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想過之後的結論是,不能,也沒意義。
首先,這些富家子弟都是在京師中很有地位和權勢的權貴子弟,他們既然能買通宦官、進入神策軍中,那麽也就意味着家中一定很有背景和勢力。
這樣的人藏起來了,就算知道地方,能去抓嗎?
其次,軍情緊急,朝廷也一直在催,就憑着趙海平此時手下的這些人,想要将這些富家子弟全都抓回來,根本就沒有這個時間。
最後,就算真的全都抓回來了,又能如何?
這些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平時也根本不訓練,聽說叛軍到了當場就抱頭痛哭,他們的戰鬥力還真不見得能比這些地痞流氓、無業流民要高。
想到這裏,趙海平也隻能默默地歎了口氣,帶着這三千人趕赴戰場。
臨行之前,朝廷信誓旦旦地表示:“你們先行一步,援軍随後就到!”
趙海平心中呵呵,對此基本上沒抱太大希望。
援軍?
就他這支先鋒隊都這樣的尿性,還指望着援軍?
如果真能有援軍的話,此時早就一并調撥給他,去抵抗叛軍了。
大軍開拔。
對于已經經曆過許多場戰争,也曾經統帥過數萬大軍的趙海平來說,此時帶着三千人,基本上可以說是毫無壓力。
古之名将的兵法中往往都有一句話,叫“治寡如治衆”,或者也可以叫“統兵多多益善”。
意思就是說,真正兵法大成的名将,統帥三千人和統帥三萬人,又或者是統帥三十萬人,都是一樣的。
因爲兵法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命令的上傳下達、行軍規則、行軍布陣等等,真正的名将對于這些都已經是爛熟于心,自成體系,所以不論手下的士兵增加多少人,都不會造成指揮上的混亂。
而一些庸将就不同了,往往是人數越多越亂,甚至指揮十幾萬大軍時,能維持陣型不崩就不錯了。
趙海平雖然還未達到“治寡如治衆”的境界,但經過了鄧元敬和韓甫嶽兩位名将的指點和傳授以後,也基本上有了七八十分的層次,能夠統帥數萬大軍作戰。
此時帶領三千人,自然是不在話下。
隻不過這三千人并不是甚麽訓練有素的軍隊,裏面有很多臨時被富家子弟拉過來的地痞、流氓、流民,這都是鄧元敬将軍在選拔士兵時明确表示不想要的。
而且,這些人對于軍旅之事基本上也是一竅不通,如何列陣,如何識别旌旗,如何辨識軍令等等,裏頭大多數人都毫無概念。
時間緊迫,趙海平也不可能像當初在“八千裏路雲和月”這個副本中一樣慢慢練兵了。
他隻能帶着這三千人一邊趕赴戰場,一邊在路上不斷地觀察、篩選适合做基層指揮者的人選,逐漸地确立整支軍隊的組織架構,并努力地向這群烏合之衆傳授軍旅中的種種細節。
兩日後,成功趕到華州。
但此時華州的軍民都已經逃到了山上躲避叛軍,華州隻是一座空城。
趙海平隻好下令在城中搜尋。
因爲這支軍隊在踏上征途之前,朝廷根本就沒給他們什麽給養。别說是充足的武器裝備了,就連軍糧都已經吃完。
現在趕往潼關至少還有三天的路程,如果不能在華州中找到吃的,就隻能餓着肚子前往潼關。
那樣的話,恐怕到潼關之前,趙海平這個統帥就已經被嘩變的士兵給殺了。
好在搜刮一番之後,在華州的倉庫中找到了1000多斛小米。
這些東西,基本上也就夠三千人勉勉強強吃三天。
除此之外,整個華州再也找不到任何其他能吃的東西了。
顯然,城中軍民撤退的時間還是比較充裕的,基本上把能帶走的糧食全都帶走了。
拿到了這些勉強能吃的陳米,趙海平再次帶人前往潼關。
三天後,三千人趕到潼關。
而之前從華州搜刮到的小米,也正好全都吃完了。
趙海平見到了潼關的守将齊克讓,隻是看到這位守将之後,趙海平心裏又是涼透了。
隻見齊克讓面有菜色,士兵也全都打不起精神。
趙海平試探着問道:“齊将軍……潼關,可還有軍糧?”
齊克讓沉默片刻:“張将軍,你帶着神策軍從京師支援,難道……沒帶來軍糧?”
