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國将不國,是一個女人的幸,卻是一個朝代的不幸。
這是帝王與後宮女子與生俱來的命運,世世代代無可更改。
可廿七總覺得姬宮湦給予鄭夫人的太多,給予褒姒的卻太少,他對自家主子的愛憐似乎總是在排在鄭夫人之後,隻有确保鄭夫人無恙之後,才能從那一碗愛中分出一杯羹來給褒姒,這讓人難免心中同情,鄭伯友也隻能歎了口氣,朝前走了兩步。
“鄭司徒,”褒姒看向鄭伯友,“多謝。”
褒姒随意的口氣叫鄭伯友有些意外,他以爲她該用娘娘的口味和自己說着場面上的話,卻沒有想到隻是這麽簡單的一句,這句話不僅僅是謝他的救命之恩,還有他對廿七的照顧之情,他微微的點了點頭,滿眼都是溫柔,關切的問道,“娘娘身體無恙吧?”
“無恙,”褒姒說道。
“野外風霜雨露,不比宮中環境,娘娘回宮小心休息,切勿感染了風寒。”鄭伯友囑咐道,然後又看向廿七說道,“吩咐膳房準備些姜湯,娘娘與你身子骨弱,多喝些,暖暖身子。這個時節若是病倒了,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好的起來。”
“嗯,”廿七點了點頭,抿了抿唇,看了看褒姒又看了看鄭伯友,心中的失落一點點的蔓延開來,他看着褒姒的目光總是不同于看其他女人,就如同褒姒看着姬宮湦時候的那般專注,隻可惜,他們望着别人,卻不知還有人望着他們。
“鄭夫人大概已經知道鄭伯去世的消息了,”褒姒忽然想起這件事情,開口說道。
鄭伯友微微皺了皺眉頭,“倒也不奇怪,隻要是秀秀知道的事情,還沒有舍妹不知道的。我離開的太過倉促,來不及和舍妹說及此事,她必定會差遣秀秀去打探我的去向,這其中來龍去脈,一窺便知,也不是什麽天大的秘密。”
褒姒點了點頭,“如此說來,倒是不必爲鄭夫人太多擔心。鄭司徒此番離去,便大可放心,他日如有喜訊傳來,或許是雙喜臨門。”
鄭伯友并不知道鄭夫人與褒姒之間的瓜葛,褒姒這話說的是鄭夫人生子和鄭啓之的得勝還朝,他對這兩件事情都沒有什麽太大的興趣,徑直岔開了話題看着褒姒問道,“廿七可是随我一并離京?”
“是,”褒姒拍了拍廿七,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鄭夫人的孩子一出生,隻怕這後宮又會變成多事之秋了。”
“所以廿七才更不能離開娘娘了,”廿七轉向褒姒說道。
“大王要保我何其容易,可是人家若是盯上了你,我該如何是好?救,還是不救?讓大王爲難,還是讓你自己承擔?”褒姒看着廿七說道,語重心長,“鄭夫人的孩子生下來,後宮必定會陷入一場混亂當中,若是公主還罷了,若是太子,隻怕……東宮和秦國是絕對不會就此罷休的,如今大王将我推上高位,就是爲了能避免這場風雨,以保全鄭夫人和這個孩子,你若不走,叫申後他們拿你來要挾我,我要如何自處?”
廿七眨了眨眼睛,她從來沒有考慮到這重因素,此刻竟然被褒姒說的有些無言以對了。
“更何況,此番你離開,三年後鄭司徒才可以大婚,屆時你何去何從都還是個未知數,在這世道,最重要的是先活下去,才能講希望。”褒姒轉向鄭伯友,“廿七交給你照顧,也是我最放心的。”
“娘娘大可放心,”鄭伯友回話道,“舍妹承你的情,在下絕不敢忘,他日便是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鄭司徒言重了,我所爲的,不過是不想大王爲難,與鄭夫人無關。”褒姒抿了抿唇,語氣又一如往日那般的威嚴,她看着身邊的廿七說道,“廿七,回瓊台殿。”
“是,娘娘。”廿七小聲的說道,看了看鄭伯友。
鄭伯友站直了身子,目送着褒姒一步步的踏入這宮門,這就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一步之遙卻永生不可逾越,他有正妻、有嫡子,她有夫君、是嫔妃,他們之間總是差着那麽一步,這既是命了。直到眼前的人再也看不見丁點的身影,鄭伯友才轉身折回朝着自己的府上走去,三日後他将在正殿向姬宮湦辭行,而屆時,褒姒也将親手将廿七交給他,由他帶出這宮裏。
夜裏,褒姒忽然開始發起燒來,她覺得渾身發冷,口渴異常。
先前與姬宮湦在那深坑之中,兩人的肌膚之歡沒有在意山中的露重霜濃、寒風入骨,當時心頭也懸着一根線,不知道是不是活的下來,如今沒了身外的這重壓力之後,褒姒才覺得通體難受,先是腳踝剛剛處理的傷口隐隐作痛,後是全身酸軟渾身發冷。
廿七猛地從床上坐起就像是和褒姒有着心靈感應一般,敲了敲寝宮的門,得不到一聲應答就立刻将寝宮大門推開,褒姒正在床上輾轉反側意識微微有些迷糊。
“娘娘?”廿七小聲的喚道,褒姒卻并沒有回答。
“娘娘?”廿七又喚了一聲,将燭台上的燈芯點燃,翻出橙色雀躍的光澤,發出燃燒的“滋滋”聲,她拿着火光照着褒姒,發現她面色通紅,廿七身後探了探褒姒的額頭,滾燙滾燙,“娘娘?”
