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顔盛聽着金使的禀報,眉頭緊皺。
“知道了,你下去吧。”
打發走了金使,他看向身旁的完顔賢:“韓甫嶽同意了不要太原,但他要兩位皇帝。
“你說……他這是什麽意思?”
完顔盛同樣十分費解,不知道韓甫嶽将軍到底在想些什麽。
金人内部對于這兩位皇帝的态度,也是在不斷變化的。
最初靖平之變時擄走這兩個皇帝以及所有的皇室和大臣,主要是爲了打擊齊朝的中樞,讓齊朝無法再組織起一個有統治力的政權和朝廷。這樣一來,金人以後再慢慢吞并齊朝,就會變得容易不少。
但九皇子逃到南方登基,讓金人的這種企圖落空了。
所以完顔盛才搞了搜山檢海,想故技重施,對齊高宗實施斬首行動,再次打掉齊朝的指揮中樞。
隻是他失敗了。
于是在這種情況下,齊惠宗、齊英宗這兩位皇帝在他們手中,就有點雞肋的意思。
棄之可惜,食之無味。
金人顯然意識到這兩位皇帝是有用的,所以一直都沒有殺死,而是囚禁在五國城。可具體要怎麽用?金人内部折騰了一番之後,卻始終未能想到太好的辦法。
要說這兩位皇帝最大的用處,其實是影響齊高宗的統治合法性。
比如之前金人就曾經考慮過,将齊惠宗或者齊英宗立爲僞楚的皇帝。讓他們去統治僞楚的地域,一來名正言順、可以減少這些地方的反抗,二來也可以讓齊高宗寝食難安,影響他統治的合法性。
但這種想法最終未能成行。
因爲金人仔細琢磨一番之後發現,這個法子看起來很美,但實際操作起來,很可能不是那麽回事。
既然是讓他們去僞政權做皇帝,那肯定是要在金人的嚴密控制、監視下的。
這樣一來,齊朝可以聲稱,這兩位皇帝是被金人給囚禁了,并不能親自處理政事,所以他們還是要繼續打過來、營救二聖。
可若是金人真的交給這兩位皇帝一些治權呢?
說不定這兩位皇帝找個時機就反了,不會安心當傀儡。
畢竟這兩位皇帝跟僞楚的皇帝劉豫不同。
劉豫是齊朝的叛臣,在齊朝内部基本上是人人喊打的狀态。他除了依附金國、跪舔金國之外,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但齊惠宗、齊英宗畢竟是齊朝的皇帝,會有無數大臣撺掇他們重新回歸齊朝或者抗金。
即便金人派一些人盯着他們,也有可能會突然被政變幹掉。
總之,沒法放心。
所以考慮來考慮去,金人隐約意識到了這兩個皇帝有用,卻始終未能找到合适的用法,就這麽一直拖着了。
在曆史上,這兩個皇帝都老死于五國城。
但在這個曆史切片中,他們的命運将會因爲趙海平而發生改變。
完顔賢沉思許久,說道:“韓甫嶽将軍的昭義軍,此時實際上已經是聽封不聽調的狀态。除了名義上還是齊朝的臣子之外,俨然已經是割據一方的勢力。
“所以我認爲,韓甫嶽要這兩個齊朝皇帝,絕不是爲了自己。
“他沒必要給自己請回去兩個爹。”
完顔盛點點頭,表示贊同。
這一點,隻要是智力正常的人,都能看出來。
如果說韓甫嶽将軍最開始的拒不受命還可以解釋爲以忠君之心行忤逆之事,那麽現在他不斷收複僞楚舊地卻絲毫沒有移交給齊朝的意思,完全由昭義軍來治理,這意圖就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距離真正謀反,也就是喊一聲的事。
那麽韓甫嶽将軍不可能把這兩個皇帝留在自己身邊,因爲沒有任何意義。他名義上還是齊朝的臣子,幹嘛要請來兩個親爹?
到時候他不聽這倆人的,天下要說他韓甫嶽是亂臣賊子,聽這倆人的,那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挾天子以令諸侯那一套,也得看年代、看具體情況啊?
南邊還有個正兒八經得到全國承認的齊高宗呢,你挾天子以令諸侯,未免是把天下人都當成智障了。
完顔賢得出結論:“所以,韓甫嶽或許是要将這兩個人……送回齊朝。”
完顔盛不由得眼前一亮:“送回齊朝?
