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最初的起點,趙海平陷入沉思。
官軍剛一進山,茶匪就已經插翅而飛了?
這合理嗎?
趙海平也算是一個對古代戰争了解頗多的現代人了,發生這種情況,顯然不合理。
古代戰争中,信息和情報,是至關重要的。
許多兵書裏面都有關于信息和情報重要性的戰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是古今名将的共識。
一名合格的将領,在對敵之前,放出大量的細作和探子去探察敵情,盡可能多地掌握對方的信息,這都已經算是基本操作了。
但是,古代的信息傳遞,是很受限制的。
畢竟古代也沒有手機或者電報這種通訊工具,除了極少數情況可以用飛鴿傳書這種辦法,絕大多數情況,還是要人來跑腿。
不管是傳口信還是送信,總要有人時刻盯着周圍的情況、時刻往來傳遞信息。
所以在最開始的時候,趙海平并沒有想太多,隻是大兵壓境、直接進山。
原因很簡單,在古代這種落後的通訊方式下,就算茶匪派到外面的哨探發現大軍進山了,跑回去通知茶匪,而茶匪們再一起跑路,也總要有一定的時間。
官軍總能揪住他們的尾巴一頓痛打。
但現在,官軍壓根連茶匪的影子都沒看到。
這說明什麽?
趙海平冷靜下來一番分析,得出了一個讓他有些無奈的結論:“這說明,茶匪的情報系統,碾壓官軍?
“可是,憑什麽呢?
“茶匪的人數沒有很多,不可能大量地放出哨探來監視官軍的動向。
“難道說……
“是有其他人給他們通風報信?
“而所謂的‘其他人’,多半就是這附近的百姓?
“開什麽玩笑,百姓不幫着官軍,反而幫茶匪?”
趙海平一番分析,得出了一個讓自己也感到離譜的結論。
這些茶匪憑什麽跑得這麽快?除了附近有大量百姓給他們通風報信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解釋了。
而且一旦想通了這一層,莫名覺得還挺合理的。
要知道,這夥茶匪最初是走私茶葉的,本身不過是請了一些兇人做押送,因爲跟官差起了沖突、殺了人,這才被迫落草爲寇。
他們轉戰多地,卻能夠屢破官軍,這其中固然有爲首的那個賴文正有一定軍事才能的原因,固然有官軍戰力低下的原因,但更關鍵的,恐怕還是情報工作方面的差距。
官軍戰力再怎麽低,那也是跟金人相比的。
打打普通的土匪,還是不在話下的。
之所以屢戰屢敗,究其原因還是在于始終都在茶匪的主場打,茶匪本身就有巨大的情報優勢。
大量官軍上山剿匪,茶匪們就光速跑路了,讓官軍撲一個空;等官軍無功而返了,茶匪卻能救助一些落單的官軍痛擊。
在這種情報能力的差距面前,可不就是很難打麽?
至于爲什麽許多百姓反而站在茶匪這一邊?
其實想想這些茶匪最早爲什麽落草爲寇就知道了。
他們爲什麽不做正經的茶葉生意呢?是因爲不喜歡嗎?
當然是因爲當時齊朝的茶葉生意太難做了,茶引實在太貴,而且一路上還要被各種官員給層層盤剝。
所以這些茶匪才铤而走險,做起了走私的生意。
對于當地的百姓而言,相較于那些吃拿卡要的官差,反而是這些茶匪對他們而言更加親近。
畢竟這些茶匪,不同于齊朝其他的那些強盜性質的團夥。
有些落草爲寇的強人不事生産,想要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就隻能以搶劫爲生,自然會讓周圍的百姓唯恐避之不及;但茶匪不一樣,他們有自己的收入來源,就是運賣茶葉。
在這種情況下,百姓們反而更偏向茶匪,也就不足爲奇了。
“所以……想要剿匪成功,就得想辦法切斷茶匪與周圍百姓的這種聯系。
“……也不對。
“這似乎不可能做到,我沒那麽多時間。”
趙海平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好好整頓一下這裏的官場,然後再推出幾項好的政策,讓這裏的百姓能夠安居樂業。
這樣一來,他們應該就不會再去支持茶匪了。
但轉念又一想,這固然是治标又治本的好辦法,但時間太長,見效太慢了。
很多百姓跟茶匪勾結,這已經是一種慣性了,就算他們的生活變好了,在三五年之内,這種義氣關系也仍舊是存在的。
到時候隻要官軍大舉進山,茶匪們還是會第一時間跑路。
如果把時間拉得更長當然沒問題,但此時趙海平扮演的虞稼軒實際上是救火隊員,朝廷怎麽可能等幾年去解決一股茶匪?
