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頭看着書房上一摞摞的卷軸,伸出手在鄭伯友的書案上輕輕拂過,心中思緒萬千,胸口一陣陣的發痛。廿七的手,柔弱無骨,并不大,以往這隻手也會被捏在鄭伯友的手中,可是後來因爲對娘娘的那情分叫他們之間還是越走越遠了,廿七輕輕的歎了口氣,她知道他努力的讓自己來愛她,可是卻做不到。
感情的事情,最難勉強了,廿七的眼淚沒能禁住的掉落了下來,重重的砸在了桌案上,她趕緊抹掉了自己的眼淚,然後彎下腰來翻找着東西。她要從這裏到晉北去,需要通關的牒文;她要去找鄭啓之,所以需要鄭伯的印鑒,他所有的文書;她将鄭伯友的卷軸一一打開,把整個鄭國之中,鄭伯友的自己人都翻了出來,記在了手中的布帛之上,這也是要交給鄭啓之的……她在這裏找了很多東西,從天亮到天黑,直到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廿七才将手中的布帛卷起來藏在了自己的胸口,将文件又一一的放了回去。
門外的悉人叫道,“大夫人!”
廿七的定了定自己的神思,帶着笑意朝着門外走去,“姐姐?”
“你怎麽在這裏?”大夫人看着廿七微微的皺了皺眉,這一年來廿七雖然沒有再陪伴過鄭伯友的左右,可是大夫人卻越來越顧忌她了,她越是不在,鄭伯友反而越是花一分心思在她的身上,再加上大夫人知道了褒後與自己老公的那些情事,将這份不悅加諸在了廿七的身上,“書房重地,可是你說來就來的?萬一帶出去了什麽不該帶的東西,給我們鄭府引來了麻煩可如何是好?”
廿七看着大夫人冷笑一聲,“老爺出發之後發現自己少帶了幾樣東西,便差人送信回來,叫我來取,送去京城中。老爺此番入京,所爲何事,姐姐也該知道,我若是去遲了、耽擱了,大王若是遷怒老爺……此事……”她說着搖搖頭。
大夫人上下将廿七打量了一個遍,“你少拿老爺來壓我,”她話雖如此,心中卻已經有些心虛了,“老爺若是當真需要什麽,也會叫自己的親信回來走這一趟,需要你來?”
廿七沖着大夫人笑了笑,“如今晉北之戰,褒大夫連連失利,晉伯将援軍死死捏在手中一事,天下皆知,大夫人還是想想日後算起帳來,您該如何自保吧?如今倒是關心起這些有的沒的……”她說罷不等看大夫人的臉色就朝着自己的屋子走了去,這話倒是狠狠的扇了大夫人一個耳光,她想開口說些什麽,又生生的将話咽了回去。
廿七回屋拿出了自己的行李,收拾在行囊之中,一一将他們裝好,此番前往晉北,一路上兇險難料,她深深的吸了口氣,若是此番抵達不了也隻能說是天意了。她看着鏡子總的自己,拿起了桌上的剪刀,一把将這長發剪了去,挽成了一個幹淨利落的發髻,然後将早前準備好的男裝穿在了自己身上,看起來倒也是個清秀的書生模樣。
廿七從後院讨了匹馬,翻身上馬、打馬狂奔,從鄭國的國都朝着晉北的荒原趕去,一路上馬不停蹄、不敢耽擱。一路上詢問是否有人曾經看到過鄭啓之的大軍,鄭啓之用兵如神,接到姬宮湦書函的當日就行徑了百裏,迅速的朝着晉北的原陽城逼去了,幾日之後大軍抵達就駐紮在原陽城外數十裏的地方,他命所有的士兵原地休息、待命,然後派自己的人前往原陽城中探聽消息。
回來的人向鄭啓之說道,“啓禀将軍,原陽城中的人前些時日還發起過一次進攻,可見如今文将軍的大軍隻是困在了城中,并沒有被燒死。”
“哦?”鄭啓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文朔有幾分能耐這事兒他是知道的,“傳我的命令下去,原地待命,等!”
“等到什麽時候?”回禀消息的士兵問道。
“等到……”鄭啓之微微的笑了笑,他要将城中的人全部困死,以此來确保褒家必須要履行軍令狀,如此多的士兵性命,便是褒姒不肯從,隻怕全城的百姓也自不會放過她的,“如今北狄大軍是以逸待勞,我等風塵仆仆剛剛從鄭楚的交界之地趕來,待我下令之時,就是一舉斬殺敵軍之日,至于原陽城,怕是守不住了,隻好随風去了。”
“可是原陽城中的大軍隻怕是經不起等!”這士兵揣度道。
鄭啓之眯着眼睛反問道,“他們若還沒死,不就又沖出來一波了嗎?”