“伱是說……韓甫嶽其實已經存了要擾亂齊朝朝廷的想法?
“甚至……他要爲滅齊做準備?”
完顔賢微微點頭:“極有可能!”
完顔盛不由得站起身來踱了幾步,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興奮。
爲什麽将二聖送回齊朝是存了滅齊的想法?
這個結論要拐幾個彎,但其實并不難理解。
這兩個皇帝,對于昭義軍和齊朝來說,都是個燙手山芋。
齊高宗雖然嘴上喊着要迎回二聖,但其實他内心中比誰都害怕二聖真的回來。隻是在古代封建社會的倫理綱常之下,不得不喊。
這是那個年代最高的政治正确。
而韓甫嶽将軍其實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喊迎還二聖也是配合齊高宗做的某種政治姿态。
事實上,韓甫嶽将軍私下裏勸皇帝早立儲君,也是爲了齊高宗着想。讓他盡快确定法統繼承人,從太祖一脈中找太子,那麽即便這兩位皇帝回來了,皇位還是能按着齊高宗的意思往下傳的。
隻可惜,齊高宗是個蠢貨。
解決這一問題明明有很多方法,他卻選擇了最愚蠢的一種。
如果韓甫嶽還是齊朝的臣子,那麽他絕對不會提迎還二聖的事情。因爲和議具體怎麽簽,肯定還是要齊高宗來拍闆,韓甫嶽不可能越俎代庖。
但現在,韓甫嶽要把這兩個皇帝迎回來,肯定不是留在昭義軍中。
必然是要送到齊朝去!
這等于是在齊高宗的軟肋上捅刀子,而齊高宗還隻能哭着說謝謝。
更重要的是,沒有了韓甫嶽将軍的輔佐,沒有了收複中原的軍功,齊高宗的統治合法性會嚴重不足。到時候出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倫理道德,齊高宗必然要不斷做出姿态還政于齊惠宗或者齊英宗,而後者或許一開始會推辭不接受,可誰知道時間長了會怎麽樣呢?
哪怕這兩位皇帝不要皇位,齊高宗也不讓皇位,但齊高宗身邊的大臣們呢?
有沒有想擁立這兩位皇帝、混一個擁立之功、平步青雲的人?
到時候,齊高宗有沒有梁太宗那種能力和手腕,直接将兩位皇帝軟禁起來、始終将朝政大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些問題的結論,恐怕都不甚樂觀。
如果是個英明神武的皇帝,這都不是事。但這三個皇帝是三個菜雞,菜雞互啄的情況下,什麽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總之,韓甫嶽将軍的這一招,等于是給齊朝送了一顆定時炸彈。
久而久之,齊朝必生内亂。
而韓甫嶽将軍的昭義軍爲什麽想讓齊朝内亂呢?
這事就不好明說了。
……
完顔盛越想越覺得不錯。
“好事一樁啊!這兩個皇帝在我們手中确實沒什麽太大的用處,可若是放到齊朝後真的能引發齊朝之亂,讓昭義軍與齊朝打起來,那我大金,豈不是就可以坐收漁利了嗎?”
其實在原本的曆史中,金人就可以這樣做。
隻不過他們的政治能力實在太過弱雞,所以想不到這一點而已。
這兩個皇帝留在他們手中,根本就沒有發揮任何的作用。反而齊高宗和韓甫嶽将軍還可以喊出“迎還二聖”的口号來鼓舞人心。
那麽,幹脆将這兩個皇帝送回去不就行了嗎?
既然齊高宗最怕這兩位皇帝回去,那金人更應該這麽做了。
這一方面會讓齊朝不再有底氣喊出“迎還二聖”的口号,讓他們收複舊地的意願大打折扣,另一方面,齊惠宗與齊英宗這兩個終極廢物配上齊高宗和秦會之,四個廢物一台戲,齊朝的朝堂得是多麽的精彩?
到時候恐怕“群魔亂舞”四個字都無法形容了。
當然了,齊高宗可能也不會坐以待斃,他會想方設法阻撓這兩位皇帝回去。
就像他拒不接受自己的那些兄弟姐妹一樣。
但金人如果真想送,有的是辦法。
比如,直接大張旗鼓地派遣一支軍隊去護送,搞得人盡皆知不就行了?