趙海平意識到情況不妙:“沒有。”
齊克讓再度沉默,然後說道:“那真是巧了,潼關當然也沒有。張将軍,我們隻能一起扒樹皮、逮老鼠充饑了……”
兩人相顧無言。
顯然,齊克讓這邊的情況确實也十分絕望。
潼關此時隻有萬餘人的守軍,而在此前,齊克讓意識到叛軍勢力太大,野戰基本上沒有任何獲勝的可能,所以退守潼關。此時他手下的這一萬人已經連續作戰多次,軍資缺乏,而潼關周圍又都是殘垣斷壁、渺無人煙,這些士兵的狀态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饑寒交迫。
可以說,齊克讓能約束住這些士兵,讓他們仍舊留在潼關、沒有四散潰逃,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
齊克讓翹首以盼朝廷的援軍,在剛聽說張承範将軍帶着援軍趕到時,他也小高興了一下。
本以爲朝廷派來的至少是數萬大軍,還有大量的箭矢、兵甲、糧草等等。
結果看到張承範帶的這些人,齊克讓也有點傻眼。
說好的神策軍呢?
而張承範将軍這一問,更是讓齊克讓徹底暈了。
就這三千人,竟然還沒有糧食?
大眼瞪小眼之下,倆人意識到,潼關的守軍隻能繼續啃樹皮了。
“張将軍,想來你應該也是身經百戰,你認爲,我們有可能守住潼關嗎?”齊克讓問道。
趙海平沉默了。
張承範是否身經百戰他并不知道,但他自己,确實也能稱得上是身經百戰了。
這樣的苦戰,之前他倒是也經曆過不止一次。
比如武卒試煉就是要率領白發蒼蒼的老兵守住城池,直到援軍抵達。
但此時的潼關,卻比當初武卒副本要難得多。
因爲糧食和軍械不夠。
士兵都餓着肚子,甚至箭矢都不多,又憑什麽去打六十萬叛軍?
當然,潼關天險易守難攻,但縱觀曆史,能守住要地往往不是靠地形,而是靠人。
梁朝安史之亂時,哥舒翰率領二十萬大軍據守潼關,結果因爲皇帝的一個愚蠢的命令被迫出關迎敵,二十萬大軍土崩瓦解,叛軍也趁勢拿下潼關、直逼長安。
這雖然是因爲皇帝瞎指揮造成的惡果,但也足以看出潼關也并非什麽絕對不可能擊破的金城湯池。
但事已至此,也隻能試試。
趙海平此時扮演的張承範算是潼關的最高統帥,地位高于齊克讓。所以,他讓齊克讓把此時軍中所有的大小将官全都叫來,就在關城中給他們分配任務。
讓一支小部隊到附近的村落去搜尋,尋找村民幫忙搬運石塊和水,如果能有糧食的話,也緊急征用。
重新分配潼關各個區域的守軍。
說服齊克讓和所有相對高層的軍官,将所有的私人财物全都拿出來,分給士兵們。
最後,經曆過簡單的動員講話之後,趙海平派人給朝廷上書,再次請求援兵和物資支援。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趙海平巡視潼關、整頓城防,指揮着士兵們将一些物資和搬來的石塊擺到城上的特定位置。
就這樣,整個潼關守軍忙碌起來,準備迎戰黃仙芝的大軍。
……
天色漸漸破曉。
剛剛完成了潼關的布置,穿着盔甲想要躺下稍微休息一下的趙海平,聽到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
借着熹微的晨光,趙海平看到了遠處湧來的大軍。
漫山遍野,一望無際!
黃仙芝号稱有大軍六十萬,而這樣的數量級在古代其實已經根本無法用肉眼判斷。
隻能看到潼關之外到處都是人。
所謂的“蟻附攻城”,意思就是說人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螞蟻一樣登上城牆,附着了整個城池。
而此時,趙海平即将看到這樣的場面。
守城戰,他也經曆過不少,自然知道守城方在依靠地利時能獲得的巨大優勢。
但如此實力懸殊的戰鬥,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原本在歸序者遠征中,玩家們倒是也曾在臨淵城面對數倍于己的妖魔,但那時候玩家們有大炮、床弩、金汁等各種守城的裝備,還有歸序者力量的加持。
而現在,趙海平什麽都沒有。
他隻能張弓搭箭,一箭射死在最前方嘗試着攀爬雲梯登上城池的叛軍士兵。
“殺!”
