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伯友看着廿七搖了搖頭,除了風聲呼嘯他似乎沒有聽見别的聲音。
“你聽……”廿七指着某個地方發出的微弱聲音,然後拉住了鄭伯友的衣角,臉上展顔道,“是娘娘,是娘娘,我們找到她了!找到她了!”她高興的幾乎要跳起來,興奮的表情布滿了整張臉,大聲的叫着,“娘娘,娘娘?”
“廿七!”褒姒在坑底叫道,用自己最高的音調呼喊着上面的人注意到自己,她轉而看向姬宮湦,眼中充斥着亮晶晶的神色,眼眸泛着光華,灼灼閃爍,是從絕望中得到救贖那般的興奮,而姬宮湦看起來并沒有褒姒這麽開心,神色平淡的讓人覺得他似乎十分不情願被救,這表情像是一盆冷水撲滅了褒姒身上那團小小的火焰,“怎麽了?”
姬宮湦搖了搖頭,他們兩人的關系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變得十分簡單,就是一對相愛中的男女,可是從這裏出去之後他們之間的關系就會變得複雜起來,牽扯着太多的人、事、物,還有關于權利的博弈。
“從這裏出去,你仍然是你的大王,我仍然是你的妃子,不會逾越你在後宮中畫出的那條線。”褒姒看着姬宮湦淡淡的說道,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中對姬宮湦的擔憂十分明了,姬宮湦動了動嘴,卻沒有說話,此刻再說什麽都顯得不合時宜了,他最後隻是點了點頭,長長的出了口氣,抿着嘴。
“娘娘……”廿七的聲音又近了一步。
“廿七!”褒姒叫道,這一聲已經足夠清晰了,連剛才沒有注意到的鄭伯友也已經聽清楚了褒姒的聲音,很快的辨别出了聲音的出處,向廿七指着前面的方向,“應該是在那邊!”
“奇怪了,沒有看見人呀!”廿七拿着手中的樹枝将面前的枝葉和樹叢撥開,邁着步子朝着那個空無一人的方向走過去,褒姒的一聲聲呼喊越來越清晰,也能夠清楚的分辨出是從地下傳來,她這才俯身看見了地上的那個深坑,“娘娘!”廿七在坑邊蹲了下來,“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褒姒仰頭看見廿七的表情,長長的舒了口氣,天色已經很晚了,若是廿七和鄭伯友的動作再慢一些,隻怕是要麽無法發現這個深坑,要麽就要一起掉下去,“你們來了幾個人?”褒姒問道。
“兩個!”廿七伸出手比劃着,然後轉過身看着地面上能夠對褒姒和姬宮湦施以援手的東西,半晌之後又轉過來看着褒姒,“現在怎麽辦?”
褒姒看向姬宮湦,姬宮湦則仰頭喊道,“看看有沒有繩子?”
“哦!”廿七站起身,看着鄭伯友,“大王說找一找附近有沒有繩子可以将娘娘和大王拉出去的!”
“沒有,”鄭伯友搖了搖頭,“來的時候我已經注意過了。”
“那怎麽辦?”廿七焦急的問道,此刻眼看着人就在面前卻毫無辦法,“不然你拉住我的腳,我下去将娘娘和大王拉出去?”
“這個坑有兩人多高,隻怕是不行。”鄭伯友揣測道,他的聲音不大,卻也不是和廿七的密語,站在坑底的褒姒和姬宮湦聽的一清二楚,姬宮湦向上吼道,“找附近的枝桠,全部扔下來!”
“什麽?”廿七又朝着井口探去,蹲了下來。
“找樹枝扔下來,越多越好。”姬宮湦說道,鄭伯友很快就明白了姬宮湦的意思,立刻和廿七一道找着附近的枝桠扔下去,從上而下簌簌的落下,姬宮湦拉了一把褒姒将她掩在身後,用自己寬大的袖袍遮住上面落下的灰塵和泥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天色已經徹底的陷入了一團漆黑當中,姬宮湦廿七和鄭伯友找到的枝桠才足夠填充着大半個深坑。
“你先上去,”姬宮湦點燃了随着他們一起落在深坑之中的火把,看着朝上的這條路。
“大王先上吧?”褒姒搖了搖頭。
“你先上,寡人可以在後面扶住你,寡人若先上,你怕是就出不去了。”姬宮湦說着,用火光照亮了這個不太好攀爬的枝桠路,褒姒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撩起自己的裙擺朝着上面一腳深一腳淺的爬去,枝桠堆積到深坑的口上,還有些距離,廿七和鄭伯友同時伸出手去看着褒姒,想将她拉出來。
褒姒看着自己面前的兩隻手,又擡起頭看了看廿七再看看鄭伯友,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廿七手中,廿七用了些力氣,褒姒一手攀住了深坑的邊緣,硬生生的爬出了洞口,十分狼狽。鄭伯友尴尬的收回了手,擦了擦手上滲出的汗水,說道,“娘娘。”