齊高宗難道還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派軍隊去打?或者,等兩個皇帝到了齊朝境内,還能不接收嗎?
到時候他隻會被吐沫星子給淹死。
齊惠宗和齊英宗,畢竟跟那些普通的皇子皇女是完全不同的。
齊高宗可以無視他的兄弟姐妹,卻絕對不能無視自己的親爹和兄長。
隻能說,在原本的曆史中,齊高宗與金人在這一點上可以說是棋逢對手、菜雞互啄。
所以齊惠宗、齊英宗這兩位本該在靖平之後的曆史上也大放異彩、遺臭萬年的皇帝,最終隻是老死于五國城,沒有發揮他們應有的破壞力。
而現在的情況不同了。
經過趙海平這麽一提醒,完顔盛也回過味來了。
以這兩個廢物皇帝換得太原城仍在自己手中、換得齊朝可能爆發的内亂、換得韓甫嶽可能與齊朝兵戎相見……
太劃算了!
想到這裏,完顔盛當即拍闆:“好!就這麽辦,将兩名皇帝交給韓甫嶽,讓他送還齊朝!”
……
……
“罪臣韓甫嶽,拜見太上皇,拜見淵聖皇帝,拜見太後!”
齊高宗即位之後,就遙尊齊英宗爲孝慈淵聖皇帝,所以這也算是此時對齊英宗的官方稱呼。
趙海平在車駕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實話說,他對于這兩位皇帝,是一點好印象都沒有。
但沒辦法,畢竟做戲得做全套。
作爲一名《暗沙》的玩家,演技是必不可少的。
風塵仆仆、日漸消瘦的齊英宗氣色卻顯得很不錯,趕忙上前将趙海平攙扶起來:“韓将軍,快快請起!
“若是沒有韓将軍浴血奮戰,朕等又如何能夠回歸故土?恐怕是要老死異鄉了!”
而在另一輛車駕中,一名年近五旬的貴婦人臉上帶着欣喜:“這便是大小眼将軍?真是一表人才、無愧于國之幹城啊!”
現場簡直是一幅感人至深的場面。
隻不過趙海平的表現是演出來的,而二聖以及韋太後,卻是真情流露。
他們确實很感激。
這個年近五旬的貴婦人,便是九皇子齊高宗的生母,韋太後。
按照史料記載,韋太後在韓甫嶽将軍被冤殺、齊金兩國簽訂和議之後,在齊高宗的一再要求下,被金人放歸齊朝。
對于齊高宗來說,齊英宗這個哥哥是萬萬不能回來的,但把自己的生母迎回來,一來可以表現出自己的孝道,二來也不至于動搖自己的皇位,反而能讓皇位更加穩固,所以十分積極。
而在韋太後回到京師之後剛見到齊高宗就問道:何不見大小眼将軍耶?
傳聞韓甫嶽将軍是一個眼大一個眼小,所以也被稱爲大小眼将軍。
而齊高宗隻能回答“死獄矣”,韋太後當即大怒,當場表示要出家,爲齊高宗贖罪。在齊高宗的苦苦哀求之下,韋太後才沒有出家,而隻是終身在宮内穿着道服。
究其原因,還是韓甫嶽将軍實在太出名了。
他打出幾次大捷的赫赫威名,讓金人也畏懼不已,時常提起。所以即便是遠在金國的韋太後,也時常聽起韓甫嶽将軍的赫赫戰功,一回到齊朝就想見一見。
至于齊惠宗、齊英宗這兩位皇帝,此時的心情也跟韋太後差不多。
其實按照曆史上的真實情況,齊惠宗早就在五年前就已經駕崩了,迎還韋太後的時候,也一并迎還了齊惠宗的梓宮,也就是棺材。
但在這個曆史切片中,齊惠宗比真實曆史活得更長,此時雖然已經垂垂老矣、疾病纏身,但一聽說有機會回到故土,硬是挺着這一路,甚至還有點回光返照的迹象。
至于齊英宗,此時的心态是,隻要能回到齊朝,怎麽都願意!
史料記載,當年韋太後被迎還齊朝的時候,齊英宗拉着韋太後的手哀求道:“如果能讓我南歸,就讓我當個太一宮主就好了,對九哥(齊高宗)沒有任何其他的要求!”
