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褒姒來說,鄭老夫人在鄭家是個至關重要的棋子,畢竟鄭府曾經是她一手打理的,手中有多少親信、又有多少用得上手的人,沒人清楚。她若是想要幫襯着自己其中的一個兒子,另一個兒子就必定會處于劣勢,老太太的态度,褒姒并不清楚。
一整個下午,褒姒的時間都花在了梳洗打扮這一件事情上,到了傍晚十分褒姒才總算是定了自己的妝容,依舊是一身素色、輕挽的發髻、不施粉黛……臉上結痂的一道道痕迹被她視若無物,絲毫感覺不到一般,這叫人也不知不覺的忽略了她的容顔本身,被那身雍容典雅的模樣震懾到,震懾了整間屋子落座的客人。褒姒挽着姬宮湦,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麽平平淡淡的掃視了一圈屋子裏落座的人,然後松開了自己放在姬宮湦胳膊上的手,雙手垂立,站在主賓席的一旁,等待着姬宮湦的落在,然後自己緊随其後坐了下來。
姬宮湦看着老夫人笑道,“鄭老夫人。”
“大王,”鄭老夫人看似作揖行禮,實則以長者的姿态和口吻自居,站着将褒姒打量了一個遍,褒姒的目不斜視盯着鄭老夫人看着,也同樣的稱呼了一聲“鄭老夫人”,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來。
鄭老夫人盯着她的臉,她也沒有絲毫的閃躲,對于自己臉上的傷便是真的置之度外了。
或許褒姒沒有多美,可是她在姬宮湦的眼中卻是美的、在自己心中也同樣是美的,這是一種極緻的自信,也沒人會再覺得她不美。
掘突拉着念兒一起入座,廿七盯着褒姒的臉看了很久,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怎麽了,仰頭看着掘突滿眼的疑惑,掘突看了看念兒又看了看褒姒,開口問道,“娘娘的病可是好些了?”
“多謝世子關心,”褒姒說道,“已經無礙了。”
掘突有些尴尬的掩了掩嘴,咳嗽了兩聲,在場的所有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了褒姒,驚訝的看着她,認爲她或許還沒有搞清楚狀況。掘突出言解釋道,“在下并非世子人選。”
“你既是嫡子又是長子,鄭伯曾經說過若是不幸殒命鎬京城,掘突繼位,你若非世子該是什麽?”褒姒看着掘突問道,這個天平很快的傾斜了,朝着鄭伯友的那一側,褒姒看着掘突的神情帶着長者的威嚴,不容辯駁。
明明是相仿的年紀,可是褒姒的身上絲毫也感受不到同齡人的氣息,掘突隻得俯首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念兒,念兒看着自己的娘“哇……”的一聲就大哭了出來,從椅子上蹭下來朝着褒姒跑了過去,抱住她的大腿,“娘不要丢下念兒!”
年幼的念兒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的父母冷戰,可是眼下看見褒姒這模樣,整個人都忍不住的撲了過去,再看着褒姒臉上的傷,心中更是心疼的難以自已,想也不想的就朝着褒姒的方向撲了過去,褒姒将地上的念兒抱了起來,替他擦幹了眼淚,“叫父王。”
念兒看着姬宮湦,怯生生的叫了聲,“父王,”然後又轉回來縮在褒姒的懷中,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摸着褒姒的臉頰,輕聲問褒姒,“娘,疼不疼?”
褒姒搖了搖頭嗎,拍了拍念兒,“娘來遲了。”
念兒搖了搖頭,從褒姒的身上翻身下來,站在地上跑回到掘突身邊的位置上去,一本正經的爬上了桌,看着姬宮湦的眼神有些怯生生的,可是這明眸之中閃爍的光彩卻是在告訴姬宮湦他若是要傷害自己的娘親,自己就一定會不遺餘力的保護她。
姬宮湦看着念兒的模樣,的确是越來越像他了,輕聲的笑了出來,“一轉眼,念兒都這麽大了,寡人上次見他還在襁褓中,隻是個沒斷奶的孩子!”
“掘突這些日子教王子射箭、讀書,王子實在是很有天賦,小小年紀就學的極快!”大夫人趁着這個時機立刻幫自己的兒子說了句話,姬宮湦上下打量了一番掘突,褒姒那一番話并沒有征求自己的意見,要護着鄭伯友的心思可見一斑了,心中雖然不舒服,可是也清楚褒姒此番的用意其實和愛情是無關的。
“王子年紀不大,知書達理又略通射箭,雖然力氣不大,射的不遠,可是準頭很好,娘娘在宮中隻怕是在王子身上所花費的心血甚巨。實在不能不令人欽佩!”掘突看着褒姒說道,一番奉承以報褒姒剛才那番話的恩德,他很清楚自己眼下的處境,也清楚褒姒在姬宮湦耳邊說話的重量,能被她認可的世子應該就已經是鄭國半個世子了。
“掘突就不必謙虛了!”姬宮湦來看着掘突大笑道,“寡人早就聽鄭伯說起過你,能文能武,不知道如今可是婚配了?”