戰前也動員過了,私人的财物也全都發給了士兵,此時這支軍隊雖然在絕境中,但至少也是有一些士氣的。
在絕境中,趙海平身先士卒,不斷用弓箭左右開弓射向下方的叛軍,而其他的士兵也在浴血奮戰。
……
在趙海平的視野中,時間過得很快。
感覺中隻是戰鬥了大約一個小時,而天色已經漸暗。
這場大戰持續了整整一天,從天色剛剛破曉時,一直打到了晚上。
叛軍總算是被擊退了。
此時城牆上已經堆滿了屍體,有叛軍的屍體也有自己人的屍體。
很多士卒全都精疲力盡地躺在屍體堆中,喝着剛剛架鍋煮好的小米稀粥。
趙海平等士卒們全都吃飽之後,又讓他們花費了一些時間,把一些緊要位置的屍體推下城池,這才讓他們和衣而卧,抓緊時間休息。
然而,這場休息并沒有持續太久。
淩晨時分,黃仙芝的大軍再度發動猛攻。
這次,從淩晨又一直打到下午。
而對于趙海平來說,更嚴重的情況出現了:守城的弓箭全都用盡,士兵們隻能搬起石頭砸向叛軍。
下午,短暫的休整之後,黃仙芝的大軍又在當天晚上發起進攻,再次堅守了整整一夜。
而這次,連之前搬到城上的石頭,也全都扔完了。
……
對于趙海平來說,戰鬥的過程乏善可陳,并沒有什麽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
黃仙芝的大軍中畢竟大多數都是失去土地、走投無路的農民,或是各種各樣的盜匪、賊寇,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像樣的戰法,也沒有什麽高明的攻城器械,所以不管是從任何層面來說,他們除了人多勢衆之外,都與一支強大的軍隊扯不上關系。
所以,他們在攻城的過程中,也無非是重複地搬着雲梯到城下,攀爬,然後被石頭砸下去,再攀爬……
如此不斷循環。
而趙海平所指揮的所謂神策軍也根本就是一群烏合之衆,好在他們居高臨下占據了地利的優勢,隻需要用長槍刺擊爬上來的叛軍,又或者朝着爬梯子的人扔石頭,就可以解決大部分問題。
這聽起來有點像是菜雞互啄,而實際上……也确實是菜雞互啄。
否則,就光靠手頭的這些人,趙海平也不可能成功地将整個潼關給守住整整三天三夜。
隻是此時,趙海平終于還是來到了窮途末路的境地。
因爲黃仙芝那邊畢竟有六十萬大軍,雖然潼關地勢險峻、易守難攻,不可能讓黃仙芝真的展開六十萬大軍,但至少,這些叛軍可以輪流攻城,不需要休息。
而守軍這邊已經快要被疲憊和饑餓給摧垮,更何況他們連石頭都已經扔完了。
潼關的失守,已成定局。
對于趙海平來說,這場戰鬥持續的時間并不算很久。《暗沙》對于一些不那麽重要的情節,會在玩家意識不到的情況下加快時間流速,所以連番大戰下來,趙海平雖然身體上感覺到發自内心的疲憊和困倦,但頭腦還是清醒的。
但相較于身體上的疲勞,精神上的不适才更讓他在意。
他對自己此時戰鬥的意義,産生了懷疑。
我爲什麽要爲那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狗皇帝和心理變态的大宦官賣命?
顯然,曆史上真正的張承範,在守衛潼關的過程中,必然也産生了類似的想法。
之前,長安城内的皇帝、太監、百官、富家子弟們,一個個聲色犬馬、肆意妄爲,吃着剝削來的民脂民膏,腦滿腸肥。
而那些窮人,比如失去土地的農民,在他們的眼中恐怕不比蝼蟻要好多少。
可現在,黃仙芝的大軍襲來,皇帝、太監、百官、富家子弟們,卻驅趕着這些窮人到戰場上,甚至隻給了他們三天的口糧,卻希望他們能爲自己賣命,擋住黃仙芝的大軍。
讓他們可以從容逃走、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憑什麽?
如果說原本的張承範是古人,心中還有些許忠君愛國的思想鋼印,對黃仙芝的叛軍有着自然的仇視心理,那麽對于趙海平來說,他在内心中反而更傾向于黃仙芝的這一方。
這六十萬大軍是什麽?