可見齊英宗心裏也清楚,齊高宗是絕對不想讓他回去的,他能夠回到齊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回到齊朝,就算他不能再做皇帝,至少也是個無憂無慮的皇親,總比在金人這裏要天天受辱要強得多。
所以,齊惠宗、齊英宗和韋太後這三個至關重要的人物,都對韓甫嶽将軍感激不已。
畢竟這麽長的時間,各種風言風語也都傳到了金國。他們隐約聽說在韓甫嶽将軍打出數次大捷之後,齊高宗卻突然要退兵。是韓甫嶽将軍頂住壓力,在沒有齊朝後勤支援的情況下又在朱仙鎮打出一次大捷。
而這次他們之所以能回到齊朝,也不是因爲齊高宗,而是因爲韓甫嶽将軍。
這一條并沒有寫在齊金兩國的和議中,反而是寫在昭義軍與金國的和議中。
具體是誰把他們撈出來的,這些人心裏門清。
而此時,面對仍舊在表面上願意恭守臣節的韓甫嶽将軍,他們自然是感恩戴德了。
趙海平不由得感慨,有時候人就是這樣。
都說夷狄是禽獸,畏威而不懷德,這些狗皇帝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毫不懷疑,如果讓齊惠宗、齊英宗坐在齊高宗的位子上,韓甫嶽将軍多半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就算不被冤殺,最好也不過是個郁郁而終。
可等這兩個皇帝被擄掠到金國吃盡苦頭之後,面對一個擁兵自重、聽封不聽調的韓甫嶽将軍,卻是感激涕零,比見到親爹還要親。
總之,一番表演之後,趙海平暫時将二聖的車駕留在大名府。
此時,趙海平已經将昭義軍的主力駐紮在大名府,作爲實際上的京師。
東平是僞楚的都城,趙海平之前在那裏駐紮,隻是爲了盡快消化僞楚留下的賬冊資料等等,全面接管僞楚的統治區域。但東平畢竟太偏了。
更合适作爲京師的地方隻有兩個,一個是齊朝原本的京師大梁,另一個就是之前的北都大名府。
僞楚沒有留在大名府,是因爲大名府民間的反抗力量太強,而這對于趙海平來說,反而是個優點。
至于爲什麽沒去之前齊朝的京師大梁……
因爲這裏是齊朝舊都,政治意味太濃厚。昭義軍如果真的選擇了這裏,謀朝篡位的意思有點太明顯,而且這裏太靠南,也容易讓齊朝有一些不太好的聯想。
所以最終還是選擇更靠近金人的大名府,用于表示昭義軍的主要目标還是要北上抗金的。
當晚,趙海平設宴款待。
等兩位皇帝和韋太後在大名府休息兩三日之後,再派人護送到南方,送給齊高宗。
宴會上,兩位皇帝和太後自然是坐上尊位,趙海平所扮演的韓甫嶽将軍,還是恭恭敬敬地以臣子的禮節來對待他們。
直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現場的氣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趙海平才在宴席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地說道:“罪臣,罪該萬死!”
齊英宗有些慌了,趕忙離席将趙海平扶起來:“韓将軍快快請起!這是爲何啊?”
齊惠宗年老多病,現在已經走路都帶喘,而韋太後也不便離席,但他們也都關切地看着。
趙海平瞬間演技爆發,有些動容地說道:“末将遷延日久,此時才将二聖迎回,不能盡爲臣的職責,讓二聖在敵國受盡屈辱,此一罪也!
“不能收複燕雲、直搗黃龍,殺盡金人爲我齊朝雪恥,這是末将的無能,此二罪也!
“昭義軍不受朝廷節制,私自抗金、迎還二聖,僭越了爲臣之道,此三罪也!
“末将便是有萬般不得已,也是罪該萬死!”
齊英宗趕忙說道:“韓将軍,此言差矣!若是沒有韓将軍,朕等恐怕要老死于五國城,又如何能回到齊朝?至于其他……哎,今日大喜之日,不說了,不說了。”
又是一番令人感動的君臣相合之後,衆人這才各自離席,回去休息。
隻是趙海平的這番表演,卻讓兩位皇帝以及韋太後,心中發生了一些潛移默化的變化。
……
第二天一大早,齊英宗去給齊惠宗問安。
“父皇,昨日韓将軍的那番話,您怎麽看?”齊英宗見韋太後不在,低聲問道。
齊惠宗咳了兩聲,有氣無力地說道:“還能怎麽看?這國家大事,已經不是我們父子二人能左右的了。”
齊英宗又說道:“可是父皇,回到齊朝之後,若是九弟不喜,又該如何?”
