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朔愣了一下,看着褒洪德詢問道,“眼下有兩萬餘人的戰俘,若是屠城隻怕是……”
褒洪德皺了皺眉頭,“若是不屠城,難道我們還要給他們提供食宿,養活着這些殺了我們不少士兵的人?”
文朔抿了抿唇,褒洪德的一番話自己倒也無法反駁,就像是當年他也無法反駁鄭啓之下令屠城一樣,隻能是背過身去,用低沉而沙啞的嗓音說道,“我去給晉伯修書,請他盡快派兵馬前往原陽城。”
褒洪德點了點頭,上了城樓,将所有的戰俘綁起來捆住、壓在大城的中央,褒洪德與文朔的聯軍此時此刻已經因爲長期的戰敗而積攢了一口怒氣,隻等褒洪德一聲令下就放開了屠殺這群與自己不共戴天之人。兩萬人,兩萬具屍體,鮮血染紅了整個原陽城,滿眼放去盡數都是血腥的紅色,仿佛連天空都已經從藍色變成了紅色。
原陽城被悲戚的哀鳴聲所充斥着,文朔捏着自己的太陽穴,垂着頭使勁兒的握着筆在上面寫着原陽城已經奪下的書信,準備過些時日将文書送出去,請晉伯派兵前來接手。而此時此刻的晉伯,卻先接到了鄭啓之派來的使臣送來的消息,使臣說道,“鄭将軍托我向晉伯帶句話!”
“什麽?”晉伯問道。
“眼下褒洪德專權攬功,褒後在朝中受寵,既然此番戰役已經占據了絕對的優勢,晉伯不妨趁人之美将功勞盡數讓給褒洪德,就不要再和他邀功了!”使臣說道。
這話叫晉伯一頭霧水,摸不着頭腦,“鄭将軍這話是什麽意思?”
使臣笑了笑,朝前靠了一步,在晉伯的耳邊說道,“若是此時此刻晉伯再差人前往晉北支援褒洪德與文朔的聯軍,不是顯得要和褒洪德搶奪功勞嗎?更何況,先前戰事緊張之時,晉伯不肯差人前往,如今稍有緩和,眼看着轉敗爲勝,晉伯這才出手,不覺得有些不妥嗎?”
晉伯心中猛地一驚,退了兩步,“多謝鄭将軍提醒,若不是鄭将軍思忖周詳,在下隻怕是又要犯了過錯了。”謝過之後,晉伯爲使臣安排了上等的食宿,專門請人接待這位使臣,還請使臣回去之後在鄭将軍面前美言幾句。
原陽城屠城的消息此刻已經傳了出來,北狄駐派了數萬人爲了來年春季的戰事做準備,此刻被褒洪德盡數屠殺,北狄的狄主正在猶豫要不要再派人前往,朝中的反戰派進言道,“若是再派軍前往隻怕是不妥,眼下與大周對戰,他們初戰告捷,此刻正是人心聚攏的時刻,咱們若是再戰,若是再敗,隻怕是大周想要奪我北狄就不費吹灰之力了。”
“那該如何是好?”北狄狄主問道,聲音中滿是怒意,這叫餘下的人等不敢答話,隻剩下這位勸說狄主不必出擊的大臣細細思忖,忽然計上心頭,臉上露出了些會意的微笑,“依下官之見,反正那原陽也非我族城池,不如……毀城,讓原陽城與大周軍馬同歸于盡!”
“毀城?”北狄的狄主聽到這話,頓時來了興趣,側過自己的身子看着對方問道,“你倒是說說如何一個毀城法?”
說到底原陽隻是晉國的一個城池,此番北狄奪城已經算作是赢了這場與晉、大周的對抗,既然城池不能守,不如毀之,兩方兵馬都得不到,對北狄來說自然不能算作損失,然而對晉來說便不能不說一個大損失了。這也算是報了城中幾萬兵馬的折損之仇,北狄狄主心中對這個計謀自然是異常的喜歡。
褒洪德所漏算的,就是北狄的狄主雖然不願出兵,可是忘記了他并非原陽之主,根本也不在乎這座城池,既然不能爲我所有不妨就幹脆破了這塊玉石,誰也别想得到!不過狄主心中這幾萬大軍戰死沙場的氣,一時之間還沒有辦法咽下去,隻能暫且蟄伏以待日後再圖謀。
眼下犬戎已經撤軍,前往秦嶺一脈,聽聞秦嶺山中常年駐紮的邊防死士眼下來了晉北,狄主也就唯有寄希望于犬戎之師幫自己抱這個大仇了!下面回禀的官員也仔細的揣測着狄主的模樣與表情,上谏道,“大王隻要派人将原陽城圍住,防火燒城,這城中駐紮的士兵也就盡數在此交代了性命,爲我大狄的将士嘗了這血債了!日後犬戎若是能破了秦國的防線,鐵蹄踏入鎬京城,咱們也就可以趁勢在此進攻晉北,到時候隻怕是中原的諸侯們自顧不暇,也就無暇再去管鄰邦的事情了!”
