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心中略過一分驚訝,立刻轉過身去,看着姬宮湦行禮作揖,“大王。”
姬宮湦擡了擡手,示意禮數可免。
“奴婢告退,”秀秀看着姬宮湦說道,然後又向褒姒請辭,得到應允之後才從寝宮中退下。姬宮湦滿面疲态,一身酒氣,臉頰泛着紅意,眼瞳深邃而迷離,他幾乎站立不住朝褒姒跌跌撞撞的走來,褒姒立刻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姬宮湦,白天的葬禮之後還有一場宴請百官的宴席,她看着他問道,“散場了?”
“結束了,”姬宮湦一把将褒姒抱了過來,深深地擁在懷中,她在他的懷中扭動了兩下,企圖推開他的懷抱,姬宮湦卻發出了憨憨的笑聲,将他抱的更緊了,“爲什麽和我生氣?”
褒姒咽了口唾沫沒有說話,姬宮湦喝醉了,已經有了明顯的醉意,這很罕見,大概是想起了鄭夫人的離世,所以心中悲憤難當,借酒澆愁吧?
“是因爲寡人前一晚說的那些話嗎?”姬宮湦親昵的問道,他感覺到褒姒已經停止了掙紮,他低下頭去看着她,用手擡起了她的下巴,“寡人隻是吓唬吓唬你!”
“大王,你醉了,就寝吧?”褒姒說道,眼神飄忽閃爍,有意想避開姬宮湦。
“是喝多了,但是寡人還很清醒!”姬宮湦點了點頭,“寡人還記得,你說過你要寡人身邊的位置,寡人心裏的位置。”
“褒姒一時戲言,大王不必當真!”褒姒冷冰冰的說道。
“寡人說不會給你,可你怎麽知道寡人說的不是戲言?”他忽然推開了褒姒,酒精似乎已經褫奪了他的理智,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可能是知道,也知道不應該這麽去做,可是趁着酒勁兒這一切情緒還是上來了,并且要肆無忌憚的發洩。他緊緊的盯住褒姒,用夾雜着怒意的口吻問道,“寡人逞逞口舌之利,你比寡人心狠多了,簡直就是言出必踐!寡人要你,你拒寡人于千裏之外。寡人要幫你,你不讓;寡人要封你,你也不要!寡人不知道你身受重傷,出手扇了你,你以爲寡人就好過了嗎?在你的床榻之前不眠不休的照顧,自寡人有生以來除了太後,從沒有這麽對待任何一位後宮女子!可是你呢,拒寡人于千裏之外,而且不是生寡人的氣,你說你是不想和寡人有任何牽扯,你情願一個人老死宮中,也不遠再讓寡人碰一碰,這份心,當真是無人能及!”
褒姒看着姬宮湦,整個人都有些發懵,姬宮湦在感情上絕對是個極爲内斂的人,他會放蕩來掩飾自己的真情,更加不會承認自己愛一個人,褒姒的眼淚再次掉落,卻和上一次的心情完全不同,“臣妾隻是不想用一顆真心換一聲冷笑。”
“誰敢笑你?”姬宮湦捧住褒姒的臉,自己的額頭抵住了她的額頭,“你那麽厲害,誰敢笑你?你不是愛寡人,你是愛下棋,你不相信寡人能一直赢下去,所以你要看着寡人輸!然後證明你才是那個能赢到最後的人,是不是?根本沒人逼你進宮,你進宮是因爲你很清楚,在這裏,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天下這盤棋,和自由這件事!”
褒姒的表情十分驚恐,不可思議的看着姬宮湦,“你找人查我?”