齊惠宗瞥了他一眼:“朕已經老了,隻想葬于故土,至于你……好自爲之吧!”
父子二人互相試探一番,顯然對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但卻又無法達成一緻。
齊英宗隻好默然告退。
齊惠宗長歎一聲,坐在椅子上微微閉上雙眼,不再想這些事情。
……
齊英宗回到自己的住所,卻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他在庭院中不斷踱步。
這兩個皇帝雖然在靖平之變的時候很蠢,但在金人那邊經曆了這麽多的世态炎涼、人情冷暖,此時沒有站在高位上,很多事情總也該想明白了。
韓甫嶽将軍昨晚在宴席上的那一番話,表面上看起來是在謝罪,可仔細品味的話,有哪句話是真的謝罪?
韓甫嶽将軍說的第一罪,是遷延日久、此時才能将二聖迎回。
這當然不算是什麽罪,畢竟金人的強大誰都知道。這兩位奇葩皇帝在位的時候連江山都差點丢了,現在韓甫嶽将軍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有如神助一般地幹掉了金人,這本身已經是千古流芳的偉業。
韓甫嶽将軍說的第二罪,是不能收複燕雲、直搗黃龍、殺盡金人。
這當然更算不上什麽罪,還是那句話,金人的強大人盡皆知。齊朝立國百餘年,連太祖太宗都沒能收複燕雲,難道指望他們這些不肖子孫?
而這第三罪,就有意思了。
之前所有人都非常默契地沒有提昭義軍的問題。
事實上,昭義軍此時聽封不聽調,打下來的土地根本沒有歸還齊朝,而是自己治理了。整支軍隊的兵源、财源、後勤辎重等等,已經完全跟齊朝切割。
可以說,昭義軍此時就是盤踞在齊朝北方的一個割據政權,與齊、金兩國分庭抗禮。
距離謀反,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二聖再怎麽沒情商,此時寄人籬下,也不敢捅破這層窗戶紙。
但韓甫嶽将軍卻主動提起了這個事情,說自己的第三罪,是“不受朝廷節制、私自抗金、迎回二聖”。
以爲臣之道來看,這确實是一種僭越。畢竟做臣子的,怎麽能替皇帝做決定呢?
換齊惠宗、齊英宗在位,對這種行爲也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但是,齊惠宗、齊英宗在階下囚的角度來看這個事情,立刻性質就不一樣了。
韓甫嶽将軍爲什麽不受朝廷節制?還不是因爲他在前方一個勁地打出大捷,而齊高宗卻要讓他退兵、屈膝求和嗎?
而韓甫嶽将軍的決定是,繼續抗金、迎回二聖。
于家國天下、黎民百姓而言,朝廷不抗金,韓将軍自己抗金,這是站住了大義;于忠君愛國、報效朝廷而言,齊高宗不要先皇、不要自己的父兄,韓将軍卻沒有忘記,這是站住了忠孝的道德制高點。
從這一點來看,韓甫嶽将軍這不叫謀反,這叫被狗皇帝逼得沒辦法了,爲了天下,隻能自己親自動手把不屬于自己的任務也給辦了。
所以,這三點表面上是在謝罪,實際上是某種免責聲明。
我盡力了!但是有人拖後腿啊!
誰拖後腿?
廢話,當然是齊高宗和秦會之了!
齊惠宗已經年邁,身體每況愈下,就算回去好生調養,估計也活不過一年半載。所以齊惠宗唯一的想法,就隻有頤養天年。
至于這“父辭子笑”的父子關系,他就算心中有所不滿,也不可能再去計較了。
但齊英宗還年輕,他還有很多年可以活。
韓将軍的這番話,直接就将他與齊高宗的矛盾給擺到了明面上。
齊英宗此時的心态,确實是隻要回到齊朝就行,不奢望繼續當皇帝。
但問題是,他與齊高宗這個九弟之間,可是有猜疑鏈的。
你說你不想當皇帝,齊高宗信嗎?
