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的三千人,姬宮湦是留給褒姒和伯服的,謹防宮中的不測,他合上卷軸開口問道,“秦府那邊情況如何了?”
“過了三天,赢德就帶着大隊人馬匆匆回秦國了。”趙叔帶說道。
“倒是走的夠快的,”姬宮湦皺了皺眉頭,他們以爲赢德還會在鎬京城逗留一段時間,繼續請命出征齊國。說是爲了贖罪,實則是爲了邀功,一旦赢德在這場戰争中勝利了,而他本人又能活着回來,以後的大周江山,怕是他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聽說虢石父還買了秦家的宅子,這一二日就打算搬過來了。”趙叔帶又說道。
這叫姬宮湦擡起頭非常的驚訝的問道,“哦?”
“太醫院有消息傳出來說,秦伯遇刺之後病情有所好轉,忽然暴病身亡,實在是說不過去!”趙叔帶解釋道。
“哼……”姬宮湦冷笑了一聲,“這一雙兒女,心倒是夠狠的。”
趙叔帶雙手作揖說道,“任何人隻要是爲了活下去,怕是都能做出任何事,所以切莫将人逼到了絕路。”
“你應該不是在說寡人!”姬宮湦指了指趙叔帶說道,趙叔帶點點頭,“微臣在說申後與秦夫人。”
姬宮湦笑了笑,早就聽出了趙叔帶這番話中的意思,站起身問道,“怎麽?替她擔心?”
“娘娘這麽被逼下去,臣隻怕日後娘娘會成爲衆矢之的!後宮女人一個兩個并不可怕,若是聯起手來誓要将她鏟除,便是她有神助,也隻怕是力不從心,”趙叔帶愁容滿面,“秦伯的案子好處理,可是鄭夫人的案子卻非要要個說法出來,隻怕這并不好辦!”
“放心吧,”姬宮湦從趙叔帶的身邊走過,拍了拍他的肩膀,邁步出門,“我去一趟瓊台殿!”
“是,”趙叔帶隻好應道。
瓊台殿中隻廿七已經被差去了華辰殿,今夜隻有鄭伯友一人爲自己的妹妹守着靈位,隔幾日又要被迫迎娶自己并不喜歡的廿七,他知道廿七是個好女孩,越是如此才越是痛心,在殿前踟蹰的時候,廿七踮着腳走了進來,沒有發出丁點的聲音,直到近前才叫了一聲,“鄭伯。”
鄭伯友吓了一跳,轉過身去才長長的舒了口氣,“廿七姑娘。”
“娘娘說您心情不好,叫我來陪陪您。”廿七看着鄭伯友說道,靈堂之中安靜的可怕,尤其是每日到了深夜的時候,冷風呼嘯,從耳側劃過,就像是生在墓穴的地宮之中。
“替我謝娘娘美意,在下一人就可以了。”鄭伯友向廿七說道,轉過身去看了看棺木中的鄭夫人,她面色蒼白,容顔漸漸的淡了。剛才鄭伯友就讓秀秀先去睡了,他更情願一個人在這裏安安靜靜的坐着,至少能想想連日來發生的事情。
“若是來的不是廿七,是娘娘,鄭伯是不是就不急于送客了?”廿七點燃了一支香,将桌案上已經燃盡的那一支換了下來。
“廿七姑娘多慮了。”鄭伯友說道。
“我曾經問過娘娘,明明知道鄭伯的心思不在廿七身上,卻又爲何非要讓我嫁給你?”廿七将香插好,轉過來看着鄭伯友說道。
“她怎麽說?”鄭伯友看着廿七問道。
“娘娘說,鄭伯會同她一樣一生護我周全。”廿七輕聲的笑了笑,像是一種嘲諷,“周全二字說來簡單,委實太難做到。大王最寵愛的人就是鄭夫人,可是她難産而死,如今又被懷疑是謀殺,大王也隻能是無可奈何。娘娘自山澗回來便懷有了身孕,大王卻被秦伯所迫逼入華辰殿中,借酒色終日逃避,娘娘爲鄭夫人的事情奔波而小産了,醫官說娘娘以後都不會再懷孕了。娘娘那麽喜歡孩子的人……”她說着兀自的笑了笑,豆大的淚珠落下滴在了地闆上,她擦掉了面頰的淚水,看着鄭伯友仍舊故作堅強的說下去,“周全二字便是你有心也是無力,如今大王要念兒做了娘娘的子嗣,算作是對這一對母子的補償,後宮的女人們,一進了這宮就身不由己了。鄭伯是嫡出長子,深受家中器重,寬宏大度,你不會理解娘娘在這宮中的惶恐,也就不會體諒她的一言一行,你怪娘娘逼死桑珠,可桑珠不死,死的就是娘娘,那麽今時今日誰爲你照顧外甥,誰又爲鄭夫人操辦後事?”
