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空中向下俯瞰,整個牟駝崗周邊的廣大區域,已經變成了最爲殘酷的戰場。
這片京師城外的區域并不算很大,但卻彙聚了将近四五十萬大軍。
齊金兩國的全部精銳,全都彙聚于此!
說此戰将決定齊金兩國未來百年的國運,這絕不是一句虛言。
這其中,金人的精銳大約有十五萬,剩下的都是齊軍。
隻不過齊軍的數量雖多,但其中有大量的勤王軍,本身并不是什麽精銳之師。盛太祖真正能指望跟金人硬碰硬的,也就隻有手中的這支西軍。
而西軍,是不能分散的。
分兵是大忌,兵力一單分散,就很容易被敵方各個擊破。尤其是面對如此頑強的金軍,更是不能冒這個險。
于是,在這一戰中,齊軍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如何能将金兵留下?
這些金人已經決定抛棄搶奪來的财貨、辎重,又選擇了一支較爲薄弱的勤王軍猛攻。而盛太祖和劉法親率的西軍又不可能背後長了翅膀,直接飛過去堵住。
銜尾追擊,能取得多大的戰果,那就不好說了。
……
“王将軍!金人!金人殺過來了!”
王建雄聽到這個消息立刻起身,此時的他已經好幾天都沒有脫下甲胄。
此時他手上,有原本八千人的勤王軍,以及後來西軍征調過來的兩千人。
加在一起,不過萬人之數。
不過王建雄已經帶着這些人幾次去支援其他的友軍,也與金兵打過幾仗。
隻是金兵真的主動進攻這裏,還是第一次。
因爲王建雄所駐紮的是一處不甚起眼的小土丘,旁邊有一條小徑,比官道狹窄不少。
雖然也可供軍隊通行,但大量的辎重卻難以快速運輸過去。
齊朝京師所處的位置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雖然依靠黃河、有着寬闊的護城河,但周邊并無什麽特别險要的地形。
金人之所以駐紮在牟駝崗,也僅僅是因爲這個小土坡算是周邊的一個制高點,而且水草豐茂,适合喂馬。
而除了牟駝崗這個最大的土丘之外,附近還有大小土丘一百餘處,王建雄所在的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土丘。
高坡、小徑,共同構成了一處戰略要地。
王建雄快步走出營寨,騎上戰馬向下看去。
而後,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此多的金兵!
之前他雖然也跟金人打過幾仗,但都是作爲協防去支援友軍的。而且,金人前面幾次的進攻,主攻方向是北方,離王建雄這裏很遠。
而在王建雄周邊的這些金兵,大部分都是在試探薄弱處,也并沒有真的将大量精銳士兵全都集中起來,非要打開一個破口不可。
而現在,漫山遍野的金兵正在撲過來!
密密麻麻,一望無際,目光所及之處幾乎全都是人,而且一個個兇神惡煞,手中拿着各種武器殺氣騰騰,爲首的都是騎着高頭大馬、身披甲胄的騎兵,明顯是将這裏作爲主攻方向了。
王建雄瞬間心中一涼。
我這麽倒黴?
他本來以爲金人多半會繼續選擇北方的官道作爲突破口,畢竟那裏最爲寬敞,足以讓金人把辎重全都運走。
可現在看來,顯然是因爲那邊的三萬勤王軍太強硬了,金人嘗試着啃了幾次都沒有啃下來,爲了避免腹背受敵、被西軍猛攻,所以才轉變了進攻的方向,想以最快的速度突圍!
手下的士兵,已經有不少人在微微顫抖。
他們是打過金人,可跟現在這種情況不可同日而語。
誰都看得出來,留在這裏,就隻有死路一條啊!
然而剛有人想提議撤走,卻看到王建雄臉色鐵青地抽出戰刀。
“劉将軍說了,不計一切代價,守住一個時辰!
“我們若是放跑了金人,讓所有将士這一個月的努力白費,那我們就是千古罪人,要在史書上遺臭萬年的!
“敢後退者,軍法處置,殺無赦!”
看着王建雄有些扭曲的面孔,這些兵卒們也明白了,此戰是不可能退了。
守住一個時辰……
沒人知道能不能做到,即便他們已經圍繞着這個小土丘和小徑構築了一些防禦工事,但金人的數量畢竟太多了,而且沖鋒在前的全都百戰精銳。
但現在,也隻有以這種信念爲支撐,咬牙堅持下去了!
