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事情敗露,總得有個說話的人,姬宮湦的語氣壓得極低,将自己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啓……啓禀大王,鄭夫人說是去了瓊台殿,去去就回,奴婢們不敢阻攔。”一位跟着姬宮湦時日較長的悉人小心翼翼的說道,時不時的仰起頭打量一番姬宮湦的面色。
姬宮湦的手迅速的攥住,捏在一起。血液上湧,沖入大腦之中,他轉過身迅速的向門外走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瓊台殿,以防不測。
瓊台殿前鄭夫人聽了褒姒的那番話,忽然之間就覺得她可憐了起來,褒姒被姬宮湦利用,從而轉移所有人落在鄭夫人肚子上的視線一事,别人不知,鄭夫人卻再清楚不過了。一個人一旦發現自己站在高處就難免要産生一些因爲優越感而引發的同情心,她尖刻的語氣也忽然之間緩和了下來,“聽聞之前那一刀差點要了你的性命,如今……一切還好吧?”
“謝夫人關心,”褒姒伸了伸手,目光冰冷的說道,“夫人請回吧,否則大王找不到夫人又要向我尋人了。”
秀秀擡起眼看了看天色,時間的确已經不早了,上前一步在鄭夫人的耳畔說道,“夫人,時候不早了,隻怕是大王……”
鄭夫人看了看秀秀,剛才來的路上積累的一腔憤怒此刻已經盡數散去了,如今隻剩下對褒姒的憐憫之情,叫她忍不住開口勸慰道,“不管怎麽說,大王始終是待你不薄的,他日若有機會,我在大王面前替你……”
“我并不在乎!”褒姒看着鄭夫人說道。
鄭夫人又動了動嘴,最終卻沒有再說什麽了,隻是叮囑道,“你好好休息,先祖殿中守持齋戒也不是件輕松的差事,瓊台殿若有什麽需要我搭把手的,盡管向我開口便是了,你大病初愈,注意身體。”她簡單的交代完了這幾句,褒姒卻不會領這份情,面上的冷漠拒人于千裏之外,鄭夫人也隻好道了聲别,轉身走下了瓊台殿。
幾乎是前後腳的,褒姒還沒有從大殿門口回到堂内,就看見姬宮湦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怒氣沖沖的從遠處走了過來,他的臉色沉凝、雙拳緊握,褒姒上下将姬宮湦打量了一翻,看着廿七說道,“你先回去。”
“可是大王看起來好像……”廿七要說些什麽,人卻已經被褒姒推了一把,朝着裏屋跌了兩步,隻好努了努嘴又關上了殿門,耳朵緊緊的貼在大門之上聽着外面的動靜。褒姒看着姬宮湦由遠及近,沒有動一動自己的步子。
“鄭夫人呢?”姬宮湦距離褒姒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就開口問道。
“在裏面休息呢!大老遠從顯德殿來瓊台殿找我興師問罪,總該緩口氣兒吧?”褒姒看着姬宮湦說道,帶着濃濃嘲諷味道的表情。姬宮湦的面色蓦地就整個黑了下來,冰冷的眸子掃過褒姒,讓人不寒而栗,像是即刻就要伸出手來将褒姒掐死一般。
褒姒不想拿鄭夫人腹中孩子和自己來對賭,她害怕會輸,因爲已經輸過一次了,幾乎不等姬宮湦開口她就說過,“剛才來過,殿門緊閉,連這裏都沒有跨過去!”褒姒指了指自己的腳下,“大王放心好了,你的一妻一子,母子平安!”她說完這話就轉過身去朝前邁了一步,卻被姬宮湦拉住了胳膊,“鄭夫人不能在瓊台殿出事!”
褒姒頓了頓自己的身體,姬宮湦竟然給了自己一個解釋,這是很罕見的事情,她微微有些動容,轉過身去說道,“剛才鄭夫人一路過來,路上想必總會被人撞見,還有四個月的時間,大王萬事小心!”
