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水雲雖然将劍放在武梁頸上,可惜卻無路可走,又不敢上前和鄧隐宸在這狹路上相逢,隻是默默守在花房門口,及至鄧隐宸人到,還忍不住退後了幾步,站在了花房中央。
武梁剛才握劍,手上劃了一個小口,見了紅。便幹脆往頸上抹了一道,以求逼真。
果然,鄧隐宸眼光掃過,見那頸上,劍身,手指,都有血痕,不由心裏怒罵,果然戲子無情□□無義,連那麽鐵的舊相好都真下手。
人卻慢慢吞吞的捱近,三步的位置停住,根本不看武梁臉色,隻對着柳水雲道:“怎麽?看到我好好的過來,失望麽?你埋伏的人沒能如何我,反倒都被清理幹淨了。”
他盯着柳水雲,一臉的嘲笑,“現在,你是抓着她求保命?如果是程侯爺來了,或許吃你這一套,可惜啊,我和她的交情連你都不如……”
話未說了,卻忽然身子一晃,長劍疾吐,劍尖在武梁脖子上的劍身上一磕一撥,柳水雲的劍就被撥了開去。
鄧隐宸另一隻手也随即就到,抓住武梁衣襟兒一拉一甩,就把她給甩到了身後,自己擋在了她的面前。
一個回合,不,柳水雲還根本沒有說話沒有動作,就被人家三言兩語的閑話中逆轉了局勢。
人質什麽的,真是卵用也沒有啊。
鄧隐宸并沒有得手之後,就劍指對方喉嚨什麽的,而是将劍随意的提在手上,劍尖朝地,懶懶散散的樣子,完全沒把對手看在眼裏。
他眼底的不屑那麽明顯,道:“柳水雲,你一個戲子,學女人家扭扭腰肢賣弄下風情伺侯伺侯人是你的長項,學武人使劍,你提得動劍麽?”
好像氣惱人家侮辱了劍似的。
柳水雲臉上表情很豐富,緊張,詫異,不甘,憤恨,交替出現。最後,他隻是看向武梁,道:“你看,我走不了。我最終還是落在他的手裏了,我連這最後一點心願也實現不了了。”
他臉上的表情那麽哀傷,讓武梁也覺得懊惱極了,好像這結果都是她的錯似的。
她一咬牙,側身錯步,直直撲到鄧隐宸背上,使勁兒地抱着他,緊緊地箍住他的雙臂,沖柳水雲叫道:“你快走!”
其實她有想過奪劍反制的可能性,後來還是覺得那劍又長又重,估計不是好玩的,便想束縛住他算了。
她覺得應該還是有效的,她下了死力,貼得夠緊,既防鄧隐宸向後肘擊,也讓他擡不起手臂,沒有出劍的角度。
鄧隐宸愣住,僵在那裏不掙不語,毫無反應。
形勢又變,柳水雲面露笑意。到底是專業演員,随時大爆演技,做出一臉激動欣喜的模樣向着門口那邊跑去,卻在與鄧隐宸錯身而過的時候,手中短劍迅疾向他頸間抹去。
出手竟頗有幾分淩厲。
這下,是武梁呆住。
鄧隐宸眼見短劍刺到,迅速後仰躲閃。可惜他身上墜着武梁這個大包袱,什麽動作都難靈便,到底是避無可避,肩頭中招。
武梁清晰地聽到裂帛的聲音,聽到銳器入肉時那沉悶的“噗”的一聲,心都驚得飄浮起來不會跳動。
舍命一擊,果然犀利。
還好遇到的是鄧隐宸,于是這一劍之威,也就僅此而已。鄧隐宸身子後仰的同時狠狠飛起一腳,隻一腳,就踢飛了柳水雲的短劍,也踢得柳水雲站立不穩,身子搖晃着退了兩步。
後來武梁稍稍回神的時候,想,豬啊,剛才怎麽不知道松手?若她松開了,鄧隐宸就肯定躲得開,就不會受傷了吧。
可是,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形勢已經又有所不同,再次占據上風磨牙霍霍的仍是鄧隐宸,而柳水雲,正扼着手腕一臉痛苦,額頭冷汗暴出。
這種情形,武梁又不能松手了。相反,她又緊了緊因爲剛才被甩來蕩去已有些松的手臂。
然後沖着柳水雲叫,“你快走啊!”這都什麽時候了,可不是拗造型的時候,手痛又不是腳痛,趕緊逃命才要緊吧。
鄧隐宸沖着柳水雲冷笑,道:“想走?走到哪裏去?”
