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宮湦猛地頓住了自己的身子,面色黑沉的轉過臉去盯着趙叔帶和那悉人,兩人登時腿上隻覺得一軟,就像是随時要跪倒在地了,各自深吸了口氣立在了原地。姬宮湦大喝道,“寡人要去地牢,你們跟着來嗎?”
“微……微臣恭送大王!”趙叔帶緊張的說道,低下頭去不敢和姬宮湦此刻淩厲的眸子撞上,他忍了多日,今日這胸口的一腔怨念總算是爆發了出來,再也無法繼續容忍下去了,大步的邁開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手裏還緊緊的攥着手中的竹簡。
靠在牆壁上的褒姒聽見了門外一陣疾步競走的聲音,這腳步聲聽來熟悉,她整個人猛地一驚立刻坐直了身子,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日離别他曾經說過,他不會來。可是如今他竟然食言了?褒姒從床上翻身下來,猜測他的心中定是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情,她很慌,這麽多天沒見,她害怕自己同他生疏了怎麽辦?
褒姒從沒有覺得自己如此緊張過,三番四次瀕死的時候沒有、三番四次遭到淩辱的時候也沒有,可是現在她就是緊張,緊張的抓着自己的長裙,緊張的盯着牢房的門外,不确定的看着進門的那個人,她害怕失望,她希望是他,她跑了兩步,跑到了牢房的門口,想要探出頭去看看來的人是誰,卻發現自己被門框擋住了。
“還不趕緊開門?”姬宮湦大喝一聲,這聲音傳來,褒姒整個人都是一愣,站直了身子,就像是第一日被點到名要寵幸的美人,那感覺令人覺得猝不及防。
“大王?”褒姒叫道。
姬宮湦怒目的朝着屋子裏走來,将手中的竹簡扔到了地上,雙手插在腰上胸口上下起伏着,褒姒不解的看着姬宮湦、又看了看地上的那卷軸,“大王?”她又叫了一聲,轉過身去看着地上的卷軸,她準備走過去撿起來,他卻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不用看了,所有的事情和你猜測的所差無幾。”
“什麽?”褒姒問道。
“鄭啓之從晉北發來的信函,找到了你哥哥和犬戎通信的文件,他當真是有意要引犬戎來攻寡人的鎬京城,這一仗是生是死他根本無所謂,他的目的從來就不是赢晉北,而是要對付寡人!”姬宮湦怒喝一聲,褒姒仰頭看着他,“如今他死了,大王也就該安心了!”
“明明知道事情是這樣,當初爲什麽還要答應立下那個軍令狀,立下軍令狀之前爲什麽不告訴寡人褒洪德心存不軌?”姬宮湦看着褒姒問道,目眦欲裂,她是自己把自己算計了,算計到了這般田地,然而初衷卻都是爲了他,鏟除了西面的褒家,穩住了秦候的地位,這天下就算是安定了四分之一。
拉攏了西面的齊伯,又尋覓到了文朔、掘突一等良将,也算是安定了天下的另外四分之一。接下來就是平定晉北之亂,将北狄逐出,永世不得再踏入中原;平定鄭伯之争,鄭啓之與鄭伯友二人相抗的亂局則一定要有個結論;平定楚國的外患,鉗制楚侯的軍力。
這天下,他是踩着她的屍體站穩的。
“沒有人了,臣妾隻能賭一賭,賭褒洪德不會輸得那麽快,隻要能拖住北狄一場戰,對大王來說也是好的。好在……他到底是拖住了!”褒姒說道,“這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鄭啓之在信中說,他可能已經逃了。”姬宮湦說道。
“不會的,”褒姒歎了口氣,“鄭啓之和楚侯怎麽可能會放過他?他逃不了,更何況他是個一定要知道結局的人,若是還活着必定要留在軍中,等待着鎬京城破城之日的消息傳來,怎麽會貿貿然的離開,大王别忘了,當日您圍困鎬京城,便是他見風轉舵,将您和您的大軍帶進的鎬京城,斬殺的赢德!”
“寡人不想你死!”姬宮湦緊緊的抱住褒姒說道。
“臣妾不能不死!”褒姒在姬宮湦的懷中說道,将已經重複了一萬次的話題又說了一遍,“臣妾若是不死,鄭将軍同楚侯必定會尋些理由來要挾大王,您是高高在上的君主,怎麽可以受制于人,臣妾必須得死!”
“寡人什麽不能允給他們?”姬宮湦甩着自己的袖子,将褒姒推開了問道。
“大王!”褒姒輕輕的喚道,“一步錯……步步錯,您不能爲了臣妾走錯這一步,否則日後,我又以什麽面目活下去?”