……
與此同時,劉法也騎着戰馬,緊緊地跟在樊存的身後。
他們正率領西軍精銳,猛攻牟駝崗上負責殿後的金兵,想要盡可能地将金兵殺穿!
完顔盛當然料到了西軍會追擊,所以刻意留下精銳來阻截。
而雙方拼的,就隻是時間。
如果金人先一步沖破了包圍圈,那麽就可以從容退走,就算西軍再怎麽繼續猛追,造成了一定的殺傷,也很難再取得什麽決定性的戰果。
可如果西軍能先一步捅穿金人的後軍,而金人還未能突破齊軍的包圍……那麽這支金兵全軍覆沒,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負責斷後的是完顔賢,也是完顔盛的心腹大将,以後被封爲蓋天大王。
他已經無數次跟齊軍打過交道,而以往的每一次,幾乎都是以金人的大獲全勝而告終。
但這次,情況卻有些不同。
他發現這些齊軍的戰鬥力簡直不要太離譜,一個個都跟不要命一樣往前沖,哪怕前面已經死傷枕籍,也毫不退縮!
很快,完顔賢就找到了原因。
因爲那個金盔金甲、在陣前連續挑了幾名金人騎兵的猛将,正是齊朝的當今皇帝,曾經的郓王!
完顔賢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齊人的皇帝……真的禦駕親征了?!”
其實在之前,就已經有種種迹象表明,西軍的軍營中,有一位地位比劉法更高的人坐鎮。
可是金人始終都不願相信,那就是齊朝皇帝。
因爲在他們看來,齊朝皇帝根本沒道理親臨前線,更沒道理有如此絕妙的軍事才能。
但現在,親眼見到齊朝皇帝真的披挂上陣,真的展現出一騎當千的恐怖武力值,金人才終于不得不信了。
而連日以來,接連受挫所積累的恐懼,更是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所有金兵的身上。
士氣此消彼長之下,齊軍又怎麽可能不拼死作戰?
畢竟皇帝都在這裏!
劉法更是不甘落後,身上雖然已經被金人的箭矢快要射程刺猬,但身披重甲的他卻仍舊沒什麽大礙,還是在拼命往前沖。
戰馬戰死,那就再搶一匹馬。
總之,這些西軍的精銳士兵幾乎是不管不顧地想要往前沖,而根本不在乎前面到底還有多少敵人!
這其中,不僅是禦駕親征所帶來的士氣提升,也不僅是賞罰分明所帶來的戰心凝聚,更重要的是,他們作爲齊朝的武人,要出一口氣。
被皇帝打壓、被文官打壓、被金人屠戮……
而現在,他們要推翻自己身上壓着的三座山,要在這位新皇的帶領下,向着金人複仇!
“完顔賢!納命來!”
劉法怒喝一聲,一夾馬腹挺槍而前,直撲完顔賢。
而在他的身邊,親兵則是同樣拼死往前掩護,硬是擠進金人的軍陣之中。
長槍、彎刀紛紛招呼過來,劉法隻是用手中的長槍撥打威脅最大的,而後一刻不停地往前沖去,對着完顔賢就是一槍!
完顔賢手中的長槍把劉法的長槍撥開,大聲喊到:“圍住他!殺了他!”
其實,作爲金人的将領,完顔賢的槍法和騎術都是很強的。若是在其他時候,他或許會直接上前跟劉法來一場堂堂正正的單挑,然後将劉法挑于馬下。
但現在,他慫了。
因爲雙方的士氣已經失衡,而完顔賢也已經心中沒底。萬一有個差池,就是瞬間崩盤的局面,所以完顔賢不敢賭。
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側翼似乎也騷動了起來。
等他勉強架開劉法的長槍,轉頭看去的時候,隻看到一身金甲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差點晃瞎了他的眼睛。
而後,一支長槍在猝不及防間刺了過來,從他兩肋的甲胄縫隙處刺入!
強大的沖擊力從槍尖傳來,将他挑落馬下!
樊存震聲大喊:“沖進去!讓金人片甲不留!”
