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伯友其實很清楚自己如何才能坐穩諸侯之位,隻是當初他的心頭很亂,意志也并不堅定,有一種消極面對的情緒。當日褒姒曾判斷鄭啓之未必已死,此事就讓他裹足不前。見到“收局”二字才算是定了心性,在士大夫中建立一個諸侯的威信,是才沒有了後顧之憂。
鄭伯友曾經允諾,鄭國願做褒姒的援軍;如今褒姒卻反過來,成爲了他的定心丸。
如今的“速來”,他猜想此事必定和秦國有關,隻怕是此行也是兇多吉少,若是真的留在鎬京城擋住秦國的大軍,就算是自負的鄭啓之也未必會覺得此事有任何勝算!但褒姒這麽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饒是諸多的懷疑,鄭伯友也隻好将這些懷疑都收到了心底,定了定自己的情緒。
他輕輕的叩了叩廿七的房門,門裏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跑步聲,然後才是廿七拉開了房門看着鄭伯友,“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才忽然說是要出遠門的嗎?”
“娘娘來信了。”鄭伯友答道,朝着裏屋走去,“要我速來,隻怕是宮中有變,我必須立刻前往鎬京城!”
“娘娘……給你的信?”廿七的聲音很小,心中充斥着一種不悅,可是很快又緩過神來看着鄭伯友問道,“娘娘叫你速去,必定是有大事發生了,娘娘不會有性命之虞吧?”
“不知道!”鄭伯友搖了搖頭,“想來應該是爲了秦國的事情。”
“秦國?”廿七問道。
“我也是猜測的,具體發生了什麽還要到鎬京城才能知道,你看看有沒有什麽要我帶去鎬京城給娘娘的,收拾一番,我幫你捎過去。”鄭伯友說道。
“你來,就是問我這個問題的?”廿七看着鄭伯友問道,眼神中一絲希冀的光暈都已經徹底的消失不見了,鄭伯友沉默良久點了點頭,他的行李他早些時候就差人去大夫人那裏通知一聲,叫她幫忙拾掇了,如今來找廿七也無非是看看有什麽物件、或者是言語要捎給褒姒的。
“娘娘能叫你速去,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你一定……要保護好娘娘。”廿七看着鄭伯友吩咐道,鄭伯友點了點頭,廿七這才尴尬的笑了笑,“這話不用我吩咐,你也一樣會做的很好,幫我轉告給廿七一句,我在這裏過的很好,大夫人待我如同姐妹,老夫人待我如同己出,如今鄭國上下安定,鄭伯大權在握,沒什麽可擔憂的事情了。”
鄭伯友看着廿七,心口覺得有種令人窒息的感覺,他在同情這個女人,爲她一聲多舛的命運,雖然不及褒姒生死難料的艱澀,可也是颠沛流離的慘淡。而導緻了這一切的原因,卻是他的無情,他對她越是同情,對自己就越是自責,這屋子也立時間充斥着一股令人壓抑的氣氛。
“還有,再給娘娘說一聲,鄭伯待我也十分喜歡。”廿七眼裏少說着淚花,盯着鄭伯友的眼睛說道。鄭伯友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廿七……”他輕輕的喚了一聲,不知該不該捧起她的臉,幫她拭去面頰的眼淚,廿七深深的吸了口氣,又咧嘴笑了出來,“就說這些吧,娘娘如今一定是自顧不暇了才要找你去鎬京城救命的,我不能再讓她操心我的事情了。”
“我知道了!”鄭伯友點了點頭,長長的出了口氣。
“如果當日娘娘被大王拒絕了該多好!”廿七看着鄭伯友說道,“娘娘離宮,一定會拜訪在鎬京城中落魄的趙上卿,屆時也許你在和趙上卿對弈,也許趙上卿會将棋局交給你,也許娘娘會赢了你,也許會輸給你……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廿七,别說了,”鄭伯友搖了搖頭。
“我常常問娘娘,如果她沒有成爲大王的妃子,那麽她和你之間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廿七看着鄭伯友說道,這次鄭伯友沒有試圖阻止廿七,他似乎也十分期待這個答案,廿七輕輕的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她說,這個世界上一切都沒有假設。”
廿七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去吧。”
鄭伯友點了點頭,他什麽都沒有辦法許給廿七,他轉過身走了兩步,廿七忽然上前從背後保住了鄭伯友,将臉埋在了他的背上。鄭伯友拍了拍廿七的手,什麽話都沒有說,隻覺得背上被廿七冰涼的淚水浸潤。
這個女人爲他付出了多少他很清楚,越是這樣他才越是不敢動她,不想辜負她的心意、也不想給她希望、更不想将她當成是另外一個人,這樣對廿七不公平,可是他以爲的公平已經成了一柄利劍,深深的戳在了她的心頭。
“今晚就留下來吧?”廿七用近乎祈求的聲音問道,“就算是把我當做她也好,今晚就留下來吧?”她無法遏制住心頭的悲傷,放下了自己的一切尊嚴,祈求着自己所愛的人爲自己駐足,哪怕這停留隻是轉瞬即逝而已。
“廿七,”鄭伯友感覺到一種奇異的酥麻之感爬上了自己的心頭,“我晚上還有些事務……”
“能不能不要再避開我?能不能不要讓我覺得自己這麽可憐?”廿七帶着哭泣顫抖的問道,“就算是把我當成是她,也不要這麽将我拒之門外。一個女人就算是再強大也無法忍受自己的夫君能對自己坐懷不亂!娘娘不也曾經因爲大王對鄭夫人的寵幸而将大王拒之門外嗎?天下有哪個女人能不吃醋、不嫉妒,若是不會,那便是不愛!人非草木,我同你在一起生活了這麽長時間,鄭伯對我真的就沒有一點感情嗎?”