“尚未婚配!”掘突搖了搖頭。
“那倒是有一門現成的親事,”褒姒立刻接上了話茬,看着掘突說道,“齊伯的二女兒……”她的話還沒說完,鄭老夫人就“咳咳”了兩聲,“大王不辭辛勞遠道而來,老身設宴款待諸位,怎的說來說去倒聊起掘突了,掘突的婚事自然有他父母操心,大王不必太過費心!”
衆人的目光從掘突的身上猛地挪到了老夫人的身上,愛屋才能及屋,老夫人不喜歡大夫人是衆所周知的事情,所以也并喜歡掘突這個世子,不管他做到何種程度,在老夫人的眼中,這掘突與其說是鄭國世子倒是不如說是晉國的外應。
“本宮也隻是手頭恰好有那麽一樁現成的婚事,掘突一表人才,倒也是郎才女貌!”褒姒看着老夫人說道,這态度叫人有點捏把汗,鄭伯友雖然如今還在位,可是世子的位子穩不住,這鄭伯的位子也就做不熱!不過手心手背都是肉,鄭伯友和鄭啓之到底都是老夫人的兒子,不可能叫她扔下一個不管的,追求某種權利的平衡,反倒是和姬宮湦的立場達成了一緻,姬宮湦聽見褒姒和自己的姑姑即将起争執了,便拉了拉褒姒的手,“鄭啓之這個叔叔還沒娶,怎麽輪得到掘突這個後輩,家中的喜事,總得有個先後的順序,既然剛剛過了弱冠之年,此事倒也不急,過一二年,待鄭啓之有了家室再議。”
“是,”褒姒這次也隻得閉上了嘴,看着姬宮湦微微的抿了抿唇,看着老夫人歎了口氣,如今她總算是明白作爲世子的鄭伯友當年爲何心甘情願的前往鎬京城做質子了,大概也是不想自己的母親因爲自己與鄭啓之之間的權勢之争而感到爲難。
“老夫人近來身體可好?”姬宮湦看着老夫人問道。
“這鄭家可沒有宮裏那諸多的事情,老身也不需要操心什麽,自然過的不錯!”老夫人答道,這叫姬宮湦點了點頭,“寡人能力有限,鎬京城亂了些時日,還得鄭伯出面爲寡人解圍。”他說完拉住了褒姒的手看了看她和念兒,“念兒?”他叫了一聲。
“是!”念兒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父親。
“如今你母親已經貴爲我大周的王後了,以後你該叫她一聲母後了!”姬宮湦說道,念兒看着褒姒問道,“王後是什麽意思?那……念兒還是娘的兒子嗎?”
褒姒點了點頭。
“母後,”念兒試着稱呼了一聲,褒姒微微的點頭,這叫念兒嘴邊咧出了笑意,“父王,念兒明白了。”他和姬宮湦的生疏似乎一瞬間消失殆盡了,畢竟是血濃于水、父子情深,這句父王叫的就比剛才那局順口多了。
“以後你可就是個大人了,”姬宮湦指着念兒說道,“得保護你娘了!”
“是,父王,念兒一定會保護娘的!”念兒仰起倔強的小臉看着褒姒,念兒坐在褒姒的對桌上,而身邊則坐的是惶惶不安的廿七,看着念兒又看着褒姒,實在是覺得難受便站起身來看着念兒說道,“念兒坐在這裏吧?”
“你坐着!”老夫人按住了廿七的胳膊。
“念兒和掘突都是晚輩,坐在對坐上則是應該的。”褒姒看着廿七說道,叫她定下心來坐在自己的身邊,“廿七嫁入鄭府多日,能得到老夫人的青睐和照顧,本宮實在是感激不盡!廿七自小随本宮長大,情如姐妹,随本宮入宮,多次護本宮周全,若非廿七隻怕是本宮今日也不能坐在這裏了。”她淡淡的和老夫人說話,這話看似是給老夫人說到的,表示對老夫人照拂的感謝,實則是給大夫人說的,言外之意就是“廿七是我的人,你動動試試!”
“老身倒是看不出娘娘與廿七情同姐妹。”老夫人冷哼一聲。
“廿七爲本宮做的多,本宮爲廿七做的……确實太少。”褒姒看着廿七說道,很抱歉的口吻叫廿七整個人都有些驚慌失措的,使勁兒的搖着頭,“不是這樣的,娘娘!娘娘爲廿七……”
“你少說兩句,”老夫人呵斥着廿七閉上了嘴,“若是娘娘真的當你是姐妹,她嫁入王廷則該給你個身份,讓你伺候大王左右,娘娘隻怕是處處忌憚于你,才将你嫁入了人生地不熟的鄭國。”
“不是這樣的……”廿七使勁兒的搖頭,覺得滿身是嘴也無法解釋了,這老太太徹底的将自己陷于不義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