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0點,楚歌再次準時進入《暗沙》的遊戲世界。
選擇張任俠的身份之後,繼續嘗試通關副本。
此時他的職務是光州的司法參軍,主要的工作就是處理各種民事和刑事案件。
第一階段的案件都比較簡單,楚歌對照着當時的律法進行處置,基本上沒有犯太大的錯誤,都順利通關了。
在經過跟虞稼軒見面的劇情之後,張任俠的副本挑戰内容也順理成章地進入了第二階段。
此時距離牛渚之戰,還有9年時間。
楚歌本來以爲第二階段的挑戰會有所變化,卻沒想到他的任務還是處理各種各樣的案件。
雖說這些案件的複雜情況似乎比第一階段有所提升,而且裏面有一些案件帶着陷阱、需要仔細甄别,但整體來說,工作性質沒變。
楚歌也沒想太多,隻是按部就班地處理一個又一個的案件。
就像當初盛太祖批閱奏章一樣,查找法律條文,在心中做出判決,而後遊戲系統就會自動地去執行各種細節,并且将這些案件的處置方式上報給此時已經在朝堂中成爲參知政事、獲得實權的王文川。
一個個案件,快速地處置完畢。
楚歌本以爲自己處理得沒什麽問題、應該能夠順利進入下一階段,卻沒想到在他處理完最後一個案件之後,視野中卻霧氣彌漫,重新回到了第二階段的最初狀态。
“失敗了?”
楚歌感到很詫異,這明顯是通關失敗的表現。
可爲什麽會失敗?
“奇怪,我明明把所有的案件都按照律例來處置了,應該沒有十分嚴重的漏判和錯判……
“難道說,第二階段的這些案件中,隐藏着某些我沒發現的大案要案?
“沒道理啊……”
楚歌再次進入遊戲,将第二階段所遇到的各種案件又過了一遍。
跟第一階段不同的是,這次的案件重複度明顯提升了,其中大部分複雜的案件他之前都曾經見過。
顯然,兩個階段的“斷案”,也是不同的遊戲機制。
第一階段的案情都特别簡單,所以如果允許玩家反複嘗試的話,很容易就可以通關,所以要有很強的随機性。
但第二階段的案情就複雜多了,玩家在不知道正确答案的情況下,如果不動腦子的話,不可能通過笨辦法來試出答案,所以有許多案件會重複出現。
而且,楚歌按照之前扮演“皇帝”身份盛太祖時的經驗推測,第二階段的這些案件中,必然隐藏着某種東西等他去發現。
就像在“皇帝”身份扮演時需要從堆積如山的奏折中找到南北榜案、空印案等關鍵案件,還要找出殺司馬延的這個環節。
于是,楚歌又認認真真地過了一遍。
直到他看到了一個之前見過的名字:阿雲。
“這個案件……難不成還有其他的處置方式?”
楚歌又把此人涉及的案件認認真真地給過了一遍。
“有婦阿雲,母服中聘于韋。雲許嫁未行,嫌婿陋,伺其寝田舍,懷刀斫之,十餘創,不能殺,斷其一指。吏求盜弗得,疑雲所爲,執而诘之,欲加訊掠,乃吐實……”
案件本身的内容其實并不複雜。
光州當地有個叫做阿雲的十三歲少女,父親早亡,母親亡故後孤苦無依,被叔父以幾石糧食許給一個叫做韋大的人爲妻。
韋大容貌醜陋,阿雲不想嫁,于是就在晚上等韋大睡覺的時候潛入他的家中,持柴刀砍傷了他。
不過阿雲畢竟年紀幼小,當時隻有十三歲,所以未能将韋大殺死,隻是砍了十餘道創口、砍斷了他的一根手指。韋大在睡夢中驚醒,慌亂中擡手阻擋,于是阿雲就丢下柴刀逃走了。
追查此案的官員調查一番認爲并非盜匪所爲,于是将阿雲抓了起來,一番诘問之後阿雲吐露實情,承認了自己謀殺韋大未遂的事情。
沒有刑訊逼供,也沒有栽贓陷害,案情清清楚楚,應該不會有什麽太大的疑問。
楚歌很清楚,《暗沙》這款遊戲考驗的是玩家的判斷力而非刑偵能力,既然沒讓玩家去親自審問犯人、去現場勘查,那就說明這些信息基本上是沒問題的,玩家可以放心地以此爲依據進行斷案。
所以,他上次按照當時的律法,先判了阿雲死刑,後來又改判了絞刑。
之所以這樣判,是因爲按照當時齊朝的法律,謀殺親夫就是闆上釘釘的死刑;而普通的“殺人以傷”,也就是說謀殺未遂造成對方受傷的,判處絞刑。
楚歌最開始以爲這是一起謀殺親夫的案件,那麽就隻能判處斬首。
但是後來他注意到,這裏面還有一個已知條件,“母服中聘于韋”。也就是說,阿雲是在爲母親服喪期間,被聘給韋大的。
按照當時的法律規定,子女守喪期間不得婚嫁,所以這個婚約本身應當是無效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以謀殺親夫論處,而是要以殺人未遂論。斬首自然也就改成了絞刑。
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楚歌還慶幸了一下。
萬一标準答案是絞刑而他判了斬首,那豈不是很有可能導緻通關失敗?