“廿七,我隻是害怕傷害到你,”鄭伯友轉過身去将廿七攬進了自己的懷中。
廿七依偎在他的胸口,小聲的說道,“你如今做的才是真的傷害!”她的身上麝香的味道令人在昏黃之中分不清她到底是誰,瓊台殿一直用的都是麝香,褒姒的身上也就有一股淡淡的麝香味道,廿七來了鄭府,一直沒有教人将香換過,她甯可犧牲有子嗣的機會,也想要鄭伯的旖旎之歡,她對他的愛,因爲求之不得而漸漸深入骨髓,就如同他對褒姒那份不該存在的感情一般。
廿七攬住了鄭伯友的脖頸,踮起腳尖将自己的唇含在了他的唇上,在這場歡愛當中她扮演着主動的角色,挑開了鄭伯的牙關,一點點的吮吸着他的味道,他的身體發生着某種變化,閉上了眼,捧起了她的面頰。
長久以來的求之不得讓她如同幹涸的大地迎來了一場春雨,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她倒在他的身體之下,依偎在他滾燙的肌膚之上,在他的懷中沉淪在這種異樣的情懷當中,身體裏充斥着一種噴薄欲出的嘶喊之感,她的呻吟填充了整間屋子,也灌滿了自己的心房。這屋子除卻這令人臉紅的聲響外,便靜的無法言喻。
廿七沉沉的睡去,十分的安心,就像是得到了某種保證,鄭伯友卻根本睡不着,撐着自己的額頭看着面前的廿七,輕撫着她額前的發絲,然後猛然坐起身,小心翼翼的從床榻上翻身而下,穿好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心中的愧疚之感不但沒有随着身體的釋放而發洩,反倒是更加濃重了。
他輕輕的帶上了廿七廂房的門,發出輕微的“嘎達”聲,廿七的眼睛猛然睜開,眼淚流了下來,她緊咬着自己的下唇好不發出聲音,手緊緊的抓住床單,他唯有将她當做褒姒,才能如此和她共眠嗎?
當理智恢複,發現她并非他心中愛慕的那位女子,便急不可耐的抽身離開?
鄭伯友坐在自己的書房之中,靠在椅背上,手中卷軸上的墨迹忽然扭曲在一起,然後繪成了一副水墨畫,剛才氤氲的氣氛、纏綿的歡愛、低靡的呻吟纏繞着他的視線、他的身體,他似乎還沉靜在那樣的氛圍當中無法抽身,他的面色通紅,身體炙熱。
站在身旁,等待他交代着他離開這段時間該處理的政務的士大夫大聲的喚道,“鄭伯?”
“啊?”鄭伯友猛地回過神來,看着面前說話的人。
“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士大夫問道。
鄭伯友的面色越發的紅了,看了看手中的竹簡,又看了看對面站的人,“哦,沒了,就……先這樣吧,如果再有問題,我會通過鎬京城的驿站同你們聯系的!”
“真是太奇怪了,此刻将您召入鎬京城不知有何要緊的事情!”士大夫問道。
“應該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兒,否則,她也不會叫的這麽急!”鄭伯友說道。
“她?”士大夫重複了一遍這話。
“哦,我是說娘娘,”鄭伯友趕緊解釋道,“大王離開的時候曾經将處理宮内事務的權利交給了娘娘,如今隻怕很可能是因爲秦國的事情才召我入京。”
“娘娘?”士大夫問了一遍,“是說申後娘娘?”
“褒娘娘,”鄭伯友說道。
士大夫皺了皺眉頭,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個連封号都沒有的女人都可以調度諸侯的兵力了,“若是要我鄭國以彈丸之地與秦國對抗,隻怕是這位娘娘也太天真了吧?鄭伯此去一定要量力而爲,如今我鄭國可擔受不起再損失一位諸侯的後果了。”
“放心吧!”鄭伯友起身拍了拍這位士大夫的肩膀,沒有說些什麽。他就算真的殒命在與秦國對峙的戰場上,還有鄭啓之會回來接管鄭國諸侯的大權,他的地位也好、命運也好,真是一件令人扼腕歎息的事情,即便是對一場無法得到的愛情的憧憬,也要受着諸多人的牽絆,連心底裏的愛慕都無法酣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