就算是千萬般的不是,你生了她。”姬宮湦盯着褒珦說道,“縱有千萬般的不願,你是她的家人。”
“我沒這個福氣!”褒珦說道,“可生不出這麽有本事的女兒來,丹鳳朝陽、居于後位,我褒家的祖上也沒有冒青煙,沒這個能耐……她不是我女兒。”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既不怒亦不喜,叫人覺得褒珦似乎是認真的,可是又覺得不太可能。
趙叔帶使勁兒地給褒珦比劃着,叫他不要再說下去了,此刻激怒姬宮湦對他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姬宮湦的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心中“咣當”一聲,像是豁然打來了一扇門,他們尋尋覓覓一條可以求活,如今總算是有人站在了哪條路口,指給了姬宮湦看,他問褒珦,“你說什麽?”
“她不是我的女兒,所以她不是我們褒家的人,和我們死在一起,她還不配!”褒珦又說了一遍,這話叫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姬宮湦盯着褒珦抓住他的衣領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他的眸子泛着灼灼的光華,這是絕處逢生重新燃起的希望。
“她不是我的女兒,所以她不姓褒!”褒珦又說了一遍,“亡妻不能生育子嗣,卻因爲内人生下了褒洪德,便去周圍的村子裏抱養了她,她是周圍的村子裏一個叫姒大的人從清河中撿起養大的,生父、生母是誰,無人知曉!這孩子自小便容貌秀麗,亡妻一見便覺得投緣,因而抱入家中,撫養長大,教她琴棋書畫、百般憐愛,我雖看在眼中卻不曾說過。大王若是不信,差人去村裏請姒大便是了,所以……她根本不必死,既然不是褒家的人,又何必立在褒家的墓中?她既然不是褒家的人,何必應承褒洪德的軍令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