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們罵罵咧咧的從朝堂中退下,帶着對鄭啓之的詛咒,一開始還有些人求情,後來求情的人也被牽連其中,最後整個朝堂被肅清一空。駐紮在齊國的随行軍奇迹般的返鄉,就像是褒姒與姬宮湦之間有着某種難以言喻的心有靈犀一般,加之鄭伯友諸多年結交的士大夫一族,勉強能湊夠處理政務的人。
可人手時時顯得匮乏,事務處理起來,偶爾也覺得力不從心。
居于深宅之中的廿七,從鄭伯友的手中将以前侍奉鄭夫人的幾個悉人都要了去,徹底的擺脫了大夫人的監控。幾位悉人知道廿七是從宮裏來的,對她十分的客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也就讓廿七對于鄭府的事情了解的更加透徹。
對時局雖然欠缺把握的能力,但是廿七自小做悉人的身份叫她熱衷于對當下時局的打探,從往來驿站到市集酒香,隻要她出入過,就沒什麽秘密可言了。更加令鄭伯友想不到的事情是——廿七同自己的母親越發的親近。
隔幾日,鄭伯友陪老夫人吃飯的時候,她竟然會主動叫鄭伯友喚廿七過來,也許是因爲廿七并非千金之軀,身上沒有那些矯揉造作的毛病,她對鄭伯友的一片真心别人縱然看不透,可是作爲過來人的老夫人,卻看得真真切切。
有了老夫人的撐腰,廿七在這深宅之中也忽然就有了底氣,壓在身上的那副千金重擔也被陡然間卸下了不少力氣。鄭伯友偶爾會前往廿七的房中,她總是能對眼下鄭國的局勢娓娓道來,對于民間疾苦深有體會,在春耕之前,令鄭伯友做了幾件有益于百姓的事情,讓原本就深得百姓愛戴的鄭伯友更加的受到尊敬了。
而廿七有了老夫人的相幫,在鄭伯友的用人捉襟見肘之時,竟然也能說的出一二士大夫的名字,建議鄭伯友不妨啓用看看,用以取代親晉派的士大夫。這些上位的士大夫們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被提拔是出自二夫人的相幫,作爲回報也就偏幫着廿七。
一旁的大夫人隻好幹着急了,卻根本插不上手。不過令一個女人覺得倍感寬慰的事情是,鄭伯友縱然常常出入廿七的房中卻鮮少留下過夜;而他縱然不和自己談時局、政治,卻常常卧榻同眠,這一點上,大夫人算是赢了廿七。她也隻能拿此事聊以自慰了。
同廿七的談話常常很令鄭伯友十分受用,也知道她的背後有兩位貴人相助。褒姒出謀指點廿七如何在鄭府立足、如何幫助自己的夫君;老夫人則是去指點廿七具體能夠做些什麽。如此一來,鄭家上下就再沒有人敢怠慢廿七了,偶爾鄭老夫人也會問問看廿七背後的這位主子,她對這個女人充滿了好奇之心。
廿七如實相告的說道,“是褒姒娘娘。”
“哦?”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就是那個坊間傳言說是她妖女降禍、威脅我大周氣數的女人?”
“不是的!”廿七使勁兒的搖着頭,“娘娘不是這樣的人,那些都隻是别人對她的中傷。”
老夫人笑了笑,“宮裏的事情,我比你清楚,你别緊張。”
廿七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沖着老夫人笑了笑,“娘娘是個好人。”
“宮裏也好、這鄭府之中也好,沒有什麽好人。”老夫人用滄桑的聲音長歎一聲,當日姜後是如何穩定自己一朝王後身份和地位的她再清楚不過了,雖然心中有着對容妃的無盡同情,可是對于宮裏的波瀾詭谲她也隻能認命。
任何人都隻有先認命,而後才能接受這樣的設定,熟悉這裏的規則。
“老夫人也是個好人,”廿七裂開嘴沖着老夫人笑了笑,“鄭伯也是個好人,這世上總歸是好人多一些的!”
“那些去了鄉野的士大夫可不會覺得你夫君是個好人!”老夫人搖了搖頭,“給我說說褒姒都做過什麽?”