“你别忘了,你被群臣上谏的時候,寡人曾經差人去過褒地,”姬宮湦推開了褒姒,頹然的坐在了床榻之上,“厲害,褒姒,寡人真的很佩服你!你太厲害了,你獻計給褒洪德要他送你入宮,如此一來全天下的人都以爲你是爲了救你父親,才被褒洪德逼入了後宮,褒珦縱然遷怒于你,也絕不會讓褒洪德好過,這招玉石玉粉确實漂亮!”他點點頭,自嘲的笑了笑。
“還有什麽?”褒姒站着看着坐在床榻之上的姬宮湦問道。
“你和秦世子的婚事,你明明知道你父親不喜歡秦世子,卻向褒洪德的母親暗示你想嫁的初衷,她越是幫你,就越是和你父親交惡!你剛剛入宮,對寡人的順從,讓寡人将你推上風口浪尖,讓群臣對你诟病,因爲你知道,隻有這麽做,寡人才會對你心生憐惜,才會真正對你刮目相看!你以要做寡人心上人爲借口,将寡人拒之門外,因爲你清楚,越是得不到的寡人才越是惦記。你對鄭夫人好是因爲你清楚,寡人對鄭夫人的感情。你救宜臼是因爲你知道,如果宜臼出事,寡人必定會申後懷有愧疚之情……”姬宮湦仰頭看着褒姒,雙手撐着自己的身體,“寡人還有什麽沒說的,你替寡人說了吧,寡人累了。”
“大王今晚來這裏,就是爲了說這些?”褒姒看着姬宮湦問道。
“寡人很累,”姬宮湦捏着自己的鼻梁,“寡人爲什麽喜歡鄭夫人,因爲她簡單,她是很聰明,但是她這份聰明從來沒有用在和别的女人争奪上,她夠簡單。寡人在她身邊就覺得很高興。”他欣慰的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
“是,”褒姒點了點頭,“她夠簡單,三番四次差點要了臣妾的命。”
“可死的人是她!”姬宮湦對着褒姒吼道。
“大王隻要下令讓臣妾陪葬,臣妾就會去了。”褒姒冷冰冰的說道,深深的吸着氣企圖讓自己胸口的疼痛有所緩解,她覺得嗓子疼,說話的聲音也像是被匕首刺中,有些失真,泛着奇怪的音調。
“寡人很累了!”姬宮湦站起來,“有的時候寡人多希望能留在那個深坑之中,永遠都不出來!你随寡人離開皇宮,知道廿七找不到你一定會着急,一定會不遺餘力的去尋找你,所以才要寡人在那種環境下要了你!隻要不在這瓊台殿内,你懷孕的幾率就會增大,你早就洞悉到鄭夫人一事,寡人會将伯服過繼于你,你懷孕不是爲了生下這個孩子,而是爲了小産!隻有這麽做,寡人才會對你有一分歉疚之情。嫁廿七給鄭伯友也是你日思夜想的,如此一來,你就有了鄭國這個靠山,在後宮的女人之中就有了權勢!”
褒姒的手緊緊的攥在一起,深深的吸了口氣,“大王果然明察!所以大王今晚前來,就是爲了拆穿褒姒的面具,怕鄭夫人黃泉路上太孤單,所以要臣妾去陪陪她嗎?”
姬宮湦拉住了褒姒的手,将她的手擡了起來,輕輕的捏了捏,“後宮交給你打理,寡人就放心了。”他微微的笑了笑,“你的這盤棋,沒有寡人,你也一樣能下的很好,你的輸也是一早就算計好的。”他跌跌撞撞的朝着門外走去,褒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待他走到門口,她忽然問了一句,“如果大王猜錯了呢?”
姬宮湦的人頓在了門口。
“大王有沒有想過,褒姒怎麽能算得到你會寵幸我?又怎麽能算得到你會利用我來保護鄭夫人,從而将我推上風口浪尖?怎麽會算得到鄭伯會幫我?又怎麽能算得到你會将廿七嫁給鄭伯?怎麽算得到我會大難不死,從重傷中蘇醒過來?怎麽算得到我們出宮就一定會跌落深坑?怎麽會算得到宜臼回來殺害伯服?怎麽會算得到我就這麽容易懷孕?”褒姒看着姬宮湦一條條的羅列,她慢慢的朝他走了過去,從他的背後輕輕的抱住了他,“大王,從一個結果去推論一個帶着陰謀的過程,實在是太容易了,大王若是要聽,褒姒能一一說給你,幾天幾夜也說不完,就像是一個個完美無瑕的故事,銜接的嚴絲合縫。可是,大王有沒有想過?越是沒有破綻的故事,才越是破綻百出。”
姬宮湦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起來。
“進宮的事情是我向哥哥提出的,因爲我在褒家沒有容身之地,這和我要嫁給秦世子的原因一樣,越是被自己的父親捧在手上做掌上明珠,就越是得到主母的忌憚,處處受到家中老幼的排斥。大家問我進宮的時候惶恐不惶恐?我不回答,不是心虛,是因爲我太惶恐了,以至于我什麽都不敢說也不能說,因爲我是褒姒,是個什麽風浪都不會懼憚的女人,是個站起身護住一切的女人!不管大王心裏怎麽想,後宮嫔妃、朝中群臣如今都已經這麽看臣妾了。大家問我後不後悔來了這宮裏,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臣妾明明知道大王的不近人情、心系天下,臣妾還是愛上了大王,就像是撲火的飛蛾,明知前途荊棘,也執意要走下去。”
“大王說,倘若您日後負我,我也絕不會将這份怨遷怒于伯服之上,這話就像是一柄鋒利的匕首剜着臣妾的心。臣妾可以大度,但是大王不該要求臣妾像是一個活死人一般,沒有感情。”褒姒的臉貼着姬宮湦的背,眼淚“簌簌”的向下滴落,“若非大王今日告訴褒姒你的心情,褒姒絕對不會向大王說這番話,因爲臣妾害怕将一顆真心捧出來,得到的不過是一句‘活該如此’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