“是!”士兵應聲道,轉身退了出去,将這個消息通知了所有的士兵,鄭啓之召集了所有的将領,将地圖撲在了桌案上,細細的研究每一步的奪城、克敵的方案,順便詢問道這個大火燒了多少時日?
左路的将軍答道,“怕是有月餘了!”
鄭啓之琢磨了一番,一般城中所留的糧草不過也就是一年之用,但是此前原陽城被掠,此刻又被燒,文朔就算是再英明撐不出兩個月,他雙手撐在桌案上,“傳我的令下去,一個月後攻城!”
“一個月後才攻城?”中路的将軍問道。
鄭啓之點了點頭。
中、左、右三路的将軍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對鄭啓之此舉的用意心知肚明,他們幾個都是他的親信和心腹,自然對他的勃勃野心是有所了解的。鄭啓之此舉無非是要困死文朔,叫褒姒爲褒洪德的戰敗買單,一旦褒後除去,鄭伯友就等于是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姬宮湦想要啓用鄭啓之也就不必顧及自己這位妻子的面色了,更何況……他們自以爲自己立了這麽大的軍功,此事自然是要受到封賞的,三位将軍分别應了鄭啓之的命令,轉身退了出去,安頓自己的人馬。
幾日之後,城外忽然有人向鄭啓之的軍帳中禀報,“啓禀将軍,我們剛才在門外抓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隻怕是敵軍的奸細!”
“帶進來。”鄭啓之皺了皺眉頭。
幾名士兵将剛剛捉拿到手的人扔進了鄭啓之的軍帳之中,正是前來打探鄭啓之下落的廿七,重重的跌在了地上,渾身吃疼,她咬着自己的牙關,吸了口氣,硬是沒出一聲,悶聲到地,身上的皮被擦破了幾分,看着狼狽不堪,連頭發都已經披散了下來,身上的衣服也被勾破了幾處。
鄭啓之轉向廿七,看了看她的模樣,立刻就認出了她,一手将她扶了起來,撤掉了她口中的堵住嘴的白布,将她身上的繩索松開了,“你怎麽來了?”
廿七眯着眼睛,咽了一口唾沫,聲音也有些沙啞的開口說道,“我有事同你說。”
“你們幾個下去!”鄭啓之揮了揮手,身邊的幾個士兵隻得耷拉着腦袋朝着門外走去,看起來好像是得罪了什麽不該得罪的人了,互相之間使了個神色,在琢磨着鄭啓之問起罪來,怎麽解釋這件事情。
軍帳之中隻餘下了廿七與鄭啓之兩個人,鄭啓之才覺得歡喜起來,一把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懷中,使勁兒的撫摸着她柔軟的發絲,“你怎麽來了?”他的面上帶着笑意,口中帶着激動的腔調,緊緊的将她攥在他的身體裏。
“我帶了東西給你!”廿七說道。
鄭啓之趕緊将廿七推開,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眸問道,“帶了什麽?”
“鄭伯的印鑒、文書、官場中的心腹的名單。”廿七咬着下唇看着鄭啓之說道,這話叫鄭啓之整個人都是一驚,“你說什麽?”
“鄭伯前往鎬京城了,”廿七看着鄭啓之說道,“他要去救娘娘,他不會扔下她不管的……他所有的心思都被她牽絆着,眼下是你最好的奪權時機,鄭伯若是觸怒了大王,隻怕這位置坐的也不會長久了。他臨走之時,我請他寫了休書,如今我願意将這些文件給你,可是……我有個條件。”
“什麽?”鄭啓之的眸子瞬間的冷了下去,談條件的時候,他從來不講究私人的情分。
“這些文件給你,你就能不動聲色的拿下鄭國,如此鄭國将免于生靈塗炭和戰火,你也免于同鄭伯兩軍交陣,失去民心。所以,你也要他一條性命,隻要他活着,就決不再追究。”廿七對鄭啓之說道,心中不停的打着小鼓,不知道這個條件他是不是能答應,隻要他肯答應,她就有把握做接下來的事情了。
鄭啓之看着廿七,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一個遍,用不知道什麽語氣的腔調說道,“你倒是關心他的緊!”
“鄭伯于我有恩,如今我也不能看着他去死。”廿七說道。
鄭啓之一把抓住了廿七的頭發,将她拽到了自己的面前,廿七吃痛,疼得幾乎要流出眼淚了,她仍舊緊緊的咬着自己的牙關不發出一點聲音,鄭啓之用夾雜着三分暴虐的情緒問廿七,“我當日要你是因爲你知道他的軟肋,如今我隻要殺了你,就能奪了你手中所有的文書,你還敢來和我談條件?我的虛情假意,你該不是當真了吧?”他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人困在了桌案前,身體緊緊的壓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