“寡人知道!”姬宮湦看着褒姒,仔仔細細的将她打量了一番。
“臣妾告退。”褒姒說道,姬宮湦拉着她的胳膊卻不肯放,眼神仍舊黏在她的面上不肯撤去,“寡人昨夜一夜都沒有休息!”他用博取同情的聲音看着褒姒說道,嗓音都有些沙啞了,“閱了一夜的奏折,又傳召了一夜的大臣,和趙公商議今日上朝的對策,寡人很累。”
“我在齋戒期間,侍奉先祖,心誠則靈。”褒姒看着姬宮湦說道。
“寡人不碰你。”姬宮湦保證道。
褒姒沒有再說話,轉過身推開了殿門,趴在門上的廿七立刻後退了兩步露出了一臉的讪笑,作揖行禮道,“大王萬歲。”
姬宮湦微微的點了點頭,褒姒吩咐了廿七去放水,讓他的悉人替他沐浴更衣。她則先行到寝宮中等待着稍晚進來的姬宮湦,原本熟稔的侍寝一事此刻竟然變得陌生了起來,褒姒也好、姬宮湦也好,都有種奇怪的惶恐之感,褒姒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而姬宮湦也端端正正的躺在她的身邊,他不敢碰她,誠如她說的那樣,心誠則靈。
“爲什麽沒有讓秦國将領帶兵出征?”褒姒側過身子用胳膊枕着自己的頭問道,她一直以爲姬宮湦會啓用一位秦國将領出征,至少在某個時候要将秦國的軍權削弱到某種無法威脅鎬京城的地步。
“鄭啓之自小同我一起長大,他的秉性我十分熟悉。”姬宮湦說道。
“一同長大?”褒姒問道,第一次聽姬宮湦說起小時候的事情,姬宮湦點了點頭,側過身看着褒姒的臉,用手撫過她的面頰,“父王的容妃娘娘便是趙伯的親生妹妹,容妃膝下一女,而鄭啓之是她的侄子。因爲體弱多病的緣故,常年在宮中出入由太醫院的醫官們爲他調理身體,他精通醫術、對兵法也頗有見地。”
“畢竟是個新人,打仗不比别的。”褒姒看着姬宮湦,眉頭緊緊的攢在一起。
“兩軍對壘他不是個中高手,但是居于幕後調遣卻不能不說是個人才,”姬宮湦說道,“我自幼得容妃照顧,常常與他出入。”
“也是大王的一步暗棋?”褒姒問道。
姬宮湦點了點頭,“若非必要我并不想動,這一仗勝負難料!”
褒姒抿了抿唇,“爲何不派秦國将領呢?”
“因爲申侯,”姬宮湦歎了口氣,“秦夫人得到消息,申侯越過秦嶺一線與犬戎密謀,隻怕是随時盯着宮裏的動靜,秦國絕不能輕易調動。這些日子以來,隻怕是鄭夫人不會好過。”他說着搖了搖頭,“我讓人瞞下了鄭伯去世的消息和鄭啓之前往齊國的事情,你這裏千萬不要走漏了風聲。”
“嗯,”褒姒點了點頭。
“鄭夫人那裏,你常去陪陪她,她一個人在顯德殿也無聊,我顧不上了。”姬宮湦吩咐道,褒姒轉過了身去發出了一聲很悶的“嗯。”
姬宮湦笑了出來,想将她攬在自己的懷中卻又害怕被褒姒拒絕,終于隻是躺在一側慢慢地睡着了,到再醒過來褒姒已經翻了個身面朝着自己沉睡着,經過了一夜她大概是太累了,此刻睡得很沉,眼睛閉起沒有絲毫的睫毛顫抖,姬宮湦将她的面容打量了一個遍,初次見她并沒有覺得她長得好看,可是時日久了,便越發覺得她耐看,是那種細細品味仍舊不會覺得膩的模樣讓人愛不釋手,他翻了個身從床上下來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害怕再睡下去自己會控制不住自己,對褒姒做出什麽來,隻能邁步走出了這間屋子。
鄭啓之帶領鄭國的軍隊朝齊國疾行進發,預計一個月後抵達齊國,齊國得到了姬宮湦自鎬京城傳出的指令:全力抵抗東夷進攻,并且改守勢爲攻勢,借此機會拿下東夷的兩個郡縣。此事令齊國将領十分爲難,又因爲遲遲聯系不到齊伯其人,也隻好消極抵抗,隻求能夠将場面維持到齊伯回國,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齊伯還沒有到達鎬京,鄭啓之帶領的鄭國援軍就已經到了,到了此時此刻,如何作戰行軍就由不得齊國将領說了算了。
後來褒姒從幾個不同的人口中得知了容妃的故事,當年那場禍及整個鎬京城的童謠案同樣沒能讓這位寵妃的女兒逃過此劫,在追殺幼女的過程中将不再宮殿内的小公主錯手斬殺,事後又用事出突然作爲理由,免去了參與這場絞殺的所有士兵的責任。
而事實上,小公主的死亡真相已經無從考究了,在姬宮湦自小的觀念中他便覺得後宮的女人懷孕也好、生子也好,都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坎兒,多少女人将命送在了這裏。後來容妃因爲思念女兒情深,漸漸的變得神經有些錯亂了,最終在公主死後的第八日便也殒命了。
其後,鄭啓之被送還鄭國,因其孱弱而極少參與諸侯政事,反倒是成爲了姬宮湦的鐵血盟友,是除了趙叔帶之外的另一位幹将,他的這一局棋還有多大,她尚且不知,隻是知道她也好、諸侯也好,對于這位高高在上的周王,所知實在是太少了。
鄭啓之與姬宮湦的關系,并非無人知曉,反而可說是滿朝皆知,對于這一次的派兵計劃,朝中大臣則以爲是姬宮湦的老毛病又犯了——任人唯親,人人都在等着看這位年輕将軍的笑話,而人人也都在等着看姬宮湦到底打算如何收場?
随着祭天大典的日子越來越近,鎬京城中聚集的各路諸侯也越來越多了,這一日的褒姒打理完所有先祖的牌位之後,從大殿門前跨出,看着對面的人頓時就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