齊高宗甯可在韓将軍不斷大捷的情況下罷兵不打了,甯可将整個齊朝淮河以北的疆域全都割讓給金國,也不想迎回自己的父兄。
這态度還不明顯嗎?
那麽此時,韓甫嶽将軍出面真的将他們父子迎回來了,齊高宗心中會怎麽想?會不會欲除之而後快?
齊英宗目前确實還毫無還手之力,但這不代表他是個會坐以待斃的人。
當年齊惠宗禅位之後,還老是發聖旨遙控指揮。而齊英宗的應對是,齊惠宗每發一道聖旨,他就發一道頂回去。後面更是直接将齊惠宗接回宮中軟禁起來。
可見齊英宗這個人,并非沒有權力欲,絕不是個溫良恭順的好人。
一旦知道齊高宗很有可能對自己不利,那麽齊英宗的心思就會活絡起來。
當然,此時就算齊英宗有這個心思,想動齊高宗,也是不可能的。
畢竟齊高宗此時還是大權在握的狀态,而齊英宗空有一個“二聖”的名頭,手中卻沒有任何實權,也沒有任何可用之人。
但對于趙海平來說,隻要在齊英宗心裏埋下這顆種子,那就足夠了。
這顆定時炸彈送回去,不着急引爆。可一旦引爆時,就足以産生讓齊朝朝廷從内部崩潰的強大力量!
……
接下來的三年,天下太平。
齊、金、昭義軍三方和議已成,沒再有新的戰事。
不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還是能看出其中的潛流暗湧。
齊朝百姓,多有北逃進入昭義軍境内的,地方官員屢禁不止。
這是因爲齊朝的賦稅沉重,而昭義軍所在的北方休養生息之後生産快速恢複,而且爲了招撫流民分田減稅,深得民心。
齊朝知道,但卻無可奈何。
而齊惠宗、齊英宗和韋太後的車駕,也早就抵達了齊朝京師。
據說當時的場面極其令人動容,齊高宗出城迎接車駕,緊接着更是在齊惠宗的車駕前跪地痛哭,父子三人相擁而泣。
緊接着,齊高宗就表示要還政于兄長齊英宗,而齊英宗則是再三推辭,齊高宗這才作罷。
而後,齊惠宗作爲太上皇開始頤養天年,而齊英宗則是真的被封爲太一宮主,在宮中每日吟詩作畫,快樂逍遙。
但……很快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齊惠宗,駕崩了。
其實在真正的曆史中,齊惠宗早在五年前就該駕崩了。隻是在這個曆史切片中,他似乎命挺硬,多活了幾年。
但不管怎麽說,強撐着回到齊朝已經是靠着他落葉歸根的信念,駕崩是正常的事情。
可在鄉野之人的讨論中,這事就莫名地多了幾分陰謀論的色彩。
因爲齊惠宗駕崩時,不到六十歲。
這個年紀,說是疾病纏身、壽終正寝,自然是有人信的;但要說是被人下毒暗害……似乎也沒什麽毛病。
畢竟當年齊惠宗與齊英宗内鬥得最激烈的時候,齊惠宗想要給齊英宗敬酒挽回關系,齊英宗都不喝,怕齊惠宗在酒裏下毒。搞得齊惠宗還很是傷感。
若是站在陰謀論的角度,齊惠宗是太上皇,是齊高宗的親爹,肯定影響齊高宗的權力。而齊高宗對此很不滿,所以偷偷搞點慢性毒藥毒死了齊惠宗,似乎也不是什麽太過奇怪的事情。
這雖然是捕風捉影、無稽之談,但鄉野之人聯想到當年齊高宗嘴上喊着“迎還二聖”可實際上卻甯可讓韓甫嶽将軍退兵都不繼續打下去的實際表現……
隻能說,這事也不是全無可能。
至少齊高宗是有這個動機的。
至于那位深宮中被監視起來的齊英宗會怎麽想……那就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了。
總之,齊、金、昭義軍三方,就這樣又過了兩年多平安無事的歲月。
直到這一天,因爲金人和議條款中“不可以無罪去首相”而變得權傾朝野的秦會之,收到了一封來自于韓甫嶽将軍的密信。
上面寫着:昭義軍願意幫他,登上大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