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啓之餘下的兩支軍隊,一個從後包抄突襲,一個則對北狄的将士進行攔截,北狄對原陽城外的路況十分熟悉、而鄭軍則是剛剛抵達,連周圍的環境都還沒有來得及摸得透徹,隻靠着一張地圖紙上談兵,最終沒能成功的攔截這一路北狄将士,竟然叫他們逃回了北狄。
鄭啓之回到軍營下令滅火,差人給遠在曲沃的晉伯發去了信函,告訴他大破北狄軍隊,請他派人前來新城興建,至于原陽城已經被毀之殆盡了,不妨就由着他去好了。然後又差人給鎬京城送了封書信,北狄大軍已破,此戰告捷,請示姬宮湦接下來是繼續北伐還是折返中原。
鄭啓之從出兵到結束,清點完自己所有的人馬不過隻用了十日,從晉北将消息傳回鎬京城距離姬宮湦叫趙叔帶拟召不過隻過去了兩個月,比起褒洪德、文朔一行自年關打到盛夏實的速度,實在可說是迅雷不及掩耳。雖然知道這也是因爲文朔大軍前面的鋪墊做的好,可姬宮湦的心中還是覺得怒不可遏,将捷報扔在了地上。
“大王,”趙叔帶上前呈請道,“鄭将軍能力克北狄,取得勝利乃是好事兒啊!”
“哼……”姬宮湦看着趙叔帶冷哼了一聲,“趙上卿真是一心爲國、一心爲民啊!”他這話中聽不出什麽情緒,隻覺得一種艱澀的反諷之意湧了上來,叫趙叔帶渾身上下一陣陣的冷汗,“大王明察,在下……在下……”他忽然之間就慌了神,不知道怎麽回答。
姬宮湦瞥了一眼趙叔帶,無需他繼續說下去,他也不想同他計較這些小事兒,“給鄭啓之回一封信,叫他繼續北伐,何日破了北狄的都城、何時折返回中原腹地!”
“大王這意思?”趙叔帶皺了皺眉頭。
“表述的不清楚嗎?”姬宮湦猛地拍了拍自己的桌案,揚起了無數的灰塵在陽光下肆散,趙叔帶心中一驚,朝後退了兩步搖了搖頭,“清楚!清楚!”
“再傳鄭伯前來!”姬宮湦說道。
“是!”趙叔帶應了聲再也不敢問任何問題,恨不得立刻從這屋子裏逃離出去,姬宮湦雙手撐在桌案上,盯着遠處的景色發呆,不多時鄭伯友接了大王的令進了顯德殿,向姬宮湦行禮拜谒然後等待着他開口說話。
姬宮湦将鄭啓之發來的捷報扔在了鄭伯友的腳下,“自己看!”他大聲的呵斥道。
鄭伯友将手中的竹簡打開來看着上面的内容,早已預料到此事的發生,可是親眼看見自己弟弟帶着劫持了自己的兵馬,前往晉北抗敵,隻數十日的功夫就取得了大勝,心中那股怆然蕭索的氣氛一下子湧上了大腦,化作一股悲憫之氣,十分的想見一見褒姒,希望能由他親自将這個消息告訴她。
“寡人當日叫你派一支軍隊前往晉北助陣,你卻當寡人的話是耳邊風?如今鄭啓之打破北狄,你還有什麽話好說?”姬宮湦看着鄭伯友問道,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拽住他的領子,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你以爲娘娘必死,她就會跟你走嗎?”
“在下從未有過如此心思,隻是……”鄭伯友低下頭說道,猶豫了片刻說道,“在下失察,叫鄭啓之劫持了兵馬半年未查,直至前日來報,文将軍同褒大夫的大軍在晉北失利,在下才知道派出去的一百乘兵馬……被鄭啓之攔截了!”
“你堂堂一個諸侯,連自己手下的人都調用不了!”姬宮湦猛地又将鄭伯友一把退了出去,他朝後退了兩步踉踉跄跄的勉強站穩了自己的身子,“在下失察,請大王治罪!”他雙手作揖,單膝下跪,向姬宮湦請罪,心中的痛絲毫不遜色于姬宮湦,雖然他得不到褒姒,也希望她能好端端的活在這世上,而如今,正是他的失察才将她推到了死亡的邊緣上去。
“寡人看,你這個諸侯也沒有做的必要了,連區區幾個兵都看不住!”姬宮湦冷冰冰的說道,手緊緊的攥在一起,“過兩日,掘突應該就回來了,齊伯也會前往鎬京城進貢,這婚事……你們二人商議一番吧,寡人已經叫虢上卿拟了诏書了!”