“多謝鄭司徒。”褒姒輕抿着唇淡淡的說道。
“臣等應盡之責。”鄭伯友很客氣的回應道。
“大王!”褒姒又轉過身去看着還在下面的姬宮湦,他一手舉着火把,一面沿着枝桠向上攀爬,三下五除二已經從深坑的底端爬了上來,鄭伯友接過姬宮湦手中火把,他雙手搭在深坑的邊緣一撐,整個人就脫離了困窘,“鄭司徒,”他看着鄭伯友說道,然後又看了看廿七,哈哈大笑了出來,“看來寡人這場媒算是做對了!鄭司徒和廿七救駕有功,待回到宮裏,寡人必定好好打賞。”
廿七面色通紅低下頭去,雙手緊緊的抓在裙擺之上。
鄭伯友也并沒有出聲,似乎此刻說些什麽都不太合适。
褒姒幫姬宮湦整理了一番他的衣袍,在耳畔随意的說道,“廿七跟随我諸多年,她若是要出嫁,我必定要讓她風風光光的離開。”
“都聽你的,”姬宮湦拍了拍褒姒的手。
“鄭司徒此番離京,我且将廿七交給你了,你要好生照顧她才是。”褒姒轉向鄭伯友看着他說道,廿七不停的搖頭看着褒姒,鄭伯友在她的身後拉了一把,才叫她沒有把要說的話吐出來,鄭伯友隻是謙卑有禮的說道,“請娘娘放心。”
四個人從山澗折返,褒姒與姬宮湦同乘一騎,而廿七與鄭伯友同乘一騎,這一路上廿七渾身上下十分别扭,面色通紅,坐在馬背之上連動都不敢動一下,更是不敢和鄭伯友說一句話,先前她與鄭伯友的婚約乃是道聽途說得來,是否屬實尚未經過證實,她姑且可以當做是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
可是眼下不同了,所有的事情被挑明了來說,一切都擺在了桌面上,而更加令她出乎意料的是鄭伯友居然如此坦誠的承認了,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涮了一般,卻又羞于去面對鄭伯友,她使勁兒的朝前挪着自己的身體,企圖和鄭伯友保持一定的距離,然而馬背太滑,她根本就坐不穩,身體微微一動就差點掉落下去,好在鄭伯友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不要亂動。”
廿七整個人霎時間都僵住了,一瞬間忘記了如何呼吸,十分局促。
“廿七姑娘見諒,”鄭伯友感覺的出來廿七的變化,開口在她的耳畔說道,“當下時局,大王已經賜婚,唯有依着大王的吩咐了。如若微臣拒絕,隻怕娘娘會因此受到牽連,爲今之計也隻好暫避大王鋒芒,再作打算了。”
“你與娘娘的恩怨,爲何叫我在其中白白犧牲?”廿七嗔怒的說道,沒有來的一股火氣竄上心頭,沖着鄭伯友不滿的說道。
“娘娘并非要犧牲你,我服孝三年,家中不能婚配嫁娶,娘娘便是看準了這個時機才允許我帶你離開鎬京城,她是不想你繼續留在宮中跟着她受到折損,也更加不願别人捏住你這個軟肋來威脅于她。”鄭伯友說道,褒姒一言一行他已經洞察其中的利害,如今和姬宮湦正面對抗,絕非好主意。他日褒姒若能在宮中站穩了腳步、自己也在鄭國羽翼豐滿,廿七的事情隻怕屆時也不全由着大王的性子來了。
“我不想離開娘娘,”廿七看着鄭伯友沉默了良久忽然說道。
“廿七姑娘請放心,鄭某待你必如同對待自己的親生妹妹,絕不會讓你受到一星半點的委屈。”鄭伯友小聲的說道。
“我不怕受委屈,我是擔心娘娘一個人在宮中才會受委屈。”廿七哭着說道,滿面淚痕,“她身邊連個合用的人都沒有,倘若一個人在這宮裏生存,隻怕是……”
“大王要的便是如此,”鄭伯友沒有讓廿七将這話說下去,“更何況便是無人在身邊照料,也還是有上卿大人在,你無須太過擔心娘娘。”
“那不同!”廿七搖了搖頭,宮門越來越近,光線也越來越亮,姬宮湦策馬到東門之外,一拉辔頭讓馬停了下來,才剛剛站穩腳跟立刻就有太宰宮的悉人來報,從姬宮湦進入鎬京城後就不斷的有人傳回他的消息,此刻前來的悉人便是顯德殿伺候鄭夫人的人,“啓禀大王,鄭夫人說身體有些不适,想請大王回宮看看。”
姬宮湦的眉頭攢在了一起,低聲急切的問道,“哪裏不适?”
“胸悶氣短,已經宣過醫官了,說是無礙,可是鄭夫人緩不過這勁兒來。”悉人說道。
“快去看看!”姬宮湦緊張的說道,走了兩步才想起自己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轉過身看着褒姒,褒姒隻是淡淡的說道,“臣妾先行回瓊台殿候着大王。”
“你先回去早些休息,這一二日你也累了。”姬宮湦吩咐作罷便大步邁開的朝着宮門内走去了,坐在鄭伯友身側的廿七這才說道,“看吧看吧,我就是擔心這樣的情況時有發生,沒人排解娘娘心中那口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