……
哪怕是西軍中最底層的普通小兵,也都已經殺紅了眼。
在金人後軍的主将完顔賢被皇帝挑落馬下之後,這些士兵的士氣已經來到了一個無比高漲的地步。
而負責殿後的金兵,已經完全支撐不住了。
在混亂、潰敗和殺戮中,西軍的先鋒部隊闖入了牟駝崗。
一名小卒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身上的甲胄已經有了幾處被砍斫撕裂變形的地方,其中也隐隐透出血迹。
但他卻絲毫都感覺不到疼痛,反而隻覺得握刀的手正在充血,有一種微微酸麻腫脹的興奮感。
刀尖仍舊在滴落血迹。
他這一生殺的金人,都沒有這一仗殺的多!
“這就是金人的營寨嗎?
“這就是金人在京師城中擄掠金銀财貨和婦女之後,囤積的地方嗎?”
金人的營寨就在牟駝崗上,整個延展開來。
這還是齊朝的士兵第一次進入金人營寨的内部。
在以往,他們甚至沒有遠遠看一眼的資格。
然而就在穿越金人營寨的時候,這名小卒卻突然看到了一些東西。
一些讓他暫時忘記了金兵,有些移不開眼的東西。
幾個大箱子被堆在一旁,箱蓋打開,裏面的東西散落一地。
這顯然是金人沒來得及帶走的。
這其中有不少的金銀珠寶和字畫,很顯然,相較于必須帶走的軍糧和更加貴重的物品,它們是被迫放棄的那一部分。
這名小卒的眼眶,有些發紅。
他知道,這裏面随便抓一把,都夠他未來十幾年的軍俸了。
他快步走到箱子跟錢,想要在其中翻找。
然而就在這時,一杆長槍從側面橫掃過來,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小卒被拍得七葷八素,被抽中的後背更是火辣辣地疼痛。
他怒而轉身:“誰!”
但下一秒鍾,森然的槍尖指着他的胸口,小卒瞬間懵了。
“陛,陛下……”
樊存冷然道:“這些财物,打赢之後皆會論功行賞,全部賜給将士!
“現在,敢私下擄掠财物者,軍法從事!殺無赦!
“還不滾?”
小卒瞬間醒悟過來,趕忙跪在地上匆忙磕了個頭:“感謝陛下不殺之恩!”
說罷,他再也不敢看地上的那些珍寶,快步向前沖去。
再往前,更多的誘惑出現在将士們面前。
金人擄掠來的大量金銀财帛、古玩字畫、各類物資,還有擄掠來的婦女,有很大一部分都無法帶走,全都扔在了軍營中,以及從軍營出去的路上。
要說齊軍士兵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
他們都是最基層的大頭兵,何時見過這麽多的好東西?
但在軍法隊的監視下,在看到那些偷拿财物的士兵真的被斬首之後,大部分齊軍還是咬着牙越過了這些,不管不顧地繼續往前沖過去。
樊存則是繼續向前,他也很難控制住這些士兵完全不爲财貨動心,軍法隊也不可能一個不漏地把偷拿财物的士兵全都殺掉,但這些事情可以秋後算賬,此時更重要的,自然還是繼續追擊金軍。
此時已經快要離開金人營寨的範圍,而前方的戰鬥還在持續。
完顔賢雖然已經死了,金人的後軍也已經陷入崩潰,但零星的金兵卻還在負隅頑抗。
而且越往前追,遇到的金兵就越多。
不得不說,此時這些金人的戰鬥意志,确實比齊軍要強得多。
但對于盛太祖來說,此時大勢已成,再強的戰鬥意志,也都已經不起作用了。
但是……又跑了一陣,前方突然變得擁擠起來。
樊存不由得眉頭一皺。
進攻受挫了?
難道金人不隻是讓一個完顔賢殿後,還有其他負責在後方堵截的精銳?
然而他騎着戰馬闖入人群中,卻并未看到什麽金人的精銳,反而是大量齊軍停止追擊,面面相觑,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樊存不由得臉色一沉:“怎麽停下來了?”
一名小卒有些磕絆地說道:“陛下,那……”
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隻能擡手指了指前方。
樊存順着他的手看過去,發現前方有一小撮金兵。
這些金兵的數量并不算多,正常來說,西軍的先鋒早就可以碾過去了。
然而此時,這些金兵的手上,卻抓着一名身穿龍袍的人質。
正是在樊存帶領西軍來到之前,就已經進入金營成爲人質的齊英宗。
此時的齊英宗,臉色不是很好看,很顯然,他在金營中沒少吃苦頭。
但即便如此,即便成爲了人質,他的臉上卻還是露出一絲喜色。
因爲他覺得,自己肯定是要得救了!