他微低頭,看了看橫在自己身前,因爲使勁兒而繃得緊緊的小胳膊腕,道:“幾處滅門慘案在身,如今又行刺朝廷命官。你真覺得他能走掉?就算他走出這房門,他能走出這院子,能走出這京城麽?”
武梁一驚,原來是從前的事兒犯了,不隻是爲今兒個這一劍呐。
心裏歎息,怪不得柳水雲隐忍這麽久,卻選擇現在發難。原來是他發現他的事兒已經壓不住,或者沒有人肯幫他壓了,才想多幹掉一個是一個吧?
林州府那幾處滅門案,那是太後壓下去的。如今上面要翻舊帳,還能使喚上鄧隐宸的,那肯定是皇上了。
皇上終于忍不住要清母側了?
那這京城,柳水雲真是呆不得了。
武梁道:“那如果他逃出去了呢?如果他能出京,你别讓手下追拿他,好不好?”
那些案子都已經找了替罪羊結案,現在再翻也沒意思吧?并且終究是會翻到他們皇家人身上的,他們還得重新找借口遮掩,多麽麻煩。
所以武梁覺得,就算上面要清算,也是秘密進行的,所以柳水雲盡可以遁匿吧?隻要柳水雲不在京城,不在太後身邊轉,不讓皇上礙眼心煩,他堂堂一至尊大咖,至于和個低入塵埃的戲子過不去麽?
“他能走掉,自然好說。”鄧隐宸道,卻忽然手腕一轉,手中劍朝後連揮,啪啪兩聲,擊打在武梁的小腿上,喝道,“還不松開?”
然後手腕再轉,小臂微擡,劍尖直直點在柳水雲的腹部。
柳水雲一動也不敢動,武梁也不敢動,隻怕她稍稍一晃,就帶動着劍尖刺進了柳水雲的身體。
至于她自己,疼倒是不怎麽疼的,但她心裏立馬明白,指望她想困住人家,那簡直是癡人說夢。那兩劍,人家若是用刺的砍的戳的,她美腿不廢也傷。就算用拍的,隻要人家夠用力,她也夠戗。
但這也讓她放心,雖然害他受傷,但似乎他也并沒有那麽生氣,至少,他不肯傷她。
武梁心一橫,聽話的輕輕松開箍在鄧隐宸身上的手臂,卻忽然往前一步,一把攥住了劍身。
是的,她又用肉手握住了劍身,她總在用肉手去握劍身!
這什麽命啊。
剛才攔柳水雲的時候,那劍窄,她盡量用捏的,隻是不小心劃了一下手掌。現在鄧隐宸的劍,比柳水雲的劍不知道寬了多少利了多少,加上她存了把情況往嚴重了鬧的心思,還故意手掌用力,血很快流出,點點滴落。
現在輪到鄧隐宸一動都不敢動,怒喝:“找死啊,還不快松開!”
武梁當然不松,“你放他走吧,好不好?他刺你一劍,等他走了,你刺回我一劍,我替他還,好不好?不,我任你處置,你想刺回幾劍都行,好不好?”
鄧隐宸氣得不輕,沖着武梁連聲道:“好,好……嘉義夫人呵?你好樣的!”
其中意味兒,武梁已經沒法細細體會,聽見一個“好”字,就忙道:“你答應了啊,那你讓開道啊。”
鄧隐宸沒法兒讓開,因爲武梁握着劍不松手,他不好帶劍走,也不好松開劍走,否則劍柄沉重必然下落,武梁的手隻會傷得更重。
他隻好沖着柳水雲喝道:“快滾!”
武梁也沖柳水雲叫:“你快走,我手疼得很,快撐不住了。你出得京去,找個好地方過些清閑的日子去吧,别再回來了。”
大勢已去,實力懸殊,翻盤無能,柳水雲恨恨盯了鄧隐宸一眼,然後眼神複雜看了武梁一會兒,終于什麽都沒說,蹿出花房奪路狂奔而去了。
···
花房裏,武梁看着柳水雲一路奔過木棧橋去,才終于松開了手。然後,她也實在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幹脆拗出那種撐了很久終于撐不下去,搖搖欲墜虛弱無力的可憐樣,按着手上傷處不停地吸冷氣。
人卻默默的移了移身子,好像是要和鄧隐宸拉開距離,實則擋在了出門的位置上。
鄧隐宸看着她的小動作,越發氣得直想吐血。
她當他是什麽人呢,前腳放人走了,轉臉兒還會再提劍去追回來?
