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發斑白的王充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可謂是情詞懇切,看起來一字一句,全都發自肺腑。
楚歌第一次将副本推進到二階段的時候,也确實被他給說懵了,完全沒想到任何反駁的理由,以至于副本失敗。
但這次顯然情況不同。
楚歌不由得冷笑:“王大人如此說來,還真是一位爲國爲民、用心良苦的大忠臣了?
“難不成是我楊彥誤會王大人了?
“隻是我楊彥雖然官職低微,但也是見識過民間疾苦的,沒那麽好騙。王大人,你大可不必用糊弄一般讀書人的那一套來糊弄我,隻會徒增笑柄。
“王大人你的意思是,朝廷每出一百斤糧食,王大人就換成了三百斤麸糠,救活了三倍的災民?不僅增加了數量,而且減少了層層的貪污和盤剝,一舉兩得?
“可實際上真是如此麽?
“恐怕是朝廷每出一百斤糧食,王大人的黨羽就貪污了六七十斤,隻剩下了三十斤糧食換了一百斤麸糠吧!
“王大人,你該不會真的這麽天真,以爲換成了麸糠和草料,就沒有上下其手、就沒有層層貪墨了吧?
“王大人,你的萬貫家财是怎麽來的,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吧?王大人你帶頭貪污糧食,上行下效,偌大一個王黨将你奉爲主幹,要讓這些人甘心爲你做事,總免不了上下打點、利益均沾,恐怕這才是救災的糧食永遠不夠的真相吧?
“王大人一番話将自己摘了個幹淨,好像貪污全是因爲那些地方上的官員無可救藥,仿佛分潤利益是迫不得已之舉。王大人,你作爲我大魏朝的第一權臣,竟然如此弱勢?這确實讓我十分意外!”
王充沉默了片刻。
光線十分昏暗,但楚歌仍舊能夠感覺出來,王充最初那種自信滿滿的氣勢,被打壓下去一大截。
這說明楚歌的這番話奏效了!
王充的說法,乍一聽确實很有迷惑性,尤其是對于那些缺乏基層經驗的讀書人來說,極具殺傷力。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王充的一番詭辯,甚至有可能将他的理想信念給全部毀掉。
這也正是王充來此的目的:将楊彥打成一個思想幼稚、一事無成的理想主義者,然後這一切自然就會按着王充所傾向的方向發展。
不論是楊彥向現實低頭、向皇帝認錯,還是就此心灰意冷,他的目的就都達到了。
可沒想到,楊彥竟然完全沒有任何的遲疑,反而揪住了他這套說辭中的漏洞迎頭痛擊!
不過王充畢竟是王充,如果這麽簡單的敗下陣來,也就不可能把持朝政數十年、在一次次的政治風波中屹立不倒了。
王充輕輕歎了口氣:“那你可知道,國庫中還有多少錢糧?你隻道我有萬貫家财,可我的這點家财與國庫每年的虧空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古往今來,有多少貪官,多少清官?清官,如鳳毛麟角,而貪官,卻如河中之沙。我若是依靠你這樣的清官,此時大概早就先你一步被關入了大牢之中。我除了用這些貪官,又有什麽别的辦法嗎?
“國庫空虛,我也隻能做個裱糊匠,盡我所能用有限的錢糧,救助盡可能多的人了。
“麸糠也好,草料也罷,災民根本就不算人,能救多少便是多少吧!”
楚歌低着頭,沉沉地哂笑了兩聲。
“王大人,我聽得出你的用心良苦,也知道你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坐得确實很操勞。
“王大人你運籌帷幄、用心良苦,将你自己與王黨衆人全都粉飾成了爲國爲民的好官,那我隻問你這一句:若是激起了民變呢?
“王大人你要如何處置?
“既然王大人也清楚,我大魏朝國庫空虛,上奢下貪,百姓流離失所,已然是大廈将傾、獨木難支的景象,卻爲何仍舊熟視無睹、無動于衷?