“皇弟,竟然真是你?
“你果然來救朕了!
“快,快讓這些兵卒退下,等這些金人成功離開,便會将朕放回去了!你們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這段時間,齊英宗的心情也如同過山車一般,經曆過太多的跌宕起伏。
在他進入金營之後沒幾天,就已經後悔了。
因爲這次金人并沒有像之前一樣對他禮遇有加然後放回去,反而是将他軟禁了起來。
在軟弱無力地抗議過之後,齊英宗很快就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并不斷地向城中發去诏書,讓官員們擄掠财物和婦女,送入金營。
剛開始,一切都還很順利。
齊英宗還覺得,或許達成了金人的要求,自己就還有回去的機會。
但很快,前來索要诏書的金人,表情不再和善,反而變得暴躁。
再後來,金人壓根不要他的诏書了。
後來齊英宗才從看守他的金兵口中得知,郓王進城了。現在城中,已經不認他這個皇帝的诏書了。
這讓齊英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
亂臣賊子!
現在,他終于意識到自己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金營,是爹不疼媽不愛的孤兒了。
随着雙方的戰事不斷升級,金人對他這個齊朝皇帝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好臉色看。隻不過考慮到他或許還有些用處,所以才沒有對他動辄打罵或者直接殺掉。
而現在,金人已經打算退去,也終于認識到齊人是徹底不打算要這個皇帝了。
于是,齊英宗也就沒有任何價值了。
隻是這些殿後的金兵認爲他或許要會有些用處,想嘗試着用這位先皇來擋住齊軍。
而齊英宗,還真的挺配合他們。
因爲在齊英宗看來,齊軍既然已經勝了,金人既然已經要撤兵了,那就沒必要再追擊。大家開開心心地回到京師,繼續過自己的日子不好嗎?
他滿心歡喜地覺得,郓王雖然已經謀篡了他的皇位,但礙于手足兄弟之情,總還是要救下他這個皇兄的。
然而,他隻看到眼前的郓王沉默片刻,然後對着身旁的西軍說了幾句話。
聲音并不算很高,所以沒有聽得真切。
這些士兵們似乎也在猶豫,但很快,他們還是動了起來。
是要退兵放我們走了嗎?
齊英宗有些驚喜。
他知道自己作爲人質,是這支金兵的救命稻草。隻有等這支金兵逃到安全的地方,自己才有可能被釋放。但不管怎麽說,多半還是會被釋放的。
隻是緊接着,他卻看到這些西軍精銳排成整齊的隊列,紛紛舉起了手上的神臂弓。
……
“神臂弓手,列陣!”
樊存一邊說着,一邊翻身下馬,從旁邊的侍從手上接過神臂弓。
神臂弓是偏架弩,而且因爲磅數太大,所以需要用腳上限,沒辦法在馬上使用。
“吱吱吱……”
弓弦發出聲響,樊存将開好的神臂弓舉起,對準前方。
自從穿越過來之後,他用這幅身體南征北戰打了不少的仗,平時也沒少進行鍛煉,所以身體素質相比最開始那個弱雞,已經有了很大的提升。
現在不論是騎馬沖殺還是張弓搭箭,都已經不在話下。
其他的士兵,自然也都看着皇帝。
皇帝做什麽,他們就做什麽。
皇帝讓搭弓上弦,他們就搭弓上弦。
皇帝舉起神臂弓對着前方,他們也就紛紛舉起弓,對着前方。
但接下來……
士兵們都有些不敢想象。
齊英宗也不敢想象。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伱們,你們要幹什麽!皇弟!你快讓他們停下來!”
樊存面無表情地說道:“放箭!”
說罷,他直接扣動扳機!
“嗡”的一聲,神臂弓的弩箭離弦,瞬間以極快的速度向着齊英宗飛了過去!
這些金兵顯然也愣住了,完全沒想到,對方不僅沒有因爲這名人質而有任何的猶豫,反而……直接對着人質出手了?