雖然誰都知道把一個地方治理好、讓匪患絕迹是上策,但這上策見效太慢,沒幾個人能等得起。
“所以,得換個思路。
“官軍大規模進山會被發現,會有百姓去通風報信。而且,大量的官軍集結,本身也是需要時間的,這就給了茶匪們逃跑的空檔期。
“所以……這道題的解法跟之前五十騎劫營是一樣的。
“兵在精,不在多!
“把主要的官軍留在城中,同時精挑細選出一批精銳,暗中進攻。與此同時,再派出幾隊人手堵住下山的路徑,或許就能将這夥茶匪給擊潰。
“哪怕不能盡數殲滅,但隻要能抓住首惡,這股匪患應該就算是平定了。”
想到這裏,趙海平的念頭瞬間通達。
他再度開始試煉。
……
【距牛渚之戰:8年】
楚歌的視野中再度出現這行提示。
這意味着,他又可以檢驗自己新政的成果了。
這次對于王文川的新法,楚歌沒有再去改動具體的條文,因爲他很清楚,糾結這些條文的細節沒有意義。
曆史上的王文川已經是一個有能力、有智慧的官員,他對于社會問題的洞見是很清晰的,解決方案從表面上來看,也是很全面的。
但一執行起來,就跟預期中的情況查了十萬八千裏。
所以,楚歌一番分析得出結論,要改革,先要澄清吏治。
隻有手下的官員都是一群清正廉明、能幹實事的官員,新法才能按照王文川的預想推行下去。
否則,下邊的這些官員就隻會唱歪經,用新法來給自己牟利,并最終讓王文川來被這口最大的黑鍋。
之前楚歌提出整頓吏治的方法,并不複雜,一共兩條。
第一是加強官員的政績考核,第二是減少官員的恩蔭。
在楚歌看來,這已經是基本到不能更基本的内容了。
齊朝的冗官問題是貫穿始終的,大量沒能力的官員居于高位,他們中的許多人,如果是一邊貪污一邊辦事還好,可關鍵是既不貪污也不辦事,或者既貪污又不辦事。
齊朝對官員的待遇,可以說是曆朝最高,如果跟大盛朝初年比起來,齊朝的官員簡直是生活在天堂了。
在楚歌看來,要一步到位地把這些官員的俸祿全都砍到大盛朝初年的那種地步顯然不可能,但我好歹也是當朝宰執,在皇帝的授意下,搞搞政績考核,敲打一下那些不辦事的官員,總沒問題吧?
州縣這兩級的官員,不稱職者十居八九,在這種情況下能把新法推下去?那才有鬼了。
而且楚歌也沒想着一下子把這些不合格的官員全都撸下來,這種政策肯定也是循序漸進的。
比如試行第一年,搞個京察之類的舉措,讓一小部分特别差的官員丢官,次一等的降職,再次一等的警告……
這樣逐漸用三五年的時間,把京城到地方的官員給緩慢地進行一番換血,到了下一個五年推行新法的時候,總能有點進步吧?
楚歌深吸一口氣,看向面前的桌案。
他其實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要整頓吏治,必然會遭到大量官員的反擊與彈劾,甚至這其中會有很多莫須有的攻讦。
但看到這些比上一次還要更多的彈劾,楚歌還是震驚了。
“什麽情況?
“這些人……竟然說我搞朋黨??”
楚歌随便翻了幾分彈劾自己的奏章,看得差點高血壓犯了。
但此時遊戲還沒有徹底失敗,因爲他還有到朝堂上去見皇帝的機會。
如果能在朝堂上駁倒這些反對派、重新赢得皇帝的信任,那這件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他的變法,自然也就能順利推進到第二年了。
朝堂上,各路官員很快開始了他們的表演。
“官家明鑒!臣以爲,新法規模闊大、實在難行,舉措太猛、更張無漸,不僅無益于國計民生,更是會造成動亂,導緻人人自危,朋黨頓生!”
