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鄭啓之的雙手交叉放在了自己的後腦勺上,然後斜斜的靠在椅塌之上,他心中自然是清楚大王此行隻怕除了迎娶齊姬一事外,還有晉北的戰事。眼下晉伯節節後退,一座城池幾乎失守,所有的晉北軍民退居到新城,與北狄全力以抗。
“晉北的事情你怎麽看?”鄭伯友看着鄭啓之問道,他雖然鮮少和晉國來往,但是畢竟自己的夫人是晉國人,多少對晉國也不可能全無了解,以晉伯手下的兵力來開,他若是将自己手中司馬派出前往新城外原陽一帶,兩面夾擊北狄兵力,将北狄驅逐出晉國也是指日可待的。
“晉北的兵力我可不清楚,”鄭啓之說道,“不過這仗要是讓我打,”他說着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嘴角邊含着某種奇異的微笑,“啧啧”了兩聲,就像是在品味口中美食那般,正準備說話,廿七卻推門而入,拿了兩隻新的白色瓷碗,“怎麽又在說打仗的事情?”
“随便聊聊嘛!”鄭啓之看着廿七笑道。
“哪裏又要打仗了?”廿七看着鄭伯友問道,鄭伯友卻閉口不提,她又将目光投向了鄭啓之,鄭啓之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不如,哥哥、嫂子先聊?我先告辭了!”說完從椅塌上翻身而下,拿過廿七手中的湯勺,給自己舀了碗湯羹一股腦的倒進了自己嘴裏,然後砸吧砸吧自己的舌頭點點頭品評道,“哥還真是好福氣!可惜了……”他又看了一眼廿七,邁步從屋子裏出去了。
廿七看了一眼鄭啓之離開的背影,又轉向鄭伯友将湯羹給她舀好,放在了桌上問道,“娘娘此行是來接念兒的?”
“應該是吧?”鄭伯友點了點頭,他自己事實上也是一頭霧水。
“和大王一起來,還是自己來?”廿七問道,她處在鄭府之中對于鎬京城發生的種種其實所知并不清楚,隻知道鄭伯友今年夏天急急忙忙的從鄭國趕往鎬京城,便是窺探出了秦軍的不軌,想要接褒姒出宮,隻可惜褒姒的性子拗的很,死活也不肯和他離開。他有多緊張褒姒,廿七的心裏清楚,可是廿七卻不知道褒姒與鄭伯友已經有了肌膚之歡。
“和大王一并,大王将在這裏迎娶齊姬,請我做證婚人!”鄭伯友看着廿七說道,說完便長歎一聲,站起身站在了廿七的面前,他想和廿七說些什麽,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胳膊,廿七卻後退了一步,“看着自己心愛的男人迎娶别的女人,娘娘的心裏一定很不好受。”她搖了搖頭,歎口氣。
“是她逼大王這麽做的。”鄭伯友說道。
“爲什麽?”廿七不解的擡起頭看着鄭伯友問道。
“如今諸侯齊、楚、秦、晉,四個大國,楚國狼子野心不得不防、秦國大禍剛過國力衰微,齊晉二國地處偏遠又相互掣肘。原本這次的東夷之戰,齊伯罪無可赦,可是齊國又不能過于開罪,齊伯若死、齊國則必定視大王爲世仇,要赦免齊伯,隻得另覓他法。”鄭伯友分析道,廿七接上了話茬,“所以娘娘就要大王娶齊姬?”
鄭伯友點了點頭,廿七使勁兒的搖頭就像是不相信這世上真有如此大度的女人一般,末了她也不得不點點頭,“是了,娘娘的性子一向是這樣,凡事以大局爲重。”她抿了抿唇,“如今你見了娘娘,也該凡事以大局爲重。”
“我現在也不知道,什麽叫做大局?”鄭伯友無奈的說道,此行姬宮湦絕不會僅僅是迎娶齊姬的,必定還有晉北的戰事,眼下戰亂他不可能派楚國出征,那麽強将就隻剩下鄭啓之了,隻是鄭啓之手中兵馬都在文朔手裏,文朔自小便是自己人,姬宮湦如此安排等同于将兵馬交到了鄭伯友手中,此舉是爲了定褒姒的心,人人都看的明白。
如今這麽長時間過去了,隻怕褒姒的心已經定了,否則也不會随着大王出行來迎娶齊姬、來接念兒回宮,她連這道保命符都不在留給他了,隻怕這大局是要犧牲他了。一旦将兵權交到鄭啓之手中,隻怕這政權遲早也是要給他的了!