“周全二字,鄭某盡力而爲,”鄭伯友沉默了一陣才看着廿七說道,她一直以爲廿七隻是一個很單純的小女孩,凡事以褒姒的意志爲尊,卻沒有想到她也想過這麽多,考量過這麽多。
“如今我若嫁入鄭家,他日娘娘落入險境,鄭伯從鄭國發兵,就總算是有個理由了!”廿七看着鄭伯友,抿嘴笑着,“所以廿七想嫁給鄭伯,因爲我知道,娘娘有事,大王也許會冷眼旁觀,鄭伯不會!”
鄭伯友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顫抖,看着廿七眉頭深皺,今日她的每一句話都讓他不知道如何接茬,“我不知道我不在的這些天宮裏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
“娘娘說,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判斷,等下去,就一定會有結果。”廿七說道,走到了鄭夫人的面前,“夫人走的時候我雖然不在身邊,可是夫人的身子是我同秀秀一起照顧的,她從來沒有在生前這麽安詳過,娘娘說,鄭夫人是這個宮裏最聰明的女人。”
鄭伯友雙手撐住了棺木的邊緣,“是我沒用……”他低着頭,樣子十分痛苦,鄭夫人的死是爲了保全鄭伯友,如今他能夠有所領悟,進了這宮中你不得不比别人想的更多,才發現層層的真相背後,還有一個你永遠都窺探不到的事實。
“鄭伯仁義,鄭國的百姓跟了您才是最大的福分!”廿七看着鄭伯友說道,抿着嘴笑了笑,“我常常想,如果娘娘沒有入宮,有朝一日與鄭伯萍水相逢,這個故事又有一個什麽樣的結局呢?”
“她嫁爲人妻,我作爲人父,不過是擦肩而過。”鄭伯友輕聲笑了出來,“我太小看大王了!”他猛然之間就猜到了鄭夫人因何而死,秦伯又是被誰刺傷,如此推演,那麽當初的太宰宮上卿爲何會忽然暴斃都有了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一切都在姬宮湦的掌控之中,以爲自己洞察了所有棋路的鄭伯友猛然回頭,才發現,自己又落入了新的一局當中,隻怕,姬宮湦絕沒有那麽輕易的讓鄭啓之去死,如此想來,心中忽然就好受了很多。
夜裏,姬宮湦前往瓊台殿中,褒姒正趴在念兒的小床邊上,看着念兒,似乎是在沉思,十分投入,知道姬宮湦走近,拍了拍褒姒的肩膀,她才猛的一驚回過神來,小聲說道,“大王?”
姬宮湦探過頭壓在褒姒的肩膀上看着念兒,“長得一點沒随我啊!”
“這孩子像極了鄭夫人,”褒姒側過頭看着姬宮湦,“總算是個慰藉吧?”
“在想什麽?”姬宮湦問道。
“害怕,”褒姒歎了口氣,“害怕帶不好别人的孩子,正在向念兒若是長大了要怎麽教才好?”
“教成你這樣就很好。”姬宮湦說着點了點頭,輕撫着褒姒的面頰。
“那不好,那樣就活的太累了,”褒姒順口說出,話一出口才驚覺自己說錯話了,屋子裏蔓延着長長的沉默,她自顧自的說道,“也罷,生在這宮裏就沒有不累的道理。”
“别把他當做别人的孩子,”姬宮湦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寬大而幹燥的手壓在褒姒的肩膀上,“隻有把伯服交給你,寡人才放心,饒是日後你再如何怨我、恨我,終究不會遷怒在孩子身上,也就不會教出第二個宜臼來。”
聽了這話,褒姒心頭像是被一碗冰冷冰冷的水澆的涼透了,她扭過頭去看着床上的念兒,忽然就一顆淚珠砸在了念兒的床上,接着又是一滴,她趕緊擦了擦自己的臉,将臉上的淚水都抹去了,她勉強自己平靜了下來,看着姬宮湦說道,“大王還要去給鄭夫人守夜,如今鄭伯在這華辰殿中,你卻來了這裏,不好吧?何況念兒還小,大王服孝本不該來的。”
“我隻是來看看念兒……”姬宮湦指了指床上的念兒說道,“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褒姒點了點頭。
姬宮湦又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她的眉眼,不易察覺的笑了笑,轉身離開了瓊台殿,此行東去若是自己能活着回來,他身邊的位置、他心裏的位置,他都願意給她,可是現在不行,他唯有撐起一片強硬的面容,将她的柔情拒之于千裏之外,這樣,他戰死沙場的那天,她才不會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