“臣以爲,我齊朝與士大夫共天下,國用不足,豈有掠之于士大夫的道理?若是人心離叛,又有何人爲官家治理這偌大的九州萬方?”
“臣以爲,新法名爲圖強,實則暗結朋黨!官家不可不防!”
“王文川迂闊而不可信,徒有虛名而已!官家若是繼續用他,恐怕立時就要變生肘腋!”
聽着這些對自己的攻讦,楚歌簡直是氣不打一起出來。
這群人是要死啊!
所謂的“官家”,是齊朝對皇帝的稱呼。有大臣解釋說,“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兼三五之德,故稱官家”。
至于這些官員攻擊的說辭,無非是這麽幾種。
有人說,新法的規模太大,涉及到了整個齊朝上上下下的大批官員,根本就難以推行,等于是白費功夫;
有人說,新法關于吏治的辦法根本沒有任何的緩沖,一上來就要把一批人罷官或者降職,容易引發動蕩;
還有人說,新法實際上是在暗結朋黨,威脅皇帝的地位……
楚歌此時的感覺,是有些莫名其妙。
這都是些什麽言論!
明明就是不值一駁嘛!
不過既然是在皇帝面前,也隻能拿出120分的态度來,認真地來一番舌戰群儒了。
這次楚歌拿的天賦,還是之前的慷慨陳詞。
而這次的舌戰群儒,顯然更加理直氣壯了。
之前改了青苗法,結果給國家造成了損失,讓皇帝也不再信任他了,雖然他的用意是好的,但從結果上來看确實要背鍋,這沒錯。
但這次呢?
他是想整頓吏治啊!
吏治的問題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皇帝也心知肚明,否則也不會同意他的方案。
既然如此,那這些人的說法,根本就是不攻自破的嘛!
怎麽叫舉措太猛、更張無漸?我明明是先從很緩和的方面開始的啊?又不是說一上來就把所有不合格的官員全都罷免,隻免一部分也不行?
什麽叫規模太大、難以實行?變法嘛,本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是什麽事情都說規模太大、做不了就不做,那還變什麽法?
還有說變法會得罪士大夫、讓士大夫不再支持皇帝,導緻天下大亂的,這就更離譜了。
盛太祖當年殺得官員少嗎?貪污幾兩銀子就剝皮實草,天下大亂了嗎?
反而是後來官員的勢力越來越大,“衆正盈朝”的時候,民不聊生了……
士大夫裏邊确實有王文川這樣能幹實事的官員,但也有很多純粹就是國家的蛀蟲,怎麽,除個蛀蟲都不允許了嗎?
那這大齊可不就是活該被金國滅。
至于暗結朋黨這就更扯淡了,王文川要用人變法,總得提拔一批人、打壓一批人,總不能但凡涉及到人員任免的事情,就叫暗結朋黨吧?
反正朋黨是個筐,什麽都能往裏裝。
皇帝總不能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搞不清楚吧?
楚歌信心滿滿,因爲他知道,這個皇帝并不是那種頂級的昏君,他還是想做事的,在曆史上的評價也還算是不錯。
所以,這次的慷慨陳詞,應該會有效果。
想到這裏,楚歌理直氣壯地,将以文君實爲首的一幹重臣,全都駁斥了一番。
尤其是在說到朋黨一事的時候,楚歌再三強調,能者上,庸者下,這是變法過程中的必然,也是很正常的人事任免。
要做事,總得提拔一些能辦事的官員,否則互相掣肘,時間都花在無意義的内耗中,變法又怎麽可能成功呢?
總而言之一句話,請官家信任我!
隻要給我五年,必定還官家一個高效廉潔的官場;給我十年,必定還官家一個富國強兵的大齊!
這番話在天賦的加持下,說得慷慨激昂、新黨的官員紛紛附和。
那些舊黨的成員,除了繼續拿着“朋黨”的說法搞人身攻擊之外,完全沒有任何的辦法。
而皇帝則是十分感動,當即決定,把王文川趕出京師。
此時北方邊患甚急,金兵随時都有可能南下。朝廷需要一位重臣去外出巡守,王文川是最佳人選。
于是,王文川被調任爲河東宣撫使,外出巡守。
雖說還保留了參知政事的頭銜,但實際上卻已經被調出了朝廷的中樞。
而這一次的嘗試,又是在短短的一年之後,又宣告失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