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敗仗的第三路軍叫鄭啓之覺得十分憤怒,火氣湧上心頭,手緊緊的攥在一起捏着手中的長刀,盯着第三路軍的将軍,這眼光冰涼泛着冷意。理智還在腦海中盤旋,叫他沒有對這位吃了敗仗的第三路軍的将軍下殺手,良久之後他隻是說了一句,“整合你的隊伍,現在救火爲重中之重!”
城中的文朔此刻還活着,隻是已經奄奄一息了,當日殺出去的人沒有一個折返,外面到底是什麽情況誰也說不清楚。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期待掘突真的能夠搬來救兵,天長日久的,城外的北狄士兵或者死、或者失去了耐心,放過他們一條生路。文朔憑着這個信念,在已經斷糧斷水的情況下仍然勉勵的堅持着,他相信再過一個晝夜,救兵就來了。
城中的士兵越來越多的倒了下去,因爲糧草和飲水都已經不足了,這樣的窘境讓每個人都對生失去了希望,每天看着月升日落的越發思念故鄉了,若是就這麽死去,很快就可以見到親人了,想起這些,這些飽經滄桑的士兵臉上就難以自已的流下了兩行清淚。
“再堅持堅持,援軍很快就到了!”文朔對着自己的将士們這麽說道,可是已經毫無說服力可言了,他每日都重複着相同的句子,令人感到絕望,文朔繼續說道,“城外的北狄将士不可能一直在這裏放火下去,現在就是拼我們誰的耐力更長的時候了,你們不能倒下去!我們還要班師回朝呢!”
“将軍!”一位士兵說道,“若是真的有那一日,請将我的屍骨交還給我的父母!”
“将軍!”另一位士兵說道,“請帶這裏的一捧土回去交給我未婚的妻子,請她另外尋個好人家嫁了吧,我們還未曾謀面,不必爲我太過傷心。”
“将軍!”還有一位士兵說道,“若是你活着回去,請告訴我的家人,說我下落不明,可能逃出去了,還活着……”
軍隊中嗚嗚咽咽的充斥着這樣悲怆的氣氛,最後連文朔都失去了自己的信念,頹然的坐在城中等待着熊熊大火中,他們一個個活人被這樣生生的困死。就在這樣絕望的關頭,城外的火勢忽然笑了下去,這一日是個十五,月圓中秋的時候,偌大的月亮被照的泛着紅光,不知道是火光還是因爲人們已經蔓延猩紅。
這一年的中秋如此寥落、如此凄涼,這一年很快又要過去了。
“火勢是不是小了?”文朔盯着遠處的大火問道,将士們一個個的被悲戚的節日氣氛所籠罩,根本無暇去注意這些小事兒,還有些尚有一點點力氣的士兵正在爲大家彈奏着大周的國風,聽着這家鄉的音樂,多少以慰思鄉之情,待到了黃泉路上,衆人結伴而行,來生還會是一條好漢。此刻聽着文朔說起火勢來,大家都将目光轉向了紅紅火光的最深處,起初衆人以爲是文朔看岔了,心中有所想,眼中便有所景,可是怔怔的盯了一會兒,才忽然有人站起來指着遠處說道,“大火小了!大火真的小了!”
“是啊,将軍大火小了!”一位士兵指着這熊熊大火說道。
“是啊,将軍,一定是援軍到了!”另外一位士兵忽然也站了起來,整個軍中剛剛才沖着悲涼的氛圍,此刻一轉眼已經變成了一種亢奮之情,衆人在這大火包圍的城中又叫又跳,看着這熊熊火勢慢慢的退了下去,心中都激動不已。
每個人被澆滅的希望又漸漸的燃起,雖然火勢越來越小,心中那團對生的渴望卻越來越大,直到三天日後,火勢徹底的被城外的鄭軍熄滅,此刻的文朔才忽然意識到大事不好了,“門外若是北狄熄滅的這火勢,他們很可能就要攻城了!”
“那正好!”一位士兵挽起了自己的袖子,“老子正好此刻沒有地方撒火,他們沖過來,我就殺個高興,這麽死了,比窩窩囊囊的死在這大火裏要強得多!”
“是啊!”還有一位士兵站起來應和道,“我們就沖出去,叫他們看看我們大周的兵都是誓死不屈的!”
