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算是悉人中命最好的一個了:當初進宮跟着鄭夫人,鄭夫人受寵,她的身價也就水漲船高;後來鄭夫人過逝,秀秀不但沒有成爲鄭夫人的陪葬,倒還跟了如今這宮裏最得寵的褒姒,身世沉浮令人歎爲觀止。
是以,人人看着秀秀都會禮讓三分,比對待後宮的嫔妃女禦都還要更加上心一些。秀秀倒也清楚自己的斤兩,溫婉地向幾位侍衛回以一笑,客氣的問道,“上卿大人還在裏面嗎?”
“在,在下帶秀秀姑娘進去?”侍衛問道。太宰宮中從不言明的慣例是褒姒一向能出入自由,所以對于秀秀,大家也并不阻攔。
“那你們忙你們的吧,”秀秀看着兩邊的侍衛說道,“娘娘就是差我前來給上卿大人帶句話,我自己進去就是了?”
“也好,”幾位侍衛點了點頭,沒有将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
秀秀正準備邁步進入太宰宮的正殿,還未落腳,趙叔帶的一聲怒吼就叫她的心頭猛地一抽,又退了一步站在門外侍立着。她側過身子,捏着手中的布帕,屏住了呼吸,站在大門的外側聽着裏面的一舉一動。
“混蛋!”趙叔帶将桌上的竹簡盡數翻到了地上,“有沒有查出來消息是怎麽走漏的?”他說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整個屋子裏都充斥着響當當的聲音,站在書桌旁的人使勁兒的搖了搖頭,用顫抖的聲音回話說道,“肯定不是從太宰宮中流出去的,我們接到消息的時間幾乎和秦候接到消息的時間一模一樣,可見……”對方說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秦候在大王的身邊也安插了自己人,甚至反饋信息的渠道比我們更加便捷,如此便能夠在第一時間将這件事情回禀到秦國去!”
“如今秦國打算怎麽辦?”趙叔帶問道。
“還沒有商議對策,”回話的人搖了搖頭,“小的就是趕緊來給上卿大人捎句話,如今秦候已經知道大王在前方戰敗的消息了,隻怕是……”他說着又頓了頓,“隻怕是……秦候遲早都是要動的,隻是現在還沒有想好怎麽動是個萬全!”
趙叔帶雙手撐在桌面上,大喘着粗氣瞪了一眼正在說話的人,“天下哪兒那麽多的萬全?看來這秦候赢德是要将自己的野心徹底大白于天下了!如今倒是給了他這個機會,我們絕對不能讓他如願,否則……”他不敢繼續說下去,這話生生的頓住了,“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看該怎麽做。”
“是!”回話的人點了點頭,應聲道,走了兩步又忽然轉過身來說道,“上卿大人最好注意一些褒大夫。”
“怎麽說?”趙叔帶問道。
“褒大夫最近同秦夫人走的很近,隻怕此事褒大夫也早就知道一二了,若是從秦國出兵,以攻打東夷爲借口橫跨整個大周疆域,秦候想要橫掃整個九州而統一天下也就不是難事了!”回話的人說道,此事雖然長别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可是誰也知道理兒就是這麽個理兒,擺在那裏,由不得你不去看。
“行了行了!”趙叔帶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回話的人有點了點頭,這才左顧右盼的從側門下去了,看着他消失的身影,趙叔帶才從口中吐了兩個字,“添堵!”說罷又惡狠狠的拍在了桌面上,事兒趕事兒的都發生在了一起,他雙手插着腰深深的吸着氣,胸口一起一伏的,努力遏制着自己即将爆發的情緒。
“你都站了那麽久了,還不進來?”趙叔帶站直了身子,闆起了面孔沖着門口說道,能夠在太宰宮中來去自如的從來也就隻有瓊台殿的人,如今褒姒發的這個脾氣,是要一竿子打死一船人,遷怒到整個瓊台殿外了,誰也不願意見。能來太宰宮的想必也隻剩下秀秀了,所以秀秀邁步而出的時候,趙叔帶也沒顯得多麽驚訝,隻是氣定神閑的坐在了自己的椅塌之上,翻看着手中的竹簡。
“參見大人!”秀秀作揖道。
“免了吧!”趙叔帶擡了擡手,“應該……不是娘娘派你來的?”
“不是,”秀秀搖了搖頭,“隻是來和大人回禀一聲,娘娘的病情不用擔心,已經不重了。”她的面色有些難看,如今大王在前方戰敗,這是何等大事,秀秀心中也是拿捏的住分寸的,鄭國的區區小事鄭伯自己解決不了他們諸侯内部的矛盾,實在是不适宜此刻拿出來再擾亂趙叔帶的視聽了,隻能說些有的沒的将這次的對話搪塞過去了。
“說實話吧,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們幾個了!”趙叔帶合上了手中正在翻看的竹簡擡起頭看着秀秀問道,秀秀眨了眨眼,下意識的朝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就是實話!”