武梁知道鄧隐宸臉色肯定好看不了,她幹脆撇開眼不去看,後來幹脆閉上了眼睛乖乖站好,一副自覺引頸就戮的樣子。
鄧隐宸看着她那樣子,繼續拱火。
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武梁的心情,從前和那戲子有相當的交情,所以不忍心見死不救,這也是人之常情,尤其她這樣,會心軟亂發善心的主兒。
可是,如今那戲子人都走了,她卻就那麽梗着脖子等着挨宰,她就完全不怕痛不怕死?
她是真當他能對她下得了手呢,還是就仗着他根本下不去手呢?
鄧隐宸覺得哪樣都讓人生氣,她就不能給他說句軟話解釋一下,就這麽跟他對到底?
倒知道裝可憐。劍口留下的細口傷,用手按壓是很好的止血方法,偏她不肯用力,任血滴順着手指縫流了滿手背,故意吓人。自己不停的長吸氣,怕人不知道她很疼似的。
鄧隐宸深深吸氣壓火,背轉身掀起外衫,從中衣上割下一段布條來,然後轉身很粗魯地一把将人扯過來,把她的手掌包成了熊掌。
撇一眼頸上,上面那縷血絲早就幹在上面了。
真行,一會兒的功夫,苦肉計給他演了好幾出呀。
又是往頸上塗血,又是用手握劍,又是現在的痛疼難忍模樣。她不過是知道,這招在他這兒使,管用。
并且她對他是有多大的信心,害他被砍,還在那兒自己叫疼?
冷着一張臉,兇狠的模樣,問她,“你就這麽護着他?”
武梁腦袋一直耷拉着,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聽見他問,又慢慢将頭擡起來,回答得一點兒都沒有新意,“他幫過我,以前對我很好,真心待我,我總不能眼睜睜看他死在我面前。”
“那我呢,幫過你沒有?真心待你沒有?他想要我的命,你便幫手來取?恨不得雙手替他奉上是麽?”
武梁不安的皺着鼻子,象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低聲的沒什麽底氣的辯解,“我也沒想到會傷到你。”
“沒想到?他明顯早就安排好的局面,還需要你想?連人質你都自願當了,你會不知道?是誰困着我讓人砍的?”
本來吧,武梁真是又緊張又愧疚,也準備好承受那雷霆一怒了。可是,鄧隐宸一多說話,就讓人覺得多少有些氣勢松動,武梁反而不那麽怕了。
她哼哼哝哝,“哎呀,我也很後悔的,真的。那這樣,我先給你包紮好傷口,你先養傷。等你傷好了、有勁了,再來砍回我,好吧?”
說着還催鄧隐宸,“小氣巴拉,裹個傷就撕那麽一小片兒布。你的傷口比較大,你多撕點兒下來嘛。”
鄧隐宸冷着臉沒理她。
心裏一陣的¥·%*#¥·%*#摩尼馬拉井巴哈……
就知道她不過是在裝可憐裝老實裝不知所措,看他一臉的火大,她就配合的作出怕怕的表情。可是,她真有怕過嗎?
做了這樣對不起他的事,還這麽淡淡然?還“傷好了有勁了再砍”?現在,用傷臂,很快砍得她稀爛好嗎?
鄧隐宸再次深深地吸氣,頗有些交友不淑,心累難言的無奈。
武梁這樣,他很生氣,真的生氣。明明該是親密盟友的,結果真到兩軍對壘時候,他成了被敵對被舍棄的那一個,不管什麽理由,總是讓人惱火得咬牙。
若是從前,鄧隐宸一定早就暴了:老子在你心裏算什麽?比不上程向騰也比不上個戲子?
但是現在,他不會了,他早就清楚了自己在她心裏的位置。
上次在昭明寺,她說,他是她最好的、最讓她安心的、最能交心的、永遠的朋友。
她擺了好幾個最字,對他說,不管你怎麽想的,我心裏就是這麽認定了的,比锸血爲盟還堅定。
然後也把不足爲外人道的心中黑思想說給他聽,把不願意求程向騰的事情求助他辦。
能說什麽呢,在她獨自飄零的時候,他都給不起她什麽,如今身家豐厚封号加身名花有主,他還能妄求些什麽呢,他連胡思亂想的資格都沒有了。
那麽,就做朋友吧,那也算是個相當安慰的結局,不是麽?