衆人這麽說着,卻已經沒了力氣,文朔看着衆人搖了搖頭,“帶最輕的劍!挑最快的馬,不要和對方正面交戰,我們盡量以最快的速度殺出去,然後逃離這裏,在此地以北的晉陽城集合。”
“可是将軍……”士兵有些不服氣。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文朔說道,已經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劍和馬匹了,火熄滅不多時,城門轟然坍塌,然後是大片的軍馬聲自遠處響徹而來,鄭啓之擔心文朔大軍會将他們視爲北狄的軍馬而開戰,因爲在進入這裏以前特意叫人繡了一柄戰旗,上面大大的寫了一個“鄭”字,這一向與他快而低調的行軍風格截然不同,就在文朔準備打馬狂奔的時候看見了這面旗,忽然就拉住了辔頭,從馬上翻身下來了,高舉着手中的長劍。
士兵先是看見對方的帥氣,再是看見了下馬的文朔,立刻問道,“是援軍到了?”
“是援軍到了!”文朔此刻的心中既激動、又覺得有種深深的落寞,褒後的命看來是折損在他們一行的手中了,可是這一萬多人的軍隊卻因此而獲救了,給秦地和大周都留下了相當的兵力。
士兵們扔下了手中的兵器,相擁、歡呼,城外鄭啓之的大軍帶來了糧草和飲水,一解軍中的困頓,鄭啓之走到文朔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們來晚了,好樣的,能堅持到現在!”他說的話是一種鼓勵,眸子裏卻絲毫看不出欣慰的神色,文朔心中也明白,鄭啓之一定巴不得他們都已經死在這裏,才好講褒後正法,才好叫鄭伯友失去了自己的靠山。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褒後與鄭伯友竟然就成了這樣的利益共同體。
“鄭将軍!”文朔看着鄭啓之喊道,“多虧你們趕到的及時,爲我們大軍留下了如此之多的有生力量!”
鄭啓之微微的皺了皺眉頭,“褒洪德呢?”
“褒大夫隻怕是……不幸戰死沙場了,”文朔不得不如實的回答,“前些日子,他打算帶軍發起突圍,沖出了熊熊大火之中,可能已經殒命了。”
“是嗎?”鄭啓之摸了摸自己的光滑的下巴,今日爲了入城,他還特地洗漱了一番,此刻看着和這一群狼狽的兵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軍被困是何人的決策?”
“是我的!”文朔說道,“與褒大夫無關!”
鄭啓之微微的笑了笑,心中自然是想說文朔的蠢,他自以爲如此說就能保住褒家餘下人的性命,去不知道這麽做不但保不住褒家的人,還會将自己的前途也折進去,隻怕日後這大周司馬一職,文朔得交出來了,他拍了拍文朔的肩,面色凝重,“此事我必須要如實上報!”
“我明白。”文朔點了點頭。
“褒大夫的房間在哪裏,我去看看還有什麽重要的文書沒?若是有,還得差人送回鎬京城去,畢竟褒大夫的身份和别人有所不同。”鄭啓之說道,文朔立刻點了點頭,口中喃喃的說了兩句“明白、明白……”便轉身走在前面帶着鄭啓之前往褒洪德個人的軍帳之中,他所有的物品都還在這裏留着,鄭啓之一一檢閱,大部分都是些作戰時候的文書,可是翻着翻着鄭啓之的面色就越發的難看了起來。
“鄭将軍?”文朔看着鄭啓之問道。
“你自己看看!”鄭啓之大喝一聲,将手中的竹簡扔到了文朔的面前,文朔不解的彎下腰撿起了地上這一卷文書,自左向右的看完整個人心都寒了,枉他企圖将所有的罪責都扛在自己身上,原來褒洪德一早就已經逃了。
這封信是褒洪德與犬戎的來往的信箋,上面寫道自己帶兵出征,引開百裏成的大軍,請犬戎大軍自秦嶺攻入秦國,大破鎬京城!這就是說,從一開始褒洪德就從未關注過這場戰事的勝敗,而他大概也沒有想到文朔還有機會或者離開,他的失算叫他忘記将如此重要的信物随身攜帶了,此刻便是無需别人的栽贓嫁禍,他也其罪難逃了。
更可怕的是,便是有心爲褒姒說一番好話的鄭啓之此刻也已經是怒不可遏了,唯有将褒家的一家老小都趕盡殺絕,他方才覺得能夠除去心中這口惡氣,說不定……褒洪德的引犬戎入京就是當日送褒姒給姬宮湦的真正目的!
他們倆的内外配合還真是精彩到了極緻,鄭啓之因爲這股憤怒,整個人都在渾身顫抖,他大步邁出拿過了文朔手中的卷軸,朝着門外疾步競走,“此事我必須如實彙報!”他的話音未落,人已經在百步開外了,這封信也同樣叫文朔的心冷了下去,他跌跌撞撞的退了兩步,終于明白了爲什麽當日的褒洪德急于攻城,不做謀劃,因爲他早就知道犬戎的兵力已經撤出了,北狄和東夷不敢再派新的援軍前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