但轉念又一想,不管是死刑還是絞刑,阿雲總是要死的,其實沒什麽太大的區别。
對于這個案件,楚歌當然對這名十三歲的少女充滿了同情。
因爲從案情上來看,這明顯就是一次“吃絕戶”的行爲。
阿雲的父親早亡,母親也去世了。結果就在她給母親服喪的期間,叔父就迫不及待地把她給賣了,用她換了幾石糧食,強迫嫁給了一個她十分不喜歡的人。
當然,韋大其實也比較無辜,因爲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是個壞人,他隻是比較貧窮而且長得很醜,就被阿雲砍了十幾刀,還被砍斷了一根手指。
要說這起悲劇是誰造成的,表面上是阿雲那個吃絕戶的叔父,而更深層次,則是當時女子不能自由嫁娶、不能掌握自身命運的社會體制。
如果按照現在的觀點來看,阿雲的婚約不成立,本身又是未成年,而且情有可憫,就算以謀殺未遂論,也不該處以死刑。
但此時楚歌扮演的是齊朝的一名司法參軍,自然隻能以齊朝的法律來論處。
否則,給阿雲網開一面之後,其他案件中的犯人又要怎麽辦?
現代和古代的法制觀念本來就有很大的差别,總不能全都按現代的法律來判,那樣的話,這副本也就别指望着能通關了。
所以,上次斷案時,楚歌完全沒有覺得自己“絞刑”的判決有什麽不妥。
他确實很同情這個女孩,但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他也實在是做不了什麽。
但第二次看到“阿雲”這個名字之後,楚歌卻又敏銳地感覺到,這個案件似乎與其他的案件相比,有一些不同。
“難道說,阿雲可以不死?
“也沒道理吧。
“死刑案件要上報給大理寺和刑部批準,而這兩個部門是一定會批準的,因爲不論是斬還是絞,都是按照當時的律法做出的判決。
“這兩個部門肯定要維護齊朝律法的權威,不可能自己去推翻律法中的規定。
“所以,上報之後的結果,肯定還是當即批準。
“那麽……給王文川單獨請示一下,是否會有不同?”
楚歌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此時他扮演的是張任俠,職務是司法參軍。按理說,此案涉及到死刑,那麽就要層層上報,從知府到大理寺、刑部,最終才能确定。
但從上一次的經曆來看,上報的結果肯定是批準死刑。
楚歌倒是想救下這個叫阿雲的女子,至少免掉她的死罪,争取個流放之類的刑罰,但從律例上來看,卻又完全找不到任何支撐。
所以他才突然想到,或許應該向王文川單獨請示一下。
張任俠此時是頗受王文川賞識的,兩人是亦師亦友的關系。
王文川賞識張任俠的人品、性格與才能,此時讓他做光州的司法參軍,其實是存了爲新法培養人才的想法。隻要張任俠願意,王文川很快就會将他提拔起來。
而在光州擔任司法參軍的期間,張任俠也确實可以将光州這裏發生的一切事情直接上報,王文川也都會批複。
曆史上,也正是因爲王文川的這些行爲,讓張任俠十分感動,并引爲知己。
楚歌也不确定把這個難題抛給王文川是否就一定能有所變化,但至少可以試一試。如果王文川也沒反應,那就說明問題不是出在這個案子上。
想到這裏,楚歌把包括阿雲案在内的三件自己有所懷疑的案件給謄抄了一遍,寫上了自己的處置方案,并上報給了王文川。
……
遊戲中省略了無意義的等待時間,所以楚歌很快就收到了王文川的答複。
而這個答複,讓他既意外,又驚喜。
“另外兩個案件,王文川都表示了贊同,但唯獨阿雲案,他要我再斟酌一番!
