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突被姬宮湦這忽如其來的脾氣吓了一跳,“在下……在下……”半晌,他也沒有憋出一句話來回複姬宮湦。感覺這一瞬姬宮湦于自己就不再簡簡單單的是君王和臣下的關系,反倒是成了叔侄,他隻是一個别人拜托了姬宮湦要照顧的晚輩罷了。
這種感覺叫掘突覺得有些難堪,他自問在戰場上還有些本事,放開了手的去與敵人厮殺,絕不至于全敗。姬宮湦不可能叫掘突前往晉北,一旦去了必定會和鄭啓之的大軍相抗,北狄還沒打,先起了内讧,純粹的叫外族看着中原城邦的笑話了。
“不必說了!”姬宮湦拍案而起,站起來在掘突的周圍踱了兩步,思忖片刻之後對他說道,“你前往秦國去迎一下百裏将軍!”
“什麽?”掘突以爲自己沒有聽清。
“前往秦國,”姬宮湦舔了舔自己的唇舌,“請百裏将軍将褒家上下所有的人運送到京城來行刑,寡人就要看看褒珦臨死之前還有什麽話要說!”他說着緊緊的攥住了自己的拳,胸口上下起伏的一場厲害,自從褒姒入宮,在褒珦的眼中她就像是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如今他倒是要看看,一起赴死,他會對自己的女兒說些什麽?想到這裏,姬宮湦就冷哼了一聲,“即刻啓程吧,别耽擱了!”
“是!”掘突作揖說道,心中也是起伏不定、忐忑不安的,姬宮湦此舉的目的并不難揣測,褒姒與褒家的交惡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虢石父上下撚着自己的胡子思忖着這件事情,末了搖搖頭,這褒姒一生當真是可歎可憐啊!
第二日,趙叔帶爲掘突備好了軍馬,在宮門外等候,而掘突則在東宮之中與一幹人等一一道别,先是念兒和秦候,“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裏,還請秦候好生照顧王子!此番我去秦地,可有什麽書信要我帶回去的?”
赢開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意思是他會好好照顧念兒的,沒有什麽書信要帶回去。掘突看着念兒,笑了笑,他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囑咐念兒習武、讀書,他沒有這個身份;囑咐念兒不要太過悲傷,這點他又不及念兒看的開;囑咐念兒去看看娘娘,他又不能說這話……
念兒看着掘突倒是先開了口,“你就放心去秦國辦父王囑托你的事情吧?我在這裏幫你好生照顧秀秀。”
這話說出來,秀秀煞白的臉蓦地就變得通紅了,掘突也很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秀秀,不成想這情分卻被一個三歲的小孩子看在了眼中,掘突咳嗽了兩聲,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唇,遮擋着這份不好意思。
“你們應該也有些話要說吧?”念兒看了看掘突又看了看秀秀,轉過身去和赢開說道,“先生還要來教書,我們先走吧?”
赢開點了點頭,跟在了念兒的身後,朝着門外走去,臨了又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秀秀和掘突,兩人都不敢看着對方,面色羞赧。前一日掘突也是因爲一時沖動,将掩藏在心中多年的真情一蹦而發,沒有多想。此刻再面對秀秀的時候,他反倒是畏首畏尾起來,不知道該以何等的姿态解釋昨日的事情,“我得前往秦國走一趟。”掘突半晌才憋出了這句話來。
“我知道,”秀秀看着掘突點了點頭,“大王看來是要保你,你不必太過擔心鄭将軍得勝還朝一事了。”
“我知道!”掘突也點了點頭,然後兩人便是久久的沉默,掘突又開口說道,“你在這裏好好照顧你自己,好好照顧念兒,常去看看娘娘。”
“不必你吩咐,我也會的!”秀秀說道。
掘突點了點頭,兀自的笑了笑,“我多言了,隻是放心不下。”
“世子不必擔心!”秀秀看着掘突笑了,“大王絕不會讓别人此刻在東宮之中欺淩的!如今秦國還在戰亂當中,你此去可要小心才是,路上若是遇見了犬戎,一定要小心回避。”
“我知道……”掘突又點了點頭,“你……還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秀秀搖了搖頭,“路上若是有機會勸勸褒大人,人之将死,給娘娘說兩句軟話吧?”
掘突點了點頭,“我會的!”