是六十萬被壓迫到走投無路的人。
就像曆次的農民起義一樣,黃仙芝也曾經無數次地被官軍擊潰,但每次都能夠重新卷土重來。
随便地走上一圈,立刻就能再度拉起幾萬人的大軍。
小民發如韭,割複生,頭如雞,割複鳴。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作爲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人,趙海平對于這些農民起義者有着天然的同情和悲憫。而兩相比較,顯然那個逃亡的梁僖宗和大太監田令孜,更是應該被鏟除的對象。
想到這裏,趙海平把幾名作戰英勇、渾身浴血的親信叫了過來。
“潼關已經守不住了。
“換上百姓的衣服,殺出去吧!”
……
與此同時,楚歌也在試煉幻境中奮鬥。
但與趙海平不同,他已經光速地寄了。
他的軍事指揮才能不如趙海平固然是一方面的原因,但如此之快地死亡,卻是他刻意嘗試的結果。
而嘗試之後的結論是……
果然張承範的這個身份,并非必須扮演的内容。
楚歌雖然是一個文士玩家,但也有指揮作戰的經曆,雖然不像趙海平一樣經過了鄧元敬、韓甫嶽的指點而變得那麽出色,但要率領這支軍隊守住潼關兩三天,卻也不成問題。
他可以使用浩然正氣激勵這些士兵。
但楚歌分析之後覺得,這很有可能不是一個必須攻破的步驟。
因爲在扮演張承範的時候,他的視野中并沒有出現天賦技能卡牌的選擇界面。
而且,張承範的身份和任務,也并不适用于所有的玩家。
所以楚歌快速地挂了一次,他故意在率領神策軍經過華州的時候沒有去倉庫中取軍糧,而是催促這些人在餓着肚子的情況下往潼關前進。
結果嘛,自然是被嘩變的士兵殺死了。
但這也恰好驗證了楚歌的猜測。
在張承範死後,黃仙芝的大軍以更快的速度攻破了潼關。
而後,六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向長安殺來。
而楚歌則是再度以上帝視角看着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
大軍浩浩蕩蕩,開進長安。
這座雄城何止是沒有設防,簡直就是夾道歡迎。
梁僖宗和田令孜早就已經帶着親衛倉皇出逃,一如當年齊英宗嘗試着從京師逃走一樣。
隻不過,此時朝堂中根本沒有一個像李伯溪一樣能攔住皇帝、統籌京師防務的大臣。
而梁僖宗果然也和齊英宗一樣,悄悄地溜走,沒有通知任何大臣或者皇室宗親。
于是,在許多人都還茫然無措的情況下,黃仙芝的大軍已經來到了長安城外。
百姓們争先恐後地夾道圍觀,如迎王師。
楚歌默默地歎了口氣。
顯然,梁僖宗和田令孜在京師中那些荒唐的行爲,已經搞得天怒人怨。在數年之内,已經民心盡失。
對于這些百姓來說,或許到了要改朝換代的時候了。
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有一種幻想:黃仙芝再怎麽差,也總是起于草莽的一代人傑,總比那個幼年登基卻隻知道吃喝玩樂的昏君要強得多吧?
而黃仙芝果然也沒有辜負百姓的期待。
在大軍進城的同時,不斷有将領曉喻百姓。
“黃王起兵,本就是爲了保境安民、百姓安居!絕不會像梁朝皇帝那樣胡作非爲、殘害子民!你們隻管安居樂業,黃王的大軍必然秋毫無犯,不要害怕!”
圍觀的百姓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雖然仍舊将信将疑,但這樣的宣言還是讓他們心中安定了不少。
都說黃仙芝的軍隊是強盜,可若是真能做到保境安民、百姓安居,那不是比官軍還要好得多嗎?
于是,這些百姓回到家中,奔走相告。
楚歌的視野中,時間快速變幻。
在最初的幾天中,黃仙芝的大軍确實如他所承諾的一般,秋毫無犯。
長安城内人人安居樂業,東西兩市繁華無比,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甚至黃仙芝的士兵們還時常慷慨解囊,将财物施舍給那些貧窮的人。
這讓百姓們更加驚訝,同時越發确定了,朝廷說黃仙芝的軍隊是強盜,這都是對義軍的妖魔化與抹黑,根本就不可信!