廿七皺了皺眉頭,“大王爲了護着鄭夫人才将娘娘推到了風口浪尖的位置,人人都罵她紅顔禍國,人人都對她欲處之而後快,”她說着搖了搖頭,“當後宮裏夫人嫔妃們的眼神盯準了娘娘的時候,懷着身孕的鄭夫人就能全身而退了,最終誕下了王子,隻可惜……”她的眼中充斥着淚花,搖了搖頭。
“鄭夫人是怎麽去的?”老夫人問道。
“誕下念兒之後,便出血不止,娘娘叫了郎中,誰知郎中卻爲人收買,非但沒有治好鄭夫人的出血,還要了她的命。”廿七垂眸說道,手緊緊的攥在一起,這話引起了老夫人的警覺,“爲何是郎中?太醫院中的那些醫官此刻在什麽地方?”
“在秦府上,被秦夫人都鎖了起來。秦候遇刺,秦夫人說治不好秦候,誰也不準離開!”廿七答道。
“那秦候最後好了嗎?”老夫人問道。
“死了!”廿七答道。
“這郎中是爲和人收買?”老夫人越發的覺得此事之中另有隐情。
“後來聽說是秦夫人房中的一個女禦。”廿七答道。
“女禦還能有這麽大的本領?”老夫人喃喃道,“這郎中是什麽人找來的?”
“趙上卿。”廿七答道,此刻才忽然意識到老夫人問這些話的目的,“老夫人的意思不會是要說,殺害鄭夫人的兇手其實是趙上卿吧?”
老夫人轉而看向了廿七,“你家主子是個厲害的角色!”
“什麽意思?”廿七不解的問道。
“難爲你入宮這麽多時,還這麽單純了。”老夫人心平氣和的說道,她認爲自己窺探出來了鄭夫人死亡的真相,廿七還準備說話,正巧聽見了門外的敲門聲,不等應一聲。門就被“吱呀”一聲推開了,鄭伯友邁步而入,看着老夫人和廿七之間凝重的氣氛問道,“在聊什麽?”
廿七尴尬的笑了笑,卻并沒有告訴鄭伯友他們的談話,她總是力圖避免在鄭伯友的面前談及娘娘二字,“你怎麽這個時間過來?”
“有些急事兒要同你說說,”鄭伯友說道,“先回房吧?”
“是!”廿七站起身看了看老夫人,老夫人揮了揮手,“你們現在是有悄悄話要背着我說了?”
“不是,”鄭伯友搖了搖頭,“叫廿七準備些東西,我要出一趟遠門。”
“出遠門?”廿七問道。
鄭伯友點了點頭,“你先回房等我吧?”
“是!”廿七應聲道,向老夫人告辭後轉身朝着門外走去,心中惴惴不安的揣測着鄭伯友這趟遠門要去哪裏?鎬京城、瓊台殿六個字莫名就閃現在她的腦海之中,腳下的步子越發的快了。
鄭伯友再看着老夫人說道,“娘,我要去鎬京城些日子,不知道何時回來,待明日出發之前再來向您辭行。”
“走的這麽急?”老夫人問道。
“是,娘娘來了信,要我帶重兵速至鎬京城。”鄭伯友說道,“隻怕是鎬京城中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情,我不敢耽擱。”
老夫人将鄭伯友上下打量了一遍,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跷,“娘娘是說哪位娘娘?”
鄭伯友立刻補充道,“褒娘娘。”
“褒姒啊!”老夫人将這個名字揣測了一番,“你可有想過你妹妹的死是怎麽回事?”
鄭伯友的面色陡然一變,眼神瞟向了别的地方,咽了一口唾沫,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此事已經告破了,兇手也受到了懲罰,應該就過去了吧?”
“我看,這位娘娘你還是要小心着點才好,否則我鄭家可就岌岌可危了!”老夫人說道。
“不是她!”鄭伯友立刻搖了搖頭,“母親誤會了,這件事情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你呀!”老夫人皺了皺眉頭,“你這是要犯下天大的錯誤啊!難怪湦兒要将一位悉人嫁入我鄭家,他是在防着你啊,遲早有一日,你得爲了這個妖女……”她說着長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鄭伯友将面前的長袍朝着一邊撥去,“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娘,請您放心,我絕不會讓鄭國陷入兩難的境地!”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麽!”老夫人說着轉過身去,搖了搖頭,口中喃喃道,“孽債啊!孽債!你走吧,我真是上輩子欠了這侄子的。”她搖着頭朝着裏屋走去了,這一番說辭之後,鄭伯友的心像是經曆了一場煎熬,他站起身頹然的從這屋子退了出去,深深的吸了口氣,無論如何該面對的事情還是要面對,他朝着廿七的屋子走去,腦海中所想的卻都是褒姒那蒼白的容顔。
鄭夫人的死有詐一事,鄭伯友早就知道了。不管這件事情是誰做的,都是爲了保全他的性命和地位,如今别人都能恨褒姒,可是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