“冷,”褒姒哼唧道,拉過一旁的被子又蓋上。
“糟了,”廿七跺了跺腳,“這是感染了風寒,發熱了,”她從門外端進來一碰水,立刻将毛巾沾濕蓋在了褒姒的額頭之上,希望能夠帶走多餘的熱量,廿七從寝宮退出來叫瓊台殿值班的悉人趕緊去太醫院請醫官回來看看,悉人不敢耽擱,領了命就朝着太醫院撒足狂奔,然後一路上不停的催促着醫官。
如今這醫官倒也不敢怠慢,畢竟褒姒是姬宮湦寵愛至極的女子,又是太宰宮上卿大人趙叔帶的外甥女,若是将她得罪了,自己隻怕是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對于褒姒的事情,醫官十分上心,把了脈又爲褒姒開了藥,親自回到藥館煎藥又差人送回來,叫廿七給褒姒喂了下去。
這一晚,姬宮湦回到鄭夫人的殿内,她哭鬧了幾句,他溫言軟語的安慰了去,或許是因爲肚子越來越大,每日都顯得疲憊不堪,鄭夫人的壞脾氣沒有徹底發作出來就已經困得哈欠連連了,姬宮湦立刻讓秀秀送鄭夫人去睡了。
趙叔帶也得到了消息,說是姬宮湦已經從宮門裏回宮,直奔顯德殿去了,他也随即跟了來,通報之後到了顯德殿中姬宮湦的書房内,趙叔帶行禮作揖道,“參見大王,吾王萬歲。”
“何事這麽着急?”姬宮湦問道。
“大王昨夜離去,今早遲遲不歸,齊伯等不到大王,便先行離開了,太宰宮内的宰夫再三爲難他也渾然不顧,歲貢尚未核對,已經離開了鎬京城。”趙叔帶說道,他們将齊伯困在鎬京城就是爲了不讓他回去,成爲鄭啓之的阻力,姬宮湦看着趙叔帶皺了皺眉頭,“秦伯此刻何在?”
“秦伯倒是沒有走。”趙叔帶說道。
“宣秦伯入殿,”姬宮湦話一出口,覺得不妥,擺了擺手,“别宣了,寡人親自走一趟秦伯府上,隻怕是這次要借他一支軍隊了。”
“大王,秦伯其人不可盡信!”趙叔帶進言道。
“與東夷這一仗,必須要赢!”姬宮湦的手攥成拳緊緊握住,站起身子雙手撐着桌案,“傳寡人一道密旨,要密使必須直接交到鄭啓之手中。”
“可是要叫鄭啓之防着齊伯?”趙叔帶問道。
“還要給他實權,淩駕于任何諸侯之上!”姬宮湦說道,深深的喘了口氣,然後不再做停留大步朝着門外邁去,此刻已經臨近午時了,月亮懸在當空,地面宛若被日光照耀,十分亮堂。姬宮湦離去後不久,廿七就差人來到顯德殿請大王去瓊台殿中看一看感染風寒的褒姒,她神智昏迷,不停的胡言亂語,這讓廿七十分擔心。
前來的悉人卻被打發了回去,在顯德殿門口值守的悉人說大王已經離開了,死活不讓瓊台殿的悉人進去,這話悉人又回傳了回來,告訴廿七,“廿七姐姐,大王不願意見我,所以沒能說上話。”
廿七手攥成拳,捶打在了桌面,“也不知道娘娘是爲誰才落得如今這般,他倒是心狠,能将瓊台殿的悉人拒之門外。”她惡狠狠的口吻中滿含着不甘,看着面色蒼白,在床上痛苦輾轉的褒姒,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那般,被煎的生疼,廿七捋着褒姒的額前的發梢,“如今這樣,我怎麽敢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