其實這些金兵此時已經基本上走投無路,四面都已經被齊軍包圍,他們被落在後面,想要殺出去已經不可能了,要麽做俘虜,要麽就是綁着齊英宗做人質,或許還會被放走。
但現在,他們最後的幻想也破滅了。
“噗”的一聲,神臂弓正中齊英宗的胸口。
神臂弓本就是當今時代,甚至後世中威力也最爲強大的一種弓弩,近距離使用甚至可以穿透鐵浮屠的重甲,更何況齊英宗根本沒穿甲胄。
這支弩箭不僅射入了他的胸口,甚至還直接透體而過,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血洞!
緊接着,萬箭齊發!
大量的神臂弓射出弩箭,如雨般落下。
這些金兵瞬間崩潰,他們本來以爲自己博得了一線生機,可現在,卻隻能哀嚎着、痛罵着,被漫天的箭雨給射成了篩子。
齊軍中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那位先皇,就這麽死在了亂箭之下……
這事,有點不太好評價。
雖然這些士兵都對這位齊英宗恨之入骨,但真看到他像條死狗一樣地倒在地上、口吐鮮血,卻還是有些心情複雜。
而樊存則是絲毫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愣着幹什麽?繼續追!
“不管金人用什麽人要挾你們,一概不管,殺無赦!
“從進金營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是死人了!”
樊存再度翻身上馬,直接策馬從齊英宗的屍體上踩了過去。
而這些聚集起來的士兵們也終于反應過來,齊刷刷地邁動步伐跟在樊存的身後。
沒再去看倒在地上的齊英宗一眼。
而此時的齊英宗,身上插着數支箭矢,雙眼仍舊圓睜着,似乎還無法相信臨死前看到的一切。
……
“該死,還是被金人突圍了嗎……”
劉法渾身浴血,騎着戰馬來到這處小土丘。
地上滿是屍體。
在最高處的屍體中,劉法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王建雄。
他的身上插着好幾根箭矢,手中的長刀也已經砍得卷了刃,但還是死死地握在手中。
“劉将軍……我撐住了……一個……時辰……”
王建雄的眼中,有自豪,也有不甘。
雖然他手下的萬餘名士兵都在浴血奮戰,雖然周邊的勤王軍也在拼命趕來,但最終還是未能攔住金人,被他們給突圍了。
而從劉法的狀況來看,西軍也已經在拼盡全力地攻擊金人的後軍,一路拼殺至此,竭盡全力。
隻是終究,還是差了一點。
這也沒辦法,畢竟那是金人的十五萬大軍。
困獸猶鬥,更何況是這些百戰的金兵。
劉法握着王建雄的手:“對不起,王将軍……你撐住了一個時辰,但我終究還是沒能在一個時辰之内趕到……”
王建雄微微搖頭。
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劉法身後響起。
“劉将軍,還沒有結束。”
劉法回頭一看,隻見金甲沾滿了鮮血的皇帝正站在他的身後,看着遠處金人逃走的方向。
“朕說了,三日不解甲!
“少一個時辰,都不算數!
“傳令,西軍和勤王軍的所有将士,給我追!”