可是,說好的“最好”呢,抱着他讓别人砍算嗎?
混蛋女人啊。
但是,另一方面,武梁這樣,也讓鄧隐宸很隐秘的很不合适宜的覺得開心,真的開心。
她對他毫不見外,甚至行爲多有過份,爲什麽?
不過是因爲他的心意,她全部都懂。
雖然沒法言說,不能回應,但心知肚明,才會有恃無恐。
所以他其實暗暗喜歡她對他偶爾的這種放肆和對他的仰仗,從沒覺得被她虧欠,反而因此知道,在她心裏,他一直是很特别的存在。
···
總之,鄧隐宸心思複雜,頗爲糾結。但一直以來,鄧隐宸都覺得自己很能把握住分寸,尤其自從作了朋友以來,不該他關心,不該他靠近時,他從不多事。
朋友嘛,是要有适當的距離的。
隻是今天,氣氛很有些不同。
鄧隐宸覺得自己,很有些心浮氣燥定不下神。
說是做朋友,可那畢竟隻是說說,自我界定也自我安慰的一種。他自己知道,他心裏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真真正正的,放在一個朋友的位子上。
今天是因爲柳水雲而來不錯,可實際上,當他知道柳水雲要在她這裏擺場子玩花樣的時候,心裏卻是高興的,完全沒擔心過會給她帶來的麻煩。
剛才,她當着柳水雲的面,那麽大膽的貼上來,把他抱在懷裏死死不放。交頸之交,肌膚相親聲息相聞,那樣貼合的親密,真的有把他吓到。
是的,那時被她束縛,他走神了。要不然一個弱雞戲子,就算偷偷練過,手速算快,又怎麽可能傷他半分。
還有,就是現下。
——武梁當然并沒有用鄧隐宸的衣服包紮。肩上的傷口,不深,但斜長,要想裹嚴實了,得把整件中衣都脫下來撕巴了才夠吧。
所以她跑到棧橋外叫了人,取來紗布燒酒,傷藥剪刀那些,然後親自動手,消毒,清洗,上藥,包紮,裹呀裹呀裹的忙不停。
步驟是不錯的,可是,會不會太過小心謹慎細緻周到了些啊,是要把他裹成蠶蛹嗎?
他果露的肌膚被她那麽看着,實在讓人不好意思。她微微淩亂跑出來的幾縷細發,随着她低頭歪腦時候,不時拂着他的肩背,讓人癢得難忍。而她那涼涼的手指,偶爾也會不小心碰到他的身體一下,冰得人快要顫栗起來。
鄧隐宸身體僵得發硬,一動不動學老僧入定。
也不是沒經曆過,以前與她把臂展過輕功飛,也曾強行把她拉入懷……可是,怎麽和如今的感覺都大不相同?
也許就是因爲從前那個人都是被動的,但今天,她先沒了分寸,越了界限,她自己要在他身周打轉,擺弄他的身體。
所以,他有正當的理由和借口,不去約束自己的心猿意馬,其實放縱思緒紛飛無缰。
于是某種蠢蠢欲動念起,讓他也心慌無措了一下。
于是調息又調息,也悄悄罵自己,想什麽呢,朋友,這是朋友啊,她的舉動也隻是針對朋友啊。
她很快要成爲别人的妻,侯夫人,正妻,堂堂正正,傲視群英,任誰也不敢看低她半分。
他們之間,再也沒有機會了。連今後這樣的見面,也不合适了吧?就算再見了,又怎麽樣呢。
也偷眼瞧去,見她微低頭,認真輕扯着紗布,一臉的坦蕩平靜。
果然,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反應過度。
可是,誰讓她一直在他眼前亂晃,晃得人那麽焦燥,晃得人心跳動得那麽不規律。
一邊想讓她停手,别離他這麽近,别在他身上裹布條了,頭發别撩着他了,呼吸别噴着他了,别讓那手指頭碰到他了。
一面又想讓她再靠近一點,象剛才一樣,靠近到讓他可以聞到她的味道,感覺到她的溫度……他不過是想對她好而已,憑什麽不可以。
他想得有些微微淩亂,心一橫就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然而她皺着眉頭,眼含疑惑地看他一眼,卻很破壞氣氛地呵呵呵起來,說:“你那麽緊張幹什麽?噢,你竟然怕疼呵呵呵。”
就那麽傻樣的呵呵呵,呵得他忽然就清醒了,忽然就更煩燥了,忽然覺得自己很不堪。
他極不喜歡,這種心不由已的失控的感覺。以及,她似乎看穿,偏極力不想說破,力圖蒙混過并的鎮定,越發讓他有種狼狽的感覺。
他想,是啊,不能再這樣了,得快刀斬亂麻,别膩膩歪歪還不如個娘們兒。
要不就借這個機會,狠狠的生一場大氣,然後一拍兩散,友盡于此算了?
