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是打着哈欠揮了揮手,算作是已閱的批複,如同是奏章上的紅圈一樣敷衍了事。
眼下唯一的大事兒就是舉齊鄭二國之力,與東夷相抗的這場戰争,爲了免除後患姬宮湦對鄭啓之下達了死令,克敵三百餘裏、攻取數座要塞城池,至少讓東夷百年之内從這場禍患中緩不過來,亦對整個周朝構不成任何威脅。
啓用鄭啓之對于姬宮湦來說,也同樣是一步險棋。畢竟此人從未帶兵布陣、上戰場真操實彈過,過往的睿智隻能說是紙上談兵,并不能作爲評價他勝負的要素來考慮,好在齊國頻頻傳來捷報,鄭啓之這一路可算是順風順水,也叫遠在周宮之中的姬宮湦長長的松了口氣。
他花了三夜的時間與趙叔帶謀略接下來的部署與戰局,以密報的形式向鄭啓之下達了指令,如今這密報已經在路上了。
前來前殿打探消息的瓊台殿悉人躲在門外的柱子後面,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數着在場的人,怎麽數都找不到姬宮湦和褒姒其人,不由的皺了皺眉頭擡眼看了看夜色又沖到了瓊台殿中,“廿七姐姐,廿七姐姐!”
“怎麽總是一驚一乍的,說了多少次不要大呼小叫!”廿七皺了皺眉頭不滿的呵斥道。
“是,”悉人嘟了嘟嘴,在廿七面前垂首侍立,她咬了咬下唇,抿了抿嘴,臉上露出了兩個深深的酒窩,眨了眨眼睛看着廿七委屈的說道,“大王和娘娘不見了。”
“什麽叫不見了?”廿七警覺的問道。
“就是……”悉人撓了撓頭,皺着眉頭搜刮着腹中的詞句,最後看着廿七說道,“就是不見了。”
“什麽時候的事兒?”廿七問道,覺得自己從這悉人嘴中是什麽消息也别想得出了,悉人回想了片刻,又搖了搖頭,“不知道,等奴婢發現的時候,大王他們就已經不見了。”
“你……”廿七被氣的不輕,可事已至此再嗔怒怪罪于人似乎也并不合适,話到嘴邊又拐了回來,擺擺手看着那悉人,“算了算了,我親自去一趟前殿,你看着這裏,若是有人來了詢問,你一一給回了!”
“是!”悉人應聲道,看着廿七從瓊台殿中出去,趁着夜色将自己藏匿于漆黑當中,邁着碎步疾走,朝着前殿趕去,一路上都十分放心不下自家主子的行蹤,總擔心會出些什麽事情。如今姬宮湦寵幸褒姒太過高調,甚至破例讓這位沒有封号的嫔妃代替申後的權責,站在高高的祭天大典的天壇上,如今諸侯百官聚攏鎬京城,姬宮湦這麽做,無疑是要褒姒當做靶心,任憑諸侯們的惡意的攻擊。
這叫廿七不能不擔憂當日妖妃的風雲再起,令褒姒身陷生死關頭,而有性命之虞。
廿七靠在柱子上看着前殿裏的諸侯百官,人人都滿面通紅,讓酒水褫奪走了不多的理智,諸侯們相互奉承,說些恭維的話,再等待着别人恭維自己,如此往複,無聊至極。環顧四周,果然不見褒姒與姬宮湦,廿七皺了皺眉,腮幫鼓起來插着腰看着前點内裏,心中将那位遲報消息的悉女怒罵了數十遍,最終才拍着胸口解了這口氣。
鄭伯友從人群之中退卻,不想和任何人把酒言歡,越是熱鬧的場面他心中越是覺得寂寥,在鎬京城中諸多年,如今折返鄭國封地,他發現他已經無法适應那裏的生活了。如今鄭國當權大夫都是鄭啓之一手任命,而自己的親信則多數被調往遠處鎮守邊陲,鄭伯友想調一二個合用的人回來,鄭母也總是說啓之的身體不好,用人一事還是随着啓之的願望吧!朝中大夫再不濟,也都是爲鄭國賣命,沒什麽區别。
如此,鄭伯友便知道,自己即便是接任了鄭伯封号成爲鄭國諸侯,也不過是個花花架子,他幹脆連提都沒提此事,反倒是回到鎬京城做司徒能讓他心中能揣着一絲的希冀。他轉過頭想看看是不是能走了,卻正好撞見廿七的目光,廿七心中一驚,面色通紅,忽然緊張了起來。
鄭伯友轉過臉看了看前殿之中,才發現原來姬宮湦帶着褒姒又在不知不覺中不見了蹤影,負責吸引所有諸侯視線的則是趙叔帶與虢石父二人,讓人對姬宮湦的去向竟然無從知曉。
鄭伯友起身出門,走到了石柱之後,“廿七姑娘?”
“鄭……鄭司徒,”廿七說話有些磕絆,看着鄭伯友十分緊張,手攥的緊緊的,整個人依托着身旁的那個石柱,她深吸了口氣,硬着頭皮問道,“鄭司徒可有看見娘娘與大王?”