“既然不說,我也不勉強你了!”趙叔帶站起身朝着秀秀走過來,“你回去幫我給你主子轉達句話,這國之将亡,娘娘是打算抱着念兒去死?還是打算扔下念兒去死,好歹給老夫回個話,他日爲大王殉葬,老夫也好早作打算,趁早爲娘娘安排了。”
“大人!”秀秀皺了皺眉頭。
“剛才的事情你也都聽到了,就這麽去說吧!”趙叔帶揮了揮手。
“是!”秀秀很艱難的點了點頭,退了一步朝着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轉向趙叔帶問道,“趙大人還去瓊台殿嗎?”
“明日早朝之後。”趙叔帶回話道,“娘娘一日不見,老夫就一日去一趟瓊台殿上!”他的心頭正在算計,眼下想要解決秦國一事,隻怕褒洪德是個缺口,而褒洪德對自己的妹妹又有這份心思,看來也唯有褒姒出面才能将此事徹底的解決了。
“是!”秀秀又點了點頭,邁着步子朝着瓊台殿快步走去,心裏就像是有隻鹿在亂跳,七上八下的,手中沁着細細密密的汗水,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慌亂,走進瓊台殿中她也沒有看見身邊的悉人給自己打招呼一事,隻顧着低頭猛走,直到撞到了褒姒寝宮的門框才猛地頓住了自己的身形,然後擡起頭看着這扇門不知道該敲不該敲,猶豫了良久,秀秀才擡起手準備敲門,門卻猛地開了,褒姒看着秀秀問道,“在這裏站了這麽久?有什麽事兒?”
“娘娘?”秀秀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您不是睡了嗎?”
“你的人影在門上晃來晃去,誰能睡得安心?”褒姒瞪了秀秀一眼,朝着床榻走去,秀秀緊随其後将門關好,“娘娘,有些事情我想您應該知道。”
“你去太宰宮了?”褒姒很警覺的問道。
“是!”秀秀點了點頭。
“就知道舅舅總歸是有些本事的,”褒姒淡淡的說道,這話中的語氣略帶着嘲諷的意味,聽的秀秀整個人都有些哆嗦,從來沒有見褒姒會這麽說話的,“他讓你過來勸勸我?”
“不是,”秀秀搖了搖頭,“娘娘誤會了!”
“誤會?”褒姒冷笑了一聲,“你還是不了解我這個舅舅,鄭伯與舅舅相交數年,不也不知不覺的就成了舅舅手中的棋子,朝中攬權的砝碼了,而鄭伯不也是後知後覺麽?說吧,他要你和我說什麽?”
“大王……戰敗了。”秀秀很艱難的吐出了這句話。
這句話對于褒姒來說是一記重錘,她坐在床上久久沒有說話,不停的調整者自己的情緒,最後像是确定般的又問道,“就這一句話?”
“這句話是我進去的時候正巧聽見的,如今秦國對我們虎視眈眈,隻怕發兵是遲早的事情,一旦秦候發兵,天下大勢……”秀秀咬了咬下唇,不敢再說下去了。
“舅舅打算怎麽辦?”褒姒問道。
“沒有辦法,”秀秀搖了搖頭,“上卿大人也看起來手足無措,還有就是……”她說着停住了,停了很長時間沒有要自己接上自己話茬的意思。
“還有什麽?”褒姒開口問道,“你就直說吧!”
“褒大夫和秦夫人之間……似乎有着什麽關系,褒大夫正在幫秦夫人做事。”秀秀說道。
“舅舅要我怎麽做?”褒姒問道,她一早就擔心的趙叔帶爲了得到秦國的消息不惜将自己腿上别人的床榻,如今看來趙叔帶還真是存了這份心思!
“上卿大人要娘娘想好……”秀秀使盡了全力才将剩下這句看來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來,“打算怎麽爲大王殉葬!是要帶着念兒還是自己去?”
“哼……”褒姒的鼻息之中輕出了一口氣。
“娘娘……您不能再這麽閉門不出了,如此下去隻怕是局面越來越失去控制。”秀秀有些焦急的說道,褒姒卻顯得十分平靜,看着秀秀問道,“便是我要做些事情,我能做什麽?派兵?我沒有這個權利。阻止赢德?我沒有這個能力。殺了哥哥,我又狠不下這顆心……我能做什麽?就是我敞開了瓊台殿的大門,後宮裏的人能夠來去自如,我能做什麽?”
秀秀被褒姒問的啞口無言,她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是走到了窮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