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民心不穩,還是諸侯賊心不死?”姬宮湦看着褒姒問道,口氣中充斥着一股冷嘲熱諷,“隻怕如今天下,最唯恐不亂的就是赢德了吧?早就有消息傳來說赢德在諸侯國中四處結盟,明面上意圖與楚國抗衡,怕楚國獨大割據諸侯的勢力,可是實際上……”他說着頓了頓,“他根本就是打算長驅直入我大周的疆域,尤其是褒城,進可攻、退可守,能憑天塹、又有褒河,往南進入楚國,可借楚國魚米彌補秦國的物資匮乏與貧瘠;向東則如同一隻長矛,直插我大周心脈……”
“都是我不好,”褒姒的心有些焦躁,這個兵家必争之地竟然就是她的家鄉,褒城看似王權外戚,實則爲秦候赢德所用,血脈無法斷、也無法否認,這讓夾在中間的褒姒極爲爲難。
“這和你又有什麽關系?”姬宮湦問道,“你父親褒珦是秦國大夫,寡人又多方得罪,如今褒洪德能争取便争取,争取不來……”他說着搖了搖頭,後面的話沒有說給褒姒聽,隻留下了一個充斥着無盡信息含量的表情,就算是不說出來,褒姒也知道這省略的内容是什麽,如果褒城争取不下來,那麽姬宮湦就要将自己的父親和哥哥都殺了。
“我會盡量去争取的。”褒姒有些緊張的說道,事實上他也根本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聽說如今鄭伯在鄭國舉步維艱,他打算怎麽辦?”姬宮湦忽然調轉了話題問起褒姒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對于别人來說或許不好回答,可是褒姒心裏清楚,如果是鄭伯那麽他最可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白子布在棋盤之上,把别人的黑子圍而取之,如此一來,鄭國天下就會緊緊握在鄭伯手中了。”
姬宮湦搖了搖頭,褒姒坐起來看着他不解的皺着眉頭。
“你别忘了,鄭伯的白子早就叫我抽走了,如今他空有鄭伯之銜,手中卻沒有一人可用,在鄭國他也隻不過是個光杆司令而已。”姬宮湦淡淡的說道,這句話叫褒姒猛地一驚,先前給廿七回信就總覺得自己有些地方似乎有所遺漏,可是竟然忘記了當初挑起齊國與東夷戰事的,正是鄭伯友手中僅有的那些棋子。
“那該如何是好?”褒姒問道,看着姬宮湦笃定的表情,猜測他早就有所準備了,他的皮膚較之之前更加的黝黑而滄桑了,看起來像是曆經磨砺的那種容顔,這份淡定的神情寬了褒姒一顆不安的心,他沉着的語調叫她倉皇情緒中灼灼不安跳動的火焰漸漸的熄滅了。
姬宮湦開口說道,“鄭伯就算是隻有一個人,他也是鄭伯。”
褒姒皺着眉頭看着姬宮湦,姬宮湦摸了摸她的眉心,試圖将這份褶皺能夠平展開來,“我就算是再不得民心,也還是周朝君主,他們隻能彈劾你、彈劾虢石父,誰敢彈劾我?”
褒姒點了點頭,“大王的意思是,就算是鄭伯手中一無所有,他大權在握,雖然士大夫不聽話,可是總有聽話的士大夫,一個不行就換一個、一批不行就換一批?那對付秦候呢?諸侯到底不敢輕易的更換。”
“他要發兵,不準便是了!硬來的話……”姬宮湦輕吻着褒姒的唇舌,用近乎呢喃的語調問道,“如何收買天下民心,你不是最擅長了嗎?”他說罷這話就将褒姒按到在了床上,在她的身上摩挲了起來,多日不見的悸動讓她沉溺在這份愛撫之中無法自拔,恨不得從此長睡于夢中,陪伴在他的左右。
可是隻要是夢,終歸有要清醒的時候。
褒姒隻覺得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一切都變得越來越遠了,無法受控的從沙場中淡出,陷入一團無休無止的漆黑當中,然後連這團漆黑也漸漸消失不見了。褒姒的意識不斷的在同自己的身體掙紮,最終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像是卸下了胸口的一座大石,“秀秀!秀秀!”