“你又威脅我!”姬宮湦皺着眉頭、搖着頭說道,“你總是這麽威脅我,你爲什麽不能就不能祈求我将你的這條命留下來,爲什麽就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樣撒撒嬌、服服軟,爲什麽非得要……非得要這麽逞強?”
褒姒笑了出來,走到姬宮湦的面前,捧起他垂下的頭,輕輕的吻着他的唇,“大王不是因爲這樣才喜歡臣妾的嗎?若是和别的女子一樣,大王又憑什麽垂簾褒姒?這一生能走到這一步,我已經覺得無憾了,大王這一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因爲你的事情,還沒有做完,不是嗎?”
“我想你陪着我。”姬宮湦握住了褒姒貼在自己臉上的手。
“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褒姒說道,依偎在姬宮湦的懷中,“隻是大王可能感受不到了。”
姬宮湦閉起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将褒姒緊緊的抱在懷中,他覺得累,太累了,這些天來他爲了處理這些事情将自己繃得太緊了,他真的不知道還能再支撐多久。此時此刻,姬宮湦的心又多痛,他就覺得自己有多幸運,在這個深宮之中,在這樣的權利謀劃之中,竟然還能找得到自己的所愛。
他朝後退了兩步,坐在褒姒每日睡得稻草墊起來的桌案上,褒姒依偎在姬宮湦的懷中,靜靜的這麽躺着,她也覺得累,日日度這虛無的光陰,實在是太蹉跎了。她看着他的眸子、他的棱角,發現他老了太多、憔悴了太多,“大王……你看起來太累了。”
“嗯!”姬宮湦的頭抵着褒姒的頭,輕輕的說道。
“睡一會兒吧?”褒姒說道,姬宮湦又點了點頭,像個孩子蜷縮在一起,“嗯……”說完這話,他就沉沉的睡了過去,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忽然大喝着褒姒的名字就驚醒了過來,看着褒姒還在自己的面前,才松了口氣,他摸着她的臉,要确認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大王做噩夢了?”褒姒問道。
“嗯!”姬宮湦點了點頭,皺着眉頭,眯着眼睛,“夢見……”他說了兩個字,本想說是夢見了褒姒離去了,可是這話說不出來,隻得搖搖頭,“你在這裏就好。”
“大王該回去了,”褒姒提醒道。
“叫寡人陪着你吧?”姬宮湦拉着褒姒的手,“陪着你,到最後那一日。”
褒姒搖了搖頭,“那該多舍不得啊?”
“隻有這幾天了,”姬宮湦親吻着褒姒的唇,“本想着可以趁着徹查此事多留些時日,如今褒洪德叛國通敵,證據确鑿,鄭啓之發來的信函就是要逼寡人,逼寡人處決你們褒家。掘突和百裏成将你父親押送來,也就到了最後的時刻了。鄭啓之要褒家斬立決的消息來換取擊退北狄數百裏,徹底殲滅東夷之師,寡人……”他長長的歎了口氣。
“臣妾明白,臣妾不怪大王。”褒姒看着姬宮湦的說道。
“你不怪……可我自責啊,你最終還是敵不過寡人的江山,”姬宮湦痛苦的說道,他心裏很清楚,是放不下這江山才保不住她的性命,要是能徹徹底底的做一個毫無報複可言的昏君,那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幾代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寡人真的不想管了,不想管着天下諸事紛紛擾擾,管不完的,這次是你……下次是誰?我是不是還要親手将自己的兒子也送上斷頭台,才能定了這戰事頻仍的天下?”
“大王,”褒姒的下巴抵在姬宮湦的肩頭,“你是一個無所畏懼的人,以前是,以後還會是……大王的棋局,褒姒永遠都赢不了,下輩子你做王,我還會嫁入宮中,做你的女人,便是沒有名分、沒有子嗣……臣妾甘之如饴。”
一行清淚自姬宮湦的面頰掉落,心中的痛,痛不可言。
當日他接到鄭啓之發來的捷報之後,發回的那個再戰的消息還未送到鄭啓之的手中,隻是鄭啓之自诩自己對姬宮湦還是有着一些了解的,他絕對不可能對北狄這次的進犯聽之任之,既然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必定是趁勝追擊,将北狄徹底的擊退。
他看見褒洪德爲了一個區區褒姒,竟然叛國通敵,不惜要整個大周江山陪葬,不惜要了姬宮湦性命的時候,鄭啓之越發的覺得褒姒就是一個紅顔禍水,他一定要除了她,便是廿七從此以後再也不肯原諒他了,他也還是要将此人處之而後快。因此在這封上報褒洪德罪狀的信中,想姬宮湦下了通牒,褒家不除、大軍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