……
在靖平之變中,齊朝戰敗後,以齊英宗、唐欽和張靜邦爲首的統治階層,變成了金人的傀儡,對京師的百姓肆意搜刮,造成了如同人間煉獄版的景象。
而這些事情,在正史中都被簡單帶過。
唯獨在《靖平紀聞》中,卻詳細地記載了下來。
這本書以一個小人物的視角來叙事曆史,雖然沒有署名,但作者當時就在京師之中,親曆了這場大事件。
據後世考證,此人的作者可能是當時的一名太學生,那時候他尚未進入官僚階層,所以幾次上書朝廷,都是石沉大海。
在這個曆史切片中,《靖平紀聞》前面部分的記錄,與曆史上的原文完全一緻。
十一月十七日,金軍偵查渡過黃河。
二十日,金軍抵達岑橋驿。
二十七日,金軍抵達京師近郊。
閏十一月二十五日,六甲神兵出城,金軍成功登城,燒毀城門,但不敢下城。
二十八日,公開講和,京師百姓捐獻财物犒賞金軍以求罷兵。
三十日,齊英宗前往金營議和,初二方回。
直到靖平二年正月初十,整整月餘的時間,齊英宗都在搜刮城中财物、婦女送入金營,以求罷兵。
而在初十當天,齊英宗再度進入金營。但這次,他一去不回,隻是不斷地傳來消息,要求城内繼續籌備金銀布帛。
然而,後面的記載,開始與真實的曆史變得大相徑庭。
靖平二年正月十四,郓王帶領西軍精銳趕到,金人退兵至牟駝崗,郓王進入京師,殺宰執唐欽,即位稱帝。
正月十七,罷免宰執張靜邦,召太學生入宮批閱奏章,興大獄,殺朝中奸佞,盡皆斬首棄市。
二月十九,與金人對峙了月餘的西軍發起攻擊,大捷,金人退回牟駝崗。
二月二十三,金人向北突圍,被勤王軍阻攔,西軍猛攻,金人不得已撤回。
三月二十八,被困住月餘的金兵數次嘗試突圍均未能成功,不得已抛棄擄掠來的辎重物資,再度突圍。
三日後,金軍撤退至岑橋驿,連續三天逃亡,損失過半,士氣幾乎全面崩潰。
又三日,金軍撤退至黃河南岸,倉促渡河,淹死者不計其數。
巧合的是,在真實的曆史中,金人同樣是三月二十八日撤兵。
隻不過在撤兵之前,他們整整索要了數月的财物,吃得盆滿缽滿,又将齊朝的皇室貴族全都擄走。
而在三月初七,他們還派了五十人入城冊立張靜邦爲帝。
二十八日撤軍之後,金兵優哉遊哉,驅趕着從城中擄掠來的百姓,慢悠悠地往北境折返。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
由于大量被擄掠來的婦女都隻是步行,所以走得并不快,十日才走到岑橋驿。
不得不說,在這個曆史切片中,金人的潛能被大大地激發了。
齊軍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的追擊,讓金人爆發出極限潛能,三天内就跑到了岑橋驿。
甚至比他們來的時候還要更快。
……
完顔盛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爲什麽齊軍會像瘋了一樣,緊追不放!
在最初,金人邊戰邊退,整整打了四五個時辰,才覺得總算是安全了。
然而,筋疲力盡的金兵才剛剛停下準備休息、吃飯,齊軍又殺到了。
金人隻能再打、再退。
混亂之中,金人損失慘重。完顔盛收攏殘部繼續逃,兩個時辰之後,再度停下來休息。
因爲在他們看來,齊軍已經不眠不休地幾乎打了一天一夜,他們也該歇歇吧?
然而連煮飯的鍋都還沒架好,齊軍又到了!
就這樣,完顔盛越是覺得齊軍不可能再來,齊軍就偏偏又追了上來!
沒有任何一名金兵能夠想清楚這到底是爲什麽。
要知道,十個月前他們第一次圍攻齊朝京師的時候,臨走時一直退到黃河,京師城外的那些勤王軍也都連個屁都沒敢放。
可這次,這些齊軍卻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不需要吃飯和休息,就是不管不顧地往前沖!
而更讓完顔盛感到震驚的是,每次戰鬥,他都能看到沖鋒在前的劉法,以及……那個穿着金甲的齊朝皇帝。
三日,退到岑橋驿。
又三日,退到黃河南岸。
此時的金兵,已經是惶惶若喪家之犬。别說是糧草辎重,就連完顔盛身邊的精銳親衛,也都損失了不知多少。
大部分隊伍,都已經重新整編了數次,甚至都沒有整編的機會,就隻能像是烏合之衆一樣倉皇地裹挾着,向北逃命。
原本兵臨城下的十五萬大軍,此時到了黃河南岸,勉強還剩五萬有餘。
可即便是這五萬,齊軍似乎也沒有打算給他們剩下!
在最初的三日不解甲之後,齊軍已經到了極限,不得已紮營休息。而金人,卻也跑不動了,同樣獲得了短暫的休息時間。
而在樊存和劉法睡醒了之後,就再度帶着士兵追了過來,一直追到黃河南岸。
金人本就沒有多少船隻,在齊軍的猛追之下,被留在南岸的金兵要麽被殺,要麽被驅趕到河水中,淹死了不計其數。
而完顔盛,最終隻帶着兩萬多的殘兵,倉皇退回黃河北岸,繼續向着金國的國境逃竄。
而此戰,被稱爲“靖平大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