“好!”狄主拍了拍自己的手,“好計謀!就聽你的,此事你且放手去做,需要多少人馬?”
“不需一人!”臣子答道。
“不需一人?”狄主微微的皺了皺眉頭,覺得這個回答未免也有些太過蹊跷了,臣子立刻上奏啓禀道,“在下不需一人,隻要請大王允許下官調遣駐守在新城之中的将士,便能夠一日之間毀了這原陽城!”
“可是新城已經奪下了若是叫新城城中的将士去攻原陽,隻怕是新城也就守不住了!”狄主說道,心中惴惴不安。
“大王,眼下這個形式,留一個新城又有何用?倒是不如叫”新城的将士毀了新城再前往原陽火燒原陽城,四下圍住,城中的士兵必定不敢出城,隻能困死城中!
“好!”狄主點了點頭,“你且去辦!寡人要聽到好消息!”
“是,大王!”此人答道,退了下去,匆匆回到了自己府上,叫來了自己的心腹吩咐,繞道新城之中送封信,新城中的将領接到了這個命令才知道整個原陽城的将士已經被盡數屠殺了,悲憤之情迅速的侵占了五髒六腑,此事傳了下去,整個北狄的士兵俱是目眦欲裂,眼睛瞪得通紅,手緊緊的攥在一起,恨不得将大周的将士各個大卸八塊。因此此番下令要毀城之時,每個人都沒有絲毫的猶豫,對了柴禾堆在城門之下點了火,濃煙滾滾,染黑了天邊。
是夜,原陽城中的士兵經過了兩場厮殺,此刻已經是精疲力竭了,在喝過慶功酒之後都倒在床上陷入了沉沉的夢想,唯有文朔睡得并不踏實,總覺得這事兒不會這麽簡簡單單的結束。在屋子裏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北狄的将士這一夜裏,幾萬士兵拾了柴禾堆在了原陽城外,一堆數裏,澆上了平日裏燃燈的煤油,一把火扔過去,火勢迅速燎原,在黎明到來之時,火光燃亮了天邊,整個原陽城數百裏的範圍内都宛若白晝。此刻在傷員軍帳中的掘突微微的動了動手,然後猛地坐了起來。
“将軍?”一個士兵看着掘突叫道。
“文将軍呢?”掘突睜開眼看着這名士兵第一個便問出此事。
“文将軍與褒大夫去攻城了!”士兵指着身後的那座城市說道。
“攻什麽城?”掘突微微的皺了皺眉,總覺得心裏很不安。
“原陽城。”士兵答道。
“有什麽消息傳回來嗎?”掘突問道。
士兵帶着興奮的表情說道,“說是攻下了原陽城!”
“然後呢?”掘突問道。
“聽說褒大夫下令屠了城,将城中餘下的數萬名北狄的士兵都砍殺了,可惜你我身受重傷不能去!”士兵說着長長的歎了口氣,表情顯露出一副十分遺憾的樣子來,此刻他的心思早就已經飛到了隔壁的原陽城,隻恨自己不能身處其中享受勝利的果實。
可沒想到的是,掘突的表現卻是重重的捶打了一下自己的床面,惡狠狠的說了句,“該死的!”
“掘突将軍?”士兵看着掘突的模樣不确定的問道。
“不該屠城的!”掘突看着士兵說道,緊緊的咬住自己的牙關,表情看來十分蒼白,太陽穴突突直跳,“屠了城,就無法阻攔了!”
“什麽?”士兵不解的看着掘突問道。
“應該拿城中的将士換北狄的撤軍,眼下屠了城,隻怕是……”掘突歎了口氣,“隻怕是北狄會下令毀城,讓我大周的士兵與原陽城一并毀掉!”
這話說出口,那士兵的面色僵了僵,“應該不會吧?”
“但願不會!”掘突的眉頭緊緊的鎖在了一起,話音才剛剛落下就有人從門外沖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掘突問道,這話音叫進來的士兵猛地一怔,看着掘突驚訝的問道,“将軍醒了?”
掘突微微的點了點頭,“發生什麽事兒了?”
“北狄的将士火燒原陽城了,在城外燃起的熊熊大火,不知道文将軍他們……”士兵指着屋外,掘突跟着沖了出去,仰頭看着沖天的火光,傷口隐隐作痛,心也像是被人攫住那般的痛苦,他轉身回到軍帳中,“咱們還有多少人?”
“不足百人!”士兵答道。
掘突思忖了片刻,看着士兵說道,“撤!”
“什麽?”士兵驚訝的問出了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所向披靡的掘突在此時此刻竟然會說出如此不負責任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