“王大人有一句話說的對,災民不是人,是畜生,可畜生急了,也是會吃人的!
“你怎麽知道災民就會體諒你錦衣玉食的王大人的難處,乖乖地去吃麸糠?
“你怎麽知道好端端的糧食變成了麸糠和草料,災民們就不會心生怨憤?
“王大人你又怎麽知道,民變之時,那些憤怒的災民不會将你和王黨的那些官員們扒皮抽筋、吊死在樹上?
“王大人你的理論,在一個小範圍内倒是還能說得通,尤其是在你的黨羽中,大概會被奉爲圭臬;可一旦放眼天下,難道不覺得可笑嗎?
“曆朝曆代都有清官,都有貪官,可有的朝代是煌煌盛世、國富民安,有的朝代卻是國弱民窮、匪患四起,這其中的差别到底在哪?
“依我看來,恐怕就在于王大人與我楊彥這兩種人的多寡吧!
“王大人,你大可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不必醒來,但當那些憤怒的災民沖入你的府邸将你吊死的時候,可别忘了我今天說的這番話!”
王充還想說什麽,但楚歌卻繼續開口,打斷了他。
“王大人,你說自己除了用這些貪官,根本沒有别的辦法,這也讓我大感意外。
“我還記得在黎安縣做縣令的時候,周邊的其他幾個縣也與黎安縣一樣遭了旱災,那幾位縣令,想來也跟王大人一樣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已用救災的糧食,去填飽了那些胥吏的肚子。
“後來,唯有黎安縣在我的治下安然無恙,其他的幾個縣全都激起了民變,那幾位縣令革職的革職,問斬的問斬。
“我那時隻是一介小小的知縣,尚且知道如何管束手下,王大人能做到如此高位,反而不知了?反而離了那些貪官,無法做事了?
“若是王大人自覺力有未逮,不如趁早告老還鄉,由我來接替王大人的位子,你看如何?”
楚歌說完,直接擡起頭,傲然地看向王充的雙眼。
你說自己又這麽多的苦衷,那你敢不敢讓我上?
我上我真行!
此言一出,王充徹底沒話說了。
因爲這番話,根本無從反駁!
王充說來說去無非是強調一點,貪官多、清官少,他必須指着貪官辦事,所以分潤這麽多的利益,是無奈之舉。
如果是一個毫無任何能力的讀書人聽到這種說法,很可能無從反駁,畢竟他也沒有能力繞開這些貪官去赈災。
但楊彥不一樣!
楊彥之前就曾經做過黎安縣的知縣,手下的的胥吏們也不乏貪婪奸猾之輩,但楊彥卻将他們治得服服帖帖,在其他幾個縣全都因爲赈災糧食不夠而激起民變的時候,唯有黎安縣安然無恙。
楊彥也正是因爲在黎安縣的功績,才有機會入朝爲官。
楚歌正是抓住了這一點,對王充窮追猛打!
你不是說隻能用這些貪官嗎?那你不行就換我上!我不用這些貪官,也能把赈災糧食發到災民手中!
楚歌之所以能有底氣說出這種話,正是因爲所有人都知道,楊彥并不是一個隻會誇誇其談、百無一用的讀書人,而是一個有能力也有擔當的好官。
駁斥王充的方法,其實都在楊彥的履曆上,隻要深挖就會有。
王充臉色陰晴不定,最終還是隻能默默地站起身來,轉身離去。
因爲他的那點小心思,被徹底地拆穿了!
其實,王充說得這番話很有迷惑性,如果換個别人,确實很容易被他說服,甚至成爲他的黨羽。
如果是一個“有用的貪官”和一個“無能的清官”對比,肯定是前者完勝。
但很可惜,楊彥并不是一個無能的清官,反而是一個信念堅定而且更加有用的清官!
這點小伎倆,就像是晨露遇上了朝陽,立刻就煙消雲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