隻是他們似乎全都忽略了一個問題。
黃仙芝士兵們用來施舍的财物……是從何而來的?
如果他們每到一處都像現在這樣樂善好施、秋毫無犯,而大軍本身不事生産,那麽别說是财物,恐怕連軍糧的問題都根本無法解決。
如果說是殺富濟貧……
那麽,長安城中的絕大多數人,是會被他們歸入“富”的範疇,還是“貧”的範疇呢?
更何況,當人内心中的暴虐與殺戮被釋放出來之後,士兵們真的還能用理智去分辨哪些人該殺、哪些人不該殺嗎?
……
果然,在某一天,東西市突然燃起了大火。
東西市的商人們,再一次遭受滅頂之災。
隻不過之前,唐僖宗和田令孜隻是讓京兆尹将他們的财物寶貨全都搶走充實府庫,而這次,黃仙芝的士兵們一并帶走的,還有他們的命。
在第一處大火燃起後,黃仙芝的大軍就像是被快速地傳染了,不約而同地紛紛撕下了溫良恭儉、樂善好施的假面具,而紛紛抄起武器和火把,急不可耐地走上了街頭。
從近處入手,從身邊搶起。
這場大混亂并不是提早安排好的,但卻比提早安排好的還要更加默契。
他們忍了好幾天,終于忍不住了。
富庶繁華的長安,真的太誘人,沒有任何人能夠忍得住。
而在其中一支部隊搶先動手之後,這種欲望就像是野火一樣沖天而起,再也壓制不住。
幾乎是在刹那間,繁華富庶的梁朝京師就變成了一座死亡之城。
黃仙芝的士兵沖進每一座房屋、每一個街巷,将反抗的男丁殺死,将貌美的女眷奸污,搜刮着一切金銀珠寶,甚至因爲争搶而大打出手。
幾乎每一個角落,都彌漫着絕望和恐怖的氣息。
而長安的百姓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他們不解,爲什麽前幾日還相安無事的兵卒,突然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宛如惡鬼附體。
許多百姓在絕望中,将目光投向皇宮。
那是黃仙芝所在的方向。
他們還在抱着不切實際的期待。
黃王在進城的時候不是說了嗎?黃王起兵是爲了百姓,不會胡作非爲、殘害子民……
這些暴行,都是黃王手下的兵将不遵黃王的号令,黃王應該會阻止的吧?
然而他們并不知道,黃仙芝此時也隻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頻頻下令制止,想要讓手下的兵卒停止這種暴行,但是卻屢禁不止。
直到他将幾名地位最高的部将,全都召喚到皇宮中。
終于如願以償坐在皇位上的黃仙芝,臉色很不好看。
他壓抑着自己的怒火,問道:“何不助孤做好皇帝?”
黃仙芝不懂,但他進入長安之前對百姓說的那番話卻并非虛言。他希望能夠約束住這些部将,讓他們對百姓秋毫無犯,讓繁華富庶的長安城能夠得以保全,讓他順利地赢得民心、接過梁朝的國祚,成爲開國之君,赢得千古美名。
然而,幾名部将互相看了看,卻冷然回答道:“皇帝之權歸汝,拷略之威歸我,無煩言也。”
黃仙芝的手瞬間握緊了寶座的扶手。
然而,對于部将這樣的回答,他卻無能爲力。
因爲這顯然是所有部将的一緻意見。
……
看到這一幕的楚歌,也不由得默然無語。
黃仙芝的部将們說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皇帝的寶座歸你,我們願意支持你做皇帝,但是燒殺擄掠的事情歸我們,這件事情不要再廢話了。
站在黃仙芝的視角,他難道不知道秋毫無犯更能得民心嗎?
自然是知道的。
但知道與做到,根本就是兩碼事。
黃仙芝手下的六十萬大軍,是什麽人?
對,他們是失去田地的農夫,是無家可歸的流民,或許也有趁機混入的地痞流氓投機者……
但在他們拿起武器的瞬間,就已經變成了亡命之徒。
他們知道,自己随時有可能會死,既然已經豁出去連命都可以不要了,那麽就再也沒有任何的法度和秩序可以約束他們。
他們隻想搶劫、殺人、随心所欲。
而這樣繁華富庶的京師就在眼前,明明是唾手可得的東西,他們又怎麽可能忍得住呢?
而黃仙芝……約束不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