可是……
算了……
···
默了好一會兒,感覺到她裹傷的力道更輕了許多,慢了許多。
帶着火氣問她:“你不請大夫不假人手,親自給我上藥,還這麽細心認真,隻是擔心傷口呢,還是想拖延到那戲子備好快馬,一溜出城才結束?”
自己這麽一開口,鄧隐宸就知道壞了,他要重提柳水雲之事以示生氣的,可這口氣,似乎有些軟了。
就象唱歌似的,開口第一腔沒起好調,很可能影響整體發揮啊。
武梁老老實實供述,“自然是擔心你傷口,當然也不想讓外人知道你在我這兒受了傷。還有,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嘛,能拖延一下争取點兒時間也總是好的。”
說着還抱怨上了,“柳水雲在這裏等着坑你不假,可你呢,你明明也是早有準備嘛,不然你的長劍從哪兒飛來的?你有心與人爲難,哪兒不好下手,偏來我的宅子裏行兇,這得給我留下多少麻煩你想過嗎?”
這個鄧隐宸當然知道,所以他才故意往僻靜的地方走,好在那裏與他們一戰。所以他并沒有想當場拿下或宰了柳水雲,任由他跑掉。
如今外面的賓客,怕是還不知道這府裏草木幽深處,發生過多嚴重的事情吧。
鄧隐宸哼了聲,聲音盡量冷下來,“你拖延也沒有用,我告訴你,這傷了我的罪魁禍首,我絕不姑息縱容!就算我不派人出城追拿他,也自有别人送他上西天,還真不用麻煩你往西送了。你若有心,就替那戲子準備棺材好了。”
聖上如今再不肯容柳水雲,但到底顧忌太後面子,并沒有翻從前的舊帳,而是交待鄧隐宸,盯緊了柳水雲,他若有一分的不規,就給他渲染到十分,可以當場下手生死不論。
也就是說,聖上希望柳水雲是自己作死的。
——然後太後知道了,一氣之下捶爛自己的肚子……那就太省事兒了。
刺殺朝廷命官,這多大件事兒?公事加私怨,鄧隐宸會放過他?聖上會放過他?
也隻有武梁,還天真的想替他尋一線生機。
“你就放過他吧,好不好?你雖然受傷,但到底不重,養養就好了,可他是條命啊。”捏造個理由對付上司很難嗎?武梁才不相信鄧隐宸幹得不娴熟。
臉色也盡量無情些,“你給我一個理由,爲什麽我要替那個戲子出這種力?還是個想對我下殺手的戲子?”
武梁急,“我不管,你肯定有辦法的是不是,求你了好嘛。”
鄧隐宸:……
朝廷辦案!跟她說得很清楚了,還她不管?朝廷辦案需要你管嗎?
這是跟他耍整啊還是撒嬌啊?可是,那種賴皮勁真是挺讓人懷念啊。
怎麽辦,這節奏,似乎不是絕交的方向啊。
正沉默,忽然聽到外間有隐隐的人聲,是他的人,在木棧橋的那頭,聲音不低不高,說:“見過侯爺!”
然後就沒聲了,應該是被人要求禁言了。
肯定是程侯爺到了。
他來得倒快!
···
鄧隐宸看了看武梁。
武梁顯然并沒有聽到,見鄧隐宸不語,還以爲救柳水雲是大事,他需要考慮一下。所以也并沒有催他,隻是認真的看着他,耐心等着他說話。
她頭發跑出來好幾縷垂在臉側,衣衫上褶皺不多但明顯有。不用說,他自己更好不到哪兒去,現在露着膀子,不,露着半截身子給她在那兒裹巴呢。
這情形,當然不适合讓程侯爺看見。
但是,現在慌慌整裝,似乎也已經來不及。到時候穿到一半,滿身淩亂欲蓋彌彰的被程侯爺看到,更有得他想了。
怎麽辦?
