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話你難道不明白什麽意思嗎?”掘突皺了皺眉頭。
“便是明白才和你說這番話的,”秀秀笑了笑,“誰也不想做第二個廿七,”她傷神的輕歎了一口氣,再次轉身朝着門外走去了,“世子,你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的人,若是心中真的有想要保護的東西、想要保護的人,就該跨身上馬去和别人厮殺、争奪,而不是畏首畏尾、不是怨天尤人。這些……不正是你教王子的嗎?怎麽如今,你反倒是忘了呢?”她說完帶着一個輕笑的尾音,邁步從這東宮的正殿裏跨步出去了,表情從容淡定的就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那般,掘突說的事情,秀秀曾經也想過,可是大王若是不容你,天大地大也不會有你的容身之所。
而大王如是容你,便是卧榻之側,他也能容你酣睡。
姬宮湦的容人之度,常常令人覺得有些後怕,他的一退再退常常以爲着一次絕地的反擊,就像是此時此刻這般,他能被楚侯與鄭啓之二人逼着将褒姒推入了囚牢之中,隻怕是就已經開始謀劃他日如何将此二人除去了。就過往的經驗來看,他每次的忍氣吞聲之後,似乎就總有人要爲之付出血的代價。
姬宮湦的性情不定,讓人覺得他暴躁、易怒,然而事實是這個男人讓人覺得似乎能一眼看到底、其實則深不可測。就像是一彎清澈見底的水,你以爲不會太深,跨步踩進去,這水就能将你淹沒了。
水至清則無魚,它不僅養不了與,還能要了人命。
掘突站在屋子裏怅然若失的時候,念兒忽然之間就從外面闖了進來,手裏拿着一柄劍,這柄劍在三歲的小孩子手中看着當真是滑稽,他一陣風似的沖過來,撞開了掘突心中的那一團疑雲,然後用他稚嫩的嗓音對着掘突喊道,“你來教我舞劍,赢開他不會!”他的眉頭緊緊的攢在一起,皺着眉頭的樣子像是在思考着什麽事情。
掘突看着赢開,不知道念兒這是怎麽了,撒潑似的就非要學會舞劍了。
赢開搖了搖頭,“不知道,剛才吵着嚷着的,就非學不可了,怎麽勸也沒用。”
掘突還未來得及說話,一柄劍就被塞進了他的手中,然後他的人就被拉了出去,他有些猝不及防,可是已經被念兒拉到了空曠的地方上,念兒要他教他舞劍。掘突皺了皺眉,拎着手中的劍,将長劍一把插在了地上,“等到你比這個劍高的時候,我在教你!”
劍插在地上發出了“嗡嗡”的聲音,是劍滑過空氣時候的共鳴,顯得此時此刻的氣氛更加的安靜了,念兒是王子,沒人敢忤逆他的意思,這宮裏,除了大王、除了褒後,便是念兒最大,他說一沒有人敢說二,可是此刻的掘突心情不好,爲剛剛發現的事情感到了無比的沮喪。
姬宮湦留鄭伯而棄鄭啓之是爲了褒姒,這就意味着褒姒過世之後,姬宮湦必定會鏟除鄭伯而啓用鄭啓之的,想必鄭啓之也是知道這個道理才在楚侯咄咄逼人之時,火燒焦油。他有理由恨褒姒的,她的存在離間了姬宮湦和自己那麽多年的兄弟情義,這叫他覺得咬牙切齒的恨。
“我就要學!”念兒嚷嚷道,雙手插在腰上擡頭等着掘突。
“你學也學不好!”掘突不耐煩的說道,赢開連連叫了兩聲鄭世子,他都全當做沒有聽見,轉身就想走,念兒忽然扯住了掘突的袖子,“我若是能上戰場打仗,父王就不必仰仗鄭将軍了!我便能護着娘的周全了。”
掘突扭過頭看着念兒,心中一動。
“鄭将軍要殺娘!”念兒忿忿不平的說道,跺了跺腳,眼淚汪汪的樣子惹人憐惜,掘突心中一軟蹲了下來扶住了念兒的胳膊,念兒鼻頭發酸,抽了抽鼻涕,用袖子把剛剛流出來的鼻涕一把蹭掉了,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氣,眼淚兒打轉了兩圈還是落了下來,“如今總算是叫他找到機會了,我若是能上戰場打仗,哪裏還輪得到他們拿娘的性命做賭?”
“王子,”掘突叫道,“去看看你娘吧?”