“也就是說,這個阿雲案,确實有其他的處置方式?
“可是……王文川也沒說具體要援引哪條法律。
“隻能我自己琢磨了……”
雖說仍舊沒什麽頭緒,但楚歌還是精神一振,因爲王文川的回複讓他确定了方向。
王文川的意思肯定是要改判的。
但此時楚歌需要解答兩個問題:第一是,爲什麽要改判?
要知道王文川此時是參知政事,可以說是貴爲宰執,他爲什麽會對一個普通的少女殺人未遂的案件如此上心?
單純用樸素的同情心,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同情心肯定是一個方面,但肯定也有其他更重要的方面。
第二是,如何改判?
按照當時齊朝的律例,殺人未遂造成對方受傷的,就是判處絞刑,這是不可能更改的。
别說是張任俠了,就算是王文川或者是大理寺、刑部的人,也不可能硬是把法條給改了。
楚歌想來想去,有能力讓阿雲不死的人,隻有一個。
那就是皇帝!
在古代社會,皇帝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威,而一個國家的法律,基本上也都是由皇帝來最終拍闆的。
如果皇帝覺得一條法律不合适,那麽是有改動可能的。
然而,要讓皇帝直接爲了阿雲改掉“殺人未遂處以絞刑”這一條,仍舊不太現實。
一方面,這條律法是齊朝一直都有的,也就是說齊朝從皇帝到大臣,基本上都認可這種處罰方式。皇帝沒有理由去改變這條法律。
另一方面,就算皇帝也對阿雲有所同情,但爲了就一個平民百姓而改了齊朝的律法這種事情,他是幹不出來的。那會遭受很大的阻力。
楚歌一番分析之後,最終得出結論。
“能救阿雲的人,隻有皇帝。
“但皇帝不可能直接改掉這條律法,因爲阻力太大,他也沒有足夠的動機。
“那麽……如果是皇帝已經說過的話、頒布過的诏書,與這條法律發生沖突呢?又或者,皇帝有足夠的動機,判阿雲不死呢?
“從王文川的反應來看,他這位宰執顯然是有強烈動機保阿雲不死的。那麽,目前還支持王文川變法的皇帝,自然也可以被傳遞這種動機。
“那麽現在的問題就在于,王文川救阿雲的動機是什麽?
“嗯……恐怕除了樸素的同情心之外,就隻能有一個原因了。”
楚歌分析一番,最終還是落到了兩個字上。
新法!
他推測,王文川之所以給他下命令,讓他想方設法地改判、救下阿雲,是因爲這個看似并不起眼的案件跟新法有潛在的關聯。
如果這種推測成立的話,那一切就都串起來了。
楚歌立刻把皇帝的诏書和手谕給翻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一些線索。
在此之前,皇帝曾經下發過一條手谕:謀殺已造成人身傷害,但官員在審問犯人并對犯人用刑之前,犯人如實供認犯罪情節的,以自首對待,将謀殺罪降低2個等級進行論罪。
也就是說,如果按照這條手谕的指示,将阿雲定爲“自首”,那麽阿雲就可以不死。
至于爲什麽王文川希望阿雲不死?
因爲隻要确定了皇帝手谕确實可以淩駕于當時的法律之上,那麽變法也就有了依據。
換言之,在王文川看來,這個不起眼的案件,恰恰是變法的一個絕佳突破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