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兒看起來并不開心,悻悻的樣子打不起精神來。
“王子怎麽會在這裏?”秀秀問道。
“你每日來給娘送糕點,我都跟着的,”念兒看着秀秀說道,“就在門外偷偷看娘一眼,然後就走了,今日看你遲遲不進去,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兒,就走過來瞧瞧……”他說着眨着眼,眼淚就掉了下來,念兒剛剛過了三歲的生日,這一年的生日同去年一樣,褒姒沒能陪着他過。
未來多少個時日,褒姒都無法再應承當日對鄭夫人的承諾,在念兒的身邊好生照顧了。
“娘還能活多久?”念兒拉着秀秀的衣袂哭喊着問道。
“不知道,”秀秀的鼻子通紅,她心裏其實很清楚,隻怕是沒有幾日了,否則大王也不會來陪着她的,他說他會去看她的,他果然沒有食言。秀秀笑了,心中有點高興,也有點難過……這會兒心裏的情緒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念兒走在秀秀的身邊,不說話,踢踏着自己的步子,耷拉着腦袋,“赢開說,鄭将軍得了勝仗?”
“是!”秀秀說道。
“赢開說,鄭将軍得了勝仗,定會殺了鄭伯的!”念兒又問道。
“是!”秀秀也不瞞念兒,她覺得給這個孩子說個謊有點太累了,也許是從小就生在這後宮之中,也許是褒姒一手帶出來的孩子,他很懂得察言觀色、很懂得謹言慎行,這對于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說,這真是太殘忍了。
“赢開說,鄭伯爲掘突哥哥求了門親事?”念兒又問道。
“是,”秀秀點了點頭,“齊伯家的女兒,娘娘欽點的婚事。”
“你高興嗎?”念兒問秀秀,秀秀點點頭,“高興,鄭家總算是能有門喜事了。”
“高興就好,”念兒也點點頭,“掘突能做司馬嗎?赢開說,他能的。”
“或許吧?”秀秀說道。
“掘突做了司馬,掌管天下的士兵,是不是鄭伯就不必死了?”念兒問道。
“是!”秀秀又答道。
“就沒什麽辦法能叫娘不要去死的嗎?”念兒看着秀秀問道,“怎麽他們都有辦法活下去,惟獨娘沒有呢?”
“這……”秀秀也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太難爲她了,她也想問問,爲什麽就偏偏褒姒沒個法子活下去呢?就當真是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了嗎?
……
十日後,掘突和百裏成一行押送着褒家上下數十口的性命前往鎬京城中,這事兒弄得大張旗鼓,整個鎬京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一早的鄭伯友同趙叔帶就起碼前往了城外等着今日抵達的一行人,看着這身影由遠而近,掘突看見了自己的父親,趕緊打馬朝前奔走了一段,翻身下馬,“爹?”
“回來了?”鄭伯友問道。
“爹怎麽會來……”掘突的問題問了一半,不必再問下去了,褒姒出了那麽大的事情,鄭伯友怎麽可能還留在鄭國?話已出口,他也硬生生的調轉了方向,問了句,“娘娘這些天還好吧?”
“還好!”鄭伯友點了點頭。
“大王呢?”掘突又問道。
“還在地牢之中,誰勸也不出來,”鄭伯友歎了口氣,看了一眼趙叔帶,趙叔帶上前一步說道,“先将犯人押送到地牢之中吧,我去和大王彙報這件事情,看看怎麽處理!鄭将軍發回了信函,褒家不正法,鄭國的大軍就在晉北不出師,如今……大王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二叔已經到了晉北了?”掘突明知故問道。
鄭伯友點了點頭。
“可是……勝了?”掘突又問道。
鄭伯友照舊是點點頭,“大王下令趁勝追擊,你二叔……止步不前,一定要将褒家就地正法!”
“我真是不懂,”掘突皺着眉頭,“到底二叔和褒後有什麽深仇大怨?”
鄭伯友和趙叔帶面面相觑,此事隻怕也怪不了鄭啓之了,兩人同時歎了口氣。
“隻怕此事也怪不得你二叔,”鄭伯友開口說道,“褒洪德和犬戎的通信被人在軍中發現,他調兵前往晉北支援就是個幌子,爲的就是褫奪秦軍,讓犬戎取道秦嶺進犯我大周的疆域!你二叔也是發現了此事之後,決定不鏟除褒家,不再多行一步!”
“什麽?”掘突驚訝的問道,此刻百裏成已經騎馬行至了近前,從馬上翻身而下,“此事娘娘不是早已知道嗎?”