鄭伯友沒有想到姬宮湦會在這種情況下答應自己的請求,這就意味着他要保住掘突和鄭伯友一支,哪怕是他的骨子裏可能将鄭伯友已經恨死了,鄭伯友深深的拜谒,扣在了地上,“謝大王成全!”
“你最好别想着去死,你一死,寡人要你滿門都給你一個人陪葬!”姬宮湦從齒縫中說出的這句話,若是褒後死後,鄭伯友殉情,此事傳出去要叫别人以何種目光來看如今的鎬京城?鄭伯友也是個識大體的人,“在下明白!定不辱君命。”
“這個諸侯……你有本事你就做,沒本事就留在京城中做司徒,至于掘突,爲将才,大可以用!若是文朔不幸……”姬宮湦長歎了口氣,“掘突便留下做司馬吧!”
“臣謝過大王!”鄭伯友說道。
“去看看她吧……”姬宮湦的話語忽然軟了下來,隻要想及褒姒,他的目光之中必定透露着一種柔和的氣息,這話叫鄭伯友大驚失色,擡起頭不解的看着姬宮湦,姬宮湦已經轉過身去背對着鄭伯友朝着自己的桌案前走去,坐下來打開了桌上其他的卷軸,“将這個消息……告訴她吧?”
“大王爲何不親自去?”鄭伯友問道。
姬宮湦隻是揮了揮手,“趁着寡人還沒改變主意之前,你最好趕緊滾!不要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寡人,這次是因爲你才導緻了她的死!”
“是!”鄭伯友閉眼說道,深深的吸了口氣,忍不住的全身都在顫抖,他朝着門外地牢的方向走去,想不到他們這一年再次相見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沒能保住這次勝局的優勢,又叫鄭啓之奪了頭功。走到了地牢的門外,鄭伯友遇見了正提着膳盒的秀秀,秀秀心中一緊,見到鄭伯友竟然覺得有些緊張,“鄭……鄭伯?”
鄭伯友微微的點了點頭,“去看娘娘?”
“是!”秀秀點了點頭,“娘娘一人在這牢獄之中呆着也是無聊,我每日前來也能幫着娘娘打發些時間。”
“王子呢?”鄭伯友問道。
秀秀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怎麽都不肯來。”
“倒是像極了他爹!”鄭伯友說道,心中也猜測得出爲什麽姬宮湦不肯來,他是不忍、不是不願,這話得到了秀秀的贊同,也點點頭,她不敢正視鄭伯友的眼眸,因爲掘突蓦地表白一事叫她覺得十分突兀,此刻見了鄭伯也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好在鄭伯友的心思全都不再眼前的情景上,根本無法察覺秀秀的異樣,“膳盒交給我吧?”
“鄭伯要去看娘娘?”秀秀驚訝的問道。
鄭伯友點了點頭。
“之前不是一直不肯來嗎?”秀秀問道,想起褒姒對自己的囑咐,不知道此刻該不該問那些問題,隻得先等着鄭伯友的回答,鄭伯友如實答道,“大王叫我來和娘娘說……鄭啓之的大軍告捷了!”
“二爺……”秀秀張了張嘴,搖搖頭,“不知道這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她的眉頭深皺,十分難過,将手中的膳盒遞給了鄭伯友,“娘娘有些話也想同鄭伯說,如今鄭伯來了,我也就不必轉達了,您親自和娘娘說道說道吧?哎……”秀秀搖了搖頭,“就真的沒法子救娘娘了嗎?”
“怕是難如登天!”鄭伯友點了點頭。
秀秀抿了抿唇,擺出了一個凄涼的笑意,請鄭伯朝着地牢裏面走去,褒姒聽見了腳步聲,細細聽來似乎不是秀秀的步子,便也沒太在一起,這些天想起掘突已經離開一個月有餘了,這趟行程便是再慢再有一個多月,自己也就見到這位高高在上的父親了,比起對死亡的恐懼,這些天來,她的心已經被這種見父親的惶恐充斥着了,不知道褒珦見到自己之後,會說些什麽?
是說,“對不起。”
還是說,“參見娘娘。”
這些其實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兒,褒姒心裏明白,不管自己的父親說什麽,她還是她,不會有所改變,便是死前得到了意思安慰,她還是要走,離開這個令人眷戀的塵世。明明知道,卻還是在乎,從小到大,她做的每一件事情有多少都是爲了向自己的父親證明她可以……在父親的面前,孩子永遠都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
褒姒笑了,然後哭了。
這件牢房門外的鐵鏈子響了起來,是“嘩嘩”被人拆除的聲音,褒姒聞聲擦掉了面上的淚水,轉過頭去正正的對上了鄭伯友那雙深情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