“不去!”念兒搖了搖頭,“娘不想念兒知道她就快要死了,念兒不去!”第一滴眼淚流出來,後面就哭的更狠了,念兒“哇哇”大哭,這才像是個三歲的孩子,“就讓娘以爲念兒還什麽都不知道,還在好好的變強大、變得更像是父王了,有朝一日還能等着娘回來!”
掘突覺得自己的嗓子幹疼幹疼的,念兒用哭腔對着掘突說道,“父王一定會爲娘報仇的!”
“别這麽期待,否則日後便要失望了!”掘突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
“他一定會的!”念兒“哼……”了一聲對掘突嚷嚷道,“父王和娘說話的時候,我都聽見了!娘說,鄭将軍爲了殺鄭伯不惜買兇在半道攔截父王,不惜對父王的親信下狠手!父王說,鄭将軍的帳他遲早要對付,眼下還要留着他!鄭将軍叛國通敵,現在還害死娘,父王不會輕饒他的!”
掘突看着赢開,赢開搖了搖頭,雙手一攤表示自己不明白念兒此刻在說着些什麽?掘突隻好再看着念兒,思忖了半晌才猛然意識到他說的是大王同娘娘乘車前往鄭國的路上發生的那宗要命的案件,若非當時的大王早有先見之明,帶着褒姒先行一步,隻怕是真的會殒命在半道途中的。
掘突猛地握住了念兒的胳膊,“你娘和大王還說了些什麽?”
念兒撅着小嘴,搖搖頭,“娘和父王還在你家裏的時候,我趴在窗戶上偷聽的,天氣那麽冷,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聊些什麽,沒頭沒腦的就是這些話了!”他說着頓了頓,又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伸出了手指看着掘突說道,“對了,父王好像還說過,那個齊國的姐姐也是被鄭将軍殺的!”
掘突的眉頭緊緊的鎖在了一起,深深的吸了口氣,姬宮湦将鄭啓之棄之不用的原因隻怕不僅僅是因爲褒姒,更有甚者則是因爲鄭伯溫潤如玉、謙謙君子、德行天下,而鄭啓之兇殘暴戾、好大喜功又不喜規矩……日後隻怕是會掣肘周朝的江山、掣肘姬宮湦的帝位,因而他改了自己的初衷,即便鄭伯友曾和褒姒有過一段暧昧的、甚至說是闆上釘釘的情事,他的心胸竟然也容得下他,因爲姬宮湦清楚,這大周朝的鄭國最合适的諸侯唯有鄭伯友而已。
掘突被念兒的一席話擊打了清醒,猛然間意識到大王是一個不需要别人去諒解的人,便是如此,他這一生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在獨自行走,孤獨而寂寞,如今找到了褒姒,相逢數載又匆匆離别,可悲、可歎。
看着止不住哭泣的念兒,掘突忽然說了一句,“我去!”
念兒猛地頓住了自己的抽泣,強忍着渾身上下的抖動,看着面前的掘突不解的問道,“什麽?”
“我去晉北,将褒大夫活生生的帶回來!便是拼盡我這一條命,也不能輸!”掘突一字一頓的說道,看着念兒,這句話、這個誓言真的是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念兒茫然無知的看着掘突,“真的嗎?”
“一定能赢的,相信我!”掘突站起身,甩開了自己的袖袍,拔出了地上的這柄青銅劍,插進了自己的劍鞘之中,“我去向大王請戰,隻要給我一千兵馬,他日我必得勝還朝!”
“嗯!”念兒看着掘突點了點頭,念兒覺得掘突的話……一定可以的!
“讓娘娘等我凱旋的消息!”掘突說道,念兒沖着他重重的點了點頭,看着掘突的身影越來越遠,念兒臉上的哭泣的痕迹才一點點的被收斂了起來,他摸了摸自己臉頰的淚水,收起了剛才的全部表情,然後看着赢開說道,“先生要來授課了,該去聽了!”
赢開跟在了念兒的背後,一個十歲的大男孩跟在一個三歲的小孩子身後,滿心都是恐懼,他壓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試探性的問道,“大王……真的和娘娘說過那番話,被王子聽了去?”
“說過沒說過,還重要嗎?”念兒轉過臉看着赢開問道。
“若是假的,如何取信于人?”赢開問道。
“娘說,人們隻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事情,”念兒看了一眼赢開,神情淡漠的繼續朝前走着,剛剛看見掘突離開東宮,念兒就撺掇赢開和自己跟蹤掘突,聽聽看是不是能從他們大人的對話中打探到什麽小道消息,掘突同趙叔帶聊了許久,越聊越心寒,這個上卿大人也叫這個孩子失望透頂了,幾次緊緊的咬着自己的牙關,爲趙叔帶的笨拙和蠢鈍趕到了一絲絲的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