廿七鮮少見鄭伯友這麽六神無主的樣子,她想安慰他一二句,所以張了張嘴,可是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隻得又将嘴閉了起來,隻是那麽的看着鄭伯友,“老爺先把湯羹喝了吧?一會兒涼了,我又得去熱了。”
鄭伯友将桌上的碗端了起來一飲而盡,将碗放在食盒上給廿七遞了過去,“你去忙别的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嗯!”廿七點了點頭,從鄭伯友的房中退了下去。
眼下的局面有些亂,亂的誰也看不真切,每個人都猜不透到底姬宮湦是怎麽想的,每個人自己心中也都打着一把算盤,鄭伯友在想若是姬宮湦真的要殺死自己,而将鄭啓之扶穩在這個位置上,褒姒會怎麽想,無條件的站在姬宮湦的那邊,還是像當初他救她那般拼死救他一命?
廿七從鄭伯友的房中退了出來,匆匆去了一趟秀秀的屋裏,秀秀正在逗念兒,念兒則不停的問秀秀,“我娘什麽時候才會來接我?”
“快了,再過幾天。”廿七接上了念兒的話回話到,念兒瞥了一眼廿七,他和廿七并不熟,也說不上親,總覺得不及秀秀來的親切,朝着秀秀的方向靠了靠努着小嘴問道,“姑姑怎麽知道我娘快回來了?”
“剛才聽你姑父說起,”廿七說道,“過幾日娘娘與大王就要來接你了。”
“真的要來了?”秀秀驚訝的說道,“不是說……”這話她沒說完,又生生的給咽了下去,本來脫口而出的是想說大王下令叫念兒做質子的事情,可是思忖一番,這話還是不能叫念兒聽了去,免得還未與自己的父親見着面就先生了間隙。看着秀秀給自己使的眼色,廿七心知肚明,“大概還是太過思念自己的兒子了,總想着讓别人接放心不下吧!”
“也是,”秀秀應了一聲,轉過臉看着念兒問道,“這下你不用吵着嚷着叫我帶你回去了吧?”
念兒又努了努嘴,“你快給我念書,等我娘來了我要能背得那本易經,好說給娘聽!”
秀秀翻了個白眼露出極爲不滿的神情,朝着廿七聳了聳肩,走回書桌上拿起書給念兒讀起了已經,算算日子,念兒也已經兩歲多了,也是個能說會道、能跑會跳的孩子了,年紀不大主意卻多得很,長得就像是和大王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可是卻又多了副鬼機靈的樣子。
看着這一主一仆,廿七忽然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餘,便退出了屋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自己夫君的心中沒有自己,自己以前的主子也早就不需要自己了,天大地大的,廿七竟然發現連找一個容身之所都這麽困難,不禁心中傷感。
鄭府之内的後院中傳來了一陣陣音樂,尖銳的聲音抑揚頓挫卻又讓人覺得悲涼凄寒,有種大漠中的孤軍蕭索。這音調明明很高,這曲子卻是極其悲涼的,廿七駐足,轉身朝着曲子的方向走去,她跟着褒姒長大,對于音律一事自問是無所不知的,可是這曲子用的什麽樂器卻當真難住她了。
廿七走到了後院的樹林裏,左右尋找卻不見人,身邊一陣疾風而過,她才猛然轉身被吓了一跳,仰面擡起頭看清了是鄭啓之,“小……小叔?你什麽時候來的?”
“我一直就在這裏了,看見你在下面在找來找去的,才下來看看你在找什麽?”鄭啓之指了指樹杈,他剛才就是坐在那上面的,手裏拿着一片金黃色的樹葉,來回的翻動。廿七不解的看着鄭啓之,猶豫了一番之後才問道,“剛才你看見有人在吹曲子嗎?”
“這個?”鄭啓之将手中的樹葉舉了起來看着廿七,笑着将樹葉含在了自己嘴裏,發出了一聲嘶鳴,這便是剛剛奏過的那曲子,尖銳的響徹雲霄,卻又哀婉的令人傷感。廿七指了指鄭啓之手中的樹葉,“樹葉怎麽也可以拿來演奏?”
“我們行軍打仗的,可沒有閑情逸緻還帶着絲竹管月上戰場,每逢思鄉之時就拿着葉子吹一首鄉裏的調子,以慰思鄉之情。莫說是葉子了,便是拿着其他東西,也都是能吹出聲的!”鄭啓之笑了笑,将手中金黃的葉子遞給了廿七,“你喜歡嗎?送你了。”
廿七看着鄭啓之手中的那片葉子,卻不知接還是不接?
“拿着吧,”鄭啓之将廿七的手拉了起來,把自己用過的那片金色的葉子放在了她手中,“你在這大宅子裏也沒有什麽事情好做,家事有大夫人管着,政事也輪不到你這個女人操心。想和念兒玩耍玩耍,他又不親你;自己想要個孩子吧,你和大哥已經很久……”他說道這裏沒有說下去,隻是給廿七使了個眼色,廿七頓時面紅耳赤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鄭啓之卻戲谑的笑了笑,轉身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