“什麽?”掘突和鄭伯友一起看着百裏成問道。
“此事娘娘早就知道了,所以褒洪德要調用我這一路兵馬的時候,娘娘明面上答應了他,私底下卻叫我誓死守住秦嶺!”百裏成看着掘突和鄭伯友說道,“娘娘早就知道褒大夫會……”他話說道一半,覺得有些不對,搖了搖頭,“所以娘娘早就知道自己這一行必死了?”
鄭伯友皺着眉頭,歎了口氣,“隻怕是了!”
“真是不懂這個褒珦!”掘突嗔怒的看了一眼遠處還在囚車裏的褒珦,“褒後心地善良,隻是因爲嫁入了王廷被人誤會做妖妃,他就能狠下心腸斷了往來,如今大王求他,他也不肯在臨死之前向褒後說句軟化,而那個褒洪德……”他說着冷哼了一聲,“真想……”說着就從手中的劍鞘中将劍抽了出來,發出了“噌”的一聲響,他咬了咬下唇,鄭伯友用手擋住了掘突抽出的劍,手上帶了些力氣的,又将這柄劍打了回去,“不要妄自揣度!”
“是!”掘突應聲道,又看了一眼褒珦,他的囚車離這裏已經很近了,隻怕是他們說的什麽、談的什麽都聽得一清二楚,他的頭高高的昂起,像隻驕傲的大公雞,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願意将那顆頭低下去。
趙叔帶看着褒珦有些尴尬,這個人這一生就來過兩次鎬京城,第一次是坐牢、第二次還是坐牢,他走到了褒珦的面前,作揖說道,“妹夫!”
“哼……”褒珦冷冰冰的哼了一聲,“你幾時當我将妹夫看了?”
這話問的趙叔帶面色有些難看,“我也隻是身不由己,爲了江山社稷、出此下策?”
“言下之意,可是我擋了江山社稷?”褒珦問出口“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倒是不知,我這個老頭子還有如此能力,這社稷我想擋就擋了?我褒珦這一生無愧于心、無愧于天地,你們要我死便死,哪裏來的那麽多廢話?”
“娘娘爲了江山,付出的太多了!”趙叔帶說道。
“那是誰的江山?”褒珦問道,“我的江山嗎?她是王的女人,身在後宮之首,爲一國之後,她爲江山……付出的再多,也是她的命!”他一字一頓的說道,頭還是看着天,天色湛藍、大朵大朵的雲彩在天空漂浮,褒珦的身體直挺挺的立在那裏,就像是一尊不屈的雕像,掘突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來,拉了一把趙叔帶,“趙上卿,不必再同他廢口舌了,我已經勸說了一路,始終不肯低下頭和娘娘說句軟話!”
“我褒珦這一生幾時向人低頭過?”褒珦冷哼了一聲,“我在這鎬京城坐了三年的牢,一句怨言不曾有過,一次求饒也未曾說過,今日死便死,何必要說這些有的沒的?自己養出的兒子沒帶好,我認了!”
“自己養出的兒子沒帶好,你認了?自己養出的女兒受了這麽大的罪,吃了這麽多的苦,您看在眼裏就渾然不放在心上?”掘突看着褒珦問道,總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手裏還攥着那柄劍幾次想要拔劍而出,卻都硬生生的忍着。
“哼……我可沒有那福氣!”褒珦又别過頭去,不再看着掘突,掘突心中真的不知道都到了此時此刻,褒珦究竟還在執拗什麽?趙叔帶搖了搖頭,這老夥計的脾氣,他當然再清楚不過了,當日對待褒姒的母親就是他錯了,這一生卻偏偏不肯承認,便是再愛、再痛、幾次也隻會在夜深人靜隻是站在窗口眺望想起那個爲自己守着冷宅的女人。
“押回地牢,聽憑大王處置!”趙叔帶淡淡的說道,轉過身朝着鄭伯友這一行人走來,“我先去地牢之中請示大王吧?”
鄭伯友點了點頭,“隻怕要辜負大王的一番美意了!”
“唉……早就想到會是這樣了,”趙叔帶慘淡的笑了笑,“以後他們的帳在黃泉路上再清算吧?我等外人,便不插手了。”
“隻好如此了!”鄭伯友點了點頭,朝着城裏的方向走去,今日的鎬京城門廳緊閉,家家戶戶的一片蕭索凄涼的氛圍,人人都知道褒珦入京後,褒姒一家就要被處決了,此時此刻,曾經受到過褒姒照拂的人心裏都不好受,以這樣的方式來緬懷這個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