“娘娘?”秀秀聽見呼喚,撒足而奔,推開了寝宮的門。
“去……準備筆墨和布帛,我要給廿七再寫一封信!”褒姒從床上下來說道,秀秀有些吃驚的看着褒姒,“褒大夫在門外請求進谏,我本來以爲娘娘您睡了,所以準備打發他回去,可是娘娘剛才忽然喚我,如今褒大夫還被晾在了門外……”
“我去處理,你去後堂準備!”褒姒說道。
“是,娘娘!”秀秀點了點頭,心中揣測果然褒姒還是放心不下廿七,終于還是要再寫一封信的,帶着些淺淺的笑意,她朝着後堂走去。
褒姒從床上下來,對着銅鏡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妝容,将散亂在身後的黑發輕輕的攏好,披在身上的這件白色長袍也都整理了一番,最後将身上的束帶都系緊,從自己的寝宮之中邁步而出,整個人被威嚴的神情環繞着周身,她朝着大殿走去,“聽說這幾日哥哥總是前來探望褒姒,可是因爲我身體欠佳,一直不能出來迎接,怠慢了!”褒姒低眉順目的說道。
這态度弄得褒洪德十分緊張,雙手緊緊的攥在一起,手心裏面也都是汗水,清了清嗓子又咳嗽了兩聲才說道,“那晚……”
褒姒挑眉看了一眼褒洪德,他又将這話生生的咽了下去,環顧了周圍一圈的悉人,褒姒擡手擺了擺,讓悉人們都撤下去了,前殿隻留下了褒洪德與褒姒二人,褒洪德上前一步關切地問道,“娘娘這病……好起來了嗎?”
褒姒看着褒洪德緊閉着雙唇不言,面上的一切表情都收攏了起來,轉過身去走了兩步,沉默的氣氛就像是巨石壓在了褒洪德的身上,讓他越發的局促不安,“我那日是喝的太多,控制不住自己,若是有什麽地方唐突了娘娘,還請娘娘贖罪……”褒洪德說罷就“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褒姒轉過身看了看褒洪德,搖了搖頭,蹲下身子手搭在褒洪德的衣袖上,又站了起來,褒洪德也隻好順勢站起身來。
“哥哥這般大禮,褒姒怎麽守得住,既然是酒後失言,此事便翻個篇便不再提了。”褒姒輕聲說道,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仍舊讓褒洪德的心放不下來,不确定的問了句,“娘娘當真不再怪我那日的唐突?”
“我的命都捏在哥哥手中,我怎麽敢?”褒姒看着褒洪德問道,這句話讓褒洪德的面色霎時間變得無比難看,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變成了一片蒼白,“娘……娘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是什麽意思還要我解釋給你聽嗎?”褒姒厲聲問道。
“在下不明白!”褒洪德低着頭對褒姒說道。
“好一個不明白!”褒姒走了兩步歎了口氣,“我自問也待你不薄,讓舅舅将朝中大小官員引薦給你,幫你在朝中樹立了地位,讓你有權有勢,可惜……哥哥卻不買我的帳,如今卻還要連同外人将我置之死地,真是令我心寒的很,既然如此哥哥又何必在意我是不是不介意那晚的事情?生殺大權在你手中,我不過隻是個弱質女流而已。”
褒洪德動了動嘴,眼神在朝着某個地方看去。
褒姒上下将自己的這位哥哥打量了一遍,沒有叫他說話自己又接上了話茬,“我的話既然已經說道了這個份兒上,哥哥也不必再裝傻了,你入京雖然不是赢德的安排,可是你們将計就計,你在朝中與秦夫人互通有無,如今大周國難當頭,你們便謀劃着要趁勢竊國。這件事情……”褒姒指着褒洪德的胸口問道,“父親知道嗎?”
“我沒有辦法!”褒洪德拉住褒姒的胳膊說道,聲音中充斥着顫抖的音調,“褒城是秦國的屬地,我若是不這麽做,我還能怎麽辦?”
“所以就讓我做這個替死鬼,代替整個褒城的人去死?”褒姒看着褒洪德問道,“當初是你送我入的鎬京城,将我送到了周王的身邊,你說你是逼不得已。如今你要将周王置之死地,又要讓我做這個陪葬品,你又是逼不得已?”
“你不會出事的!”褒洪德看着褒姒說道。
“赢德不會放過我的,是我逼的秦夫人動手殺了秦伯,也是我逼的秦夫人動手推自己的女禦去死,才叫如今的後宮之中大大小小的女人們都對她敬而遠之。我活着一日,秦夫人就不會安心一日!”褒姒看着褒洪德說道,“更何況,你爲赢德效命來保全褒城的百姓,父親是否會領你這個情?”
褒洪德不停的搖頭,這件事情褒姒若是不提,他肯定也想不到這一步,隻以爲自己是赢德身邊的人,想要保全一個無傷大雅的女人應該不成問題,可是諸多時日不見,他卻忘記了,如今的褒姒早已不是當年的褒姒了。
“他們許了你什麽?”褒姒拉住褒洪德的衣服問道,“做官,在大小官員之中,你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封疆,你若是想要,褒城我現在就能給你,讓你做這個諸侯!秦國給你的不過是虛無缥缈的東西,秦夫人能狠得下心腸殺了自己的父親,你以爲待到赢德的野心達成,他當真會以上賓之禮待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