“一路小心!”秀秀揮了揮手,這是和掘突道别了,他不得不離開這裏了,掘突點點頭,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又轉身走回來,從身上掏出一支青銅、寶石的簪子遞到了秀秀的手裏,“買的時候就想起你。”
“多謝世子!”秀秀接過了這支簪子。
“我從秦國回來後,你願意日後跟着我嗎?”掘突問道,“鄭将軍奪權後,我父子在鄭國必定無立錐之地,唯有留在京城之中受大王庇佑,你不會離開這裏,不會遠離王子,你願意……和我走嗎?”
“世子,”秀秀看着掘突笑了笑,“我敬重您是鄭家的嫡長子,事事都對你謙卑、禮讓。”她拿起掘突的手,将簪子放在了他的手心中,“若是秀秀做了什麽事情,讓世子有所誤會,還請世子明說,秀秀改正!這簪子,留作以後見到了喜歡的姑娘,再送她吧?很好看……”她看着掘突笑着,這笑容明晃晃的刺痛着掘突的那雙眼,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東宮,走到西門外跨馬而奔的,這一路往秦國的方向去,一路上心中備受煎熬。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鄭伯友是在掘突離開之後的半月裏抵達了鎬京城,下馬回了京城中的鄭府中,悉人們不知道老爺回來,看見忽然出現的鄭伯友各個都吃了一驚,問道,“老爺回來了?”
鄭伯友微微的點了點頭,面色嚴肅,将手中的那匹馬遞到了悉人的手中,“今日可有什麽消息?”
“大王恢複了早朝,老爺不妨明日上朝吧?”悉人說道。
鄭伯友點了點頭,“還有呢?”
“前些日子世子還在,這兩天被派去了秦國,老爺怕是和世子見不上了!”悉人又答道,這話叫鄭伯友停下來駐足看着面前的悉人問道,“去秦國做什麽?”先前他從京城中傳話的人口中得知了掘突從晉北趕到鎬京城彙報戰況,在宮中養傷,本以爲此番前來可以見一面掘突詢問一下晉北之事,沒想到又錯過了。
“大王下了令,要将褒家大小接到京城中來!”悉人答道。
這話叫鄭伯友長長的歎了口氣,“看來……是真的要動手了?”他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身,“你先安頓我的行李,我去一趟地牢之中。”
“老爺!”悉人叫道。
鄭伯友轉過身去看着悉人不解的皺了皺眉,“何事?”
“在下位微言輕,但是這話不能不說,如今娘娘身陷囹圄,大王尚且不能保她,自從娘娘被關押在地牢之中,大王沒有去看過一次。老爺這麽貿貿然的前去……隻怕是多有不妥,若是遷怒了大王,鄭将軍再立了戰功,老爺的地位……岌岌可危啊!”悉人說道。
“無妨!”鄭伯友說了一句,這結局他早就能料到了。
“老爺!”悉人又叫了一聲,“您倒是覺得無妨,可是……這鄭府上下一大家子,難道老爺也想讓大家步了褒家的後塵嗎?”這句話拉住了鄭伯友,叫他再也邁不開一步了,他自己是死是活,他可以不操心,可是不能拉着鄭家的老小給自己陪葬,若是姬宮湦再遷怒于自己,褒姒一死,大王就再無保他的必要了,他咬了咬牙,搖着頭,眉頭深皺又轉身走了回來,“世子返京之後,和我通報一聲!”
“是,老爺!”悉人跟在鄭伯友的身後,朝着屋子裏走去,“那麽老爺此番入京打算如何向大王解釋?”
“爲掘突求一門親事!”鄭伯友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早年娘娘有意将齊伯的二女兒許給掘突,如今不妨早些敲定這門婚事,也好叫齊伯能出面保住掘突,掘突不死,大夫人不會受到牽連,而二夫人……”鄭伯友又想起了臨别之前的廿七,搖了搖頭,“二夫人,自不必管她!”
“老爺明察。”悉人答話道。
此刻的廿七正在鄭伯友的書房前來回的的踱步,手心中滿是汗水,緊緊的攥在一起,她覺得緊張、十分緊張,生平前所未有的緊張,她深深的吸了口氣走到了書房門前,“老爺臨别之時曾叫我取份文書的,就留在書房裏。”
“二夫人!”悉人叫道,廿七笑了笑。
誰都知道二夫人廿七可以随意的出入鄭伯友的書房,鄭伯友不防着她的,此刻悉人們聽見廿七這麽多,也就讓開了路,請她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