聽見廿七這麽說,他才忽然想起這場酒宴是大王宴請諸侯百官的,于是便調轉了目光看着前殿之中,複又轉過頭來搖了搖頭,“不曾留意,不知何時不知去向的。”他想了想又問道,“沒有回瓊台殿嗎?”
廿七使勁兒的搖了搖頭,滿面都是焦急的神色,“太奇怪了,剛才悉人來報,大王與娘娘不見了,我見又沒有回到瓊台殿中,才覺得有些奇怪,這宮内除卻瓊台殿就沒有娘娘的容身之所了,該不是出了什麽事情吧?”
“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鄭伯友出言寬慰道,“許是大王帶着娘娘去了什麽地方吧?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太留意,不過如今兩位上卿大人都還在殿中,隻怕是大王故意如此的。”他很清楚,一旦大王除了狀況,趙叔帶必定比任何人都着急。
“但願是這樣,”廿七舒了口氣,“娘娘總是拒絕大王,我隻怕他們二人在一起,娘娘會……”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對于姬宮湦與褒姒的單獨相處,她總是充滿了擔憂,如若在瓊台殿内,此事尚有解決的法子,可如今二人不知去向,萬一姬宮湦丢下褒姒一人,廿七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尋找她。
“你别擔心了,娘娘也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鄭伯友拿着廿七說道,“如果明日兩人還未出現,你差人來司徒府找我,我随你前去找找看?”
廿七點了點頭,如今夜已陷入了一團漆黑,也隻好這樣了。
鎬京城外山澗之中的空地上,有一個茅草搭建的簡陋屋舍,姬宮湦拉住辔頭停住了狂奔的馬匹,翻身下來,伸出雙手接過馬背上的褒姒,将她抱到了地面。如此深夜,褒姒不知這位大王打算做什麽,卻也并不發問,隻是看着他将馬拴在了茅草屋外,然後進屋取下了一柄弓箭跨在身後,從房屋裏拿出了箭筒跨在身上,看起來像是個草莽大漢、尋常獵戶,踏着沉重的步子邁步走到了褒姒的面前。
“想要什麽?”姬宮湦看着褒姒問道。
“山中有狼嗎?”褒姒看着漆黑的天色問道,在黑夜中狩獵可不是什麽好主意,隻是姬宮湦從來都不像是一個喜歡出好主意的人。
“不知道,”姬宮湦轉身看了看這山,月亮高高的懸挂在空中,正是圓月時節,整個山谷被映襯的清晰可見,沒有燈火與燭台的夜色反倒是亮了起來,他調整着背上的弓箭和手中的箭矢,用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唇。
“秦嶺中有。”褒姒說道,她來自秦國褒地,秦國屬地之内有南北分界的秦嶺山脈,這話叫姬宮湦看了看褒姒,“你去過?”
褒姒搖了搖頭,“聽哥哥提起過。”
“褒洪德?”姬宮湦問道,這個名字是送褒姒入京的時候從虢石父的口中聽見的。
褒姒點了點頭,“常說他們在山中圍狩獵物時候的事情給我聽,小的時候也向往有朝一日長大了就能像哥哥那樣跨馬狩獵,直到後來才知道,這與年紀無關。”
“嗯,”姬宮湦點了點頭,“要看你和誰在一起。”他已經将自己身上的弓箭與箭矢調整好,從一旁取出了火把點燃遞給了褒姒,“狼都怕火。”
“嗯,”褒姒應了一聲。
“你和褒洪德……關系好嗎?”姬宮湦看着褒姒問道,他對她家裏的情況一無所知,隻是聽褒姒提過她與家中主母之間的間隙,此事倒是和鄭夫人有着相似的情節,得到父親寵愛的女子似乎在家中過的總不是那麽順風順水。
褒姒搖了搖頭。
“也是,”姬宮湦點了點頭,“否則誰願意将自家的女兒送到宮裏來?”
“不是,”褒姒搖了搖頭,想說些什麽,卻被姬宮湦打斷了,“不必安慰寡人,寡人在外是個什麽德行、人們怎麽诟病寡人,寡人心中一清二楚。”
“大王是個深謀遠慮之人。”褒姒說道。
“你從來不是溜須拍馬之徒!”姬宮湦說道。
“所以大王該相信臣妾說的是實話。”褒姒說道,姬宮湦哈哈大笑,笑聲響徹雲霄,“倘若他日周朝覆滅在寡人手中,你也如此看?”
“倘若大王是個普通人,臣妾必定生死相随,不離不棄。”褒姒緩慢的說道。
“可我若是大王,你便與我心存芥蒂?”姬宮湦問道。
“如驚弓之鳥。”褒姒說道,“步步惶恐。”
“那是寡人的錯,”姬宮湦說道,拉了一把正在朝前走的褒姒,他聽到了附近的動靜,立刻将身體掩在了一個土坡之後,熄滅了褒姒手中的火把,目光洞察着不遠處的情況,壓低了聲音對褒姒說道,“寡人要你們的時候,都以爲可以許諾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