鄧隐宸自己,當然是不怕什麽的,最多和姓程的絕交,兩人甚至兩家老死不相往來,也沒關系。并且就算要理論,自己今天主要是辦公事,理也在他這邊。
說起來,不管是護着柳水雲還是現在給他裹傷,錯都在武梁身上。
一個女人,對别的男人個個上心,程向騰有心追究,夠她受的了。
鄧隐宸腦筋急轉。
他一直都知道,柳水雲能和她走到一起,到現在都能得她憐憫,是因爲他們相同的出身。
她是成功的自己,他象失敗的自己,都有她過去的影子。除卻情義,除卻良善,她潛意識裏也許覺得,幫他就是幫自已,幫還地位低下身如浮萍的自己。
可是程向騰呢,他又比他好到哪裏去?就因爲他們從前生了兒子,還是因爲他真的對她夠好,比他對她用心?
明明并沒有。
再說了,連柳水雲都曾正大光明的和她在一起那麽久,他爲什麽就要遮遮掩掩躲在陰暗中?他又沒幹什麽。
還有這女人,不是一直在我面前那麽鎮定嗎,這下好了,等下你就繼續鎮定好了。
所以有那麽一瞬,鄧隐宸很不想管她。
想着就這樣吧,反正他剛才還想耍脾氣,以和她保護距離甚至斷了關系的,現在不是更好,他生氣還不如看程侯爺生氣來得有趣。
可是,她以後長長的日子,怎麽辦?
鄧隐宸忽然嗤笑一聲,對武梁道:“你求我,你拿什麽求?想救人命是要下大本錢的,你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可讓我不惜欺君來換他的命?”
“你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于是最好的朋友能做的事我都做了,可你卻不夠朋友得很。”他指指自己的肩,“不過沒關系,你不當我是朋友我也不生氣,因爲你知道的,對于你,我也從來就不甘心隻做什麽朋友。”
說着他挑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全身,意味兒明顯,“我真心真意待你到今天,一步步看着你跟着這個男人出走,又與那個男人訂親,我告訴你,我後悔得很,後悔自己爲什麽要這麽幹等着,沒有和你實際發生點兒什麽。可是你也知道,我鄧某人從來不屑于挾迫女人,除非女人心甘情願。”
他的語氣波瀾不驚,卻偏偏讓人看不出來是玩笑還是認真。
武梁梗在那裏。
疑惑,話題怎麽會拐到這麽危險暧昧的地方來的?
關于這點,武梁其實一點兒擔心也沒有。如果當初,他不是一路派人護着她,而是對她略施手段,她可能早就爲奴爲婢,或小妾外室什麽的,任他作爲得他所願了。
他可不是良善之輩,看看他怎麽對柳水雲的就知道。
所以那時候他沒有揪住她不放,現在他更不會。
武梁道:“我知道,你幫我太多,我已經不知道怎麽還了。我隻能說,如果能救他,隻要我有,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你若想要我的命,我也答應你。”
命啊,她都拿命出來說事兒了呀,他該明白的吧。
鄧隐宸冷冷笑,“以命換命啊?夠深情。不知道程侯爺若聽見了,會不會也很感動。不過,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人,你給不給?”
他其實想說的是,我要你的“身”,但到底還是羞于啓齒,就臨時改了字眼。
但他知道,武梁能準确領略他的意思。
鄧隐宸的想法裏,結果不過兩個。
第一種,武梁使出那有些野有些渾不吝的勁兒,嗆他,“好,你要我的身子,你就拿去……”沒準還接着寬衣解帶什麽的……
當然,這種可能萬裏出一。
但鄧隐宸想,如果真這樣,那真說明她和姓程的,感情糟糕關系差勁。
要不然,這事兒明明也可以求助程向騰的,何必喪權辱國的在這兒求着他答應呢。
所以如果真這樣,哪怕他們因此退了親也不可惜不冤枉。
從此她一個人,可以繼續自由自在做她的嘉義夫人。不管最後和他成爲什麽樣的關系,他都會護她一世。
當然,如果程侯爺聽到這樣的話,仍毫不介意的接納她愛護她,他就真的放棄,甘心的。從此不打擾不聯系,有事需幫手就幫手,象真正的好朋友。
當然最大的可能是,這女人一咬牙一氣恨,指着他一頓臭罵,沒準敢撿起地上的劍在他身上再戳個窟窿。
從此,與孟浪無恥的他絕交斷義。
而程侯爺看到聽到,不但今天的事兒可輕松揭過,還從此對她愛護有加……
這樣,很好,挺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