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坊間流言來得太猛烈的時候,程烈就意識到事态不妙,忙向西北去信兒問計。
鄭氏很快的,就帶着人回來了。這次帶的人很全乎,智囊,打手,一應俱全,要爲程烈保駕護航呢。
她怕的是程向騰,或者武梁他們,找程烈的麻煩。
結果事情偏離了預期,怎麽惹到的卻是外人?
還是不好惹的外人。
一家人商議來商議去,到底覺得若這樣的流言真傳出去,還是自家兒子吃虧大。雖然他是男兒家,但清清白白的,和那名聲墨一樣的女人攪纏上,她可以不在乎,咱以後還成不成親了?
程向騰若是跟她劃清界限,咱也不怕反咬是她犯賤上趕着纏上咱,但偏程向騰魔障了似的,非得娶那樣的女人進門,老太太攔不住,他們肯定也攔不住。
以後一個屋檐下,怎麽避免見面相處?
并且,更重要的是,這事關乎軍糧,那個可太敏感了。萬一上面怪罪,這事真的可大可小。
有事兒找二叔。這事兒必須的,得盡快的妥當的壓下來。
——反正他們很積極甚至是慌張的忙着去解決問題了,完全沒有誰懷疑過這事兒的真實性。沒辦法,做賊心虛嘛。
于是程烈去跟程向騰認錯,态度很誠懇,把他做過的那些,倒是一力認了,也希望是他的錯他領走,力求從寬處理,不是他的,别往他頭上安。
畢竟武梁如今名聲掰回來了,也算毫發無損。單是傳過她的閑話,又沒引起嚴重後果,那就不算個事兒吧?
然後他們母子一起纏磨着程向騰,讓程向騰出面,去向鄧隐宸唐端謹解釋。
程向騰一聽就覺得不對。
用流言對付流言,這可不象是鄧隐宸的作派。那個人作事,用得着用流言這樣委婉的手段?并且還把武梁也同拉出來了?
程向騰不信。
再說若真的心懷怨恨,能指望流言打擊到誰嗎?真的幹起來,你今天傳了我家的,我明天還能編故事傳你家的呢。這結果隻會沒完沒了兩敗俱傷,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鄧隐宸才不會那麽幹。
反黑程烈把,讓他嘗嘗當事人的滋味——這倒更象是武梁會用的手法。
并且她也總是這樣,明明有法子對付,她也常下不去手,大多時候都不過是吓吓人罷了。
隻不過,她既然這般告訴程烈,肯定不隻是讓程烈着着急就算了的。
她想要個什麽樣的結果?
程向騰覺得,她肯定是不想再見到程烈。要麽她想以及仍然住在府外,要麽就是想讓程烈出府另過。
——程烈出府,當然比程熙出府強多了。畢竟程熙還小,而程烈已成年。程向騰覺得這主意不錯。
或者,她是想讓大房一家全都重回充州去?回京之後他們确實不肯消停,程向騰也真心挺煩的,隻是回充州這事兒,隻怕不好操作,或者可以讓他去别處……
不過武梁若是直接把心裏想法告訴他,他會更高興,他們可以一起好好分析一下可行性,看看哪種法子最合适。
可是益水橋回來之後,武梁沒有同他提過任何關于程烈的事,卻這般動用鄧隐宸的名号。
程向騰知道,武梁可能怕他左右爲難,才自己出面針對程烈的。但是,程向騰想,她肯定也有點兒不放心他,怕他袒護侄子,不肯爲她主持公道。
心裏有那麽些許澀然。
他其實不想這麽輕拿輕放的,他之前是在等鄭氏回來,一起說道這事兒。要不然感覺人家大人不在,他當長輩的欺負人家小孩子一樣。
總之程向騰心裏有數,他便不急,對鄭氏雲淡風輕的道:“流言嘛,哪裏當得了真?大嫂不用着急。再說,我和鄧統領,也無甚交情可言,得慢慢想法子才是。”
刀割到自己身上了知道急了?慢慢來,好好品品其中滋味,總得吃個教訓才好。
可鄭氏怎麽能不急?
唐家好說,這是實實在在的姻親,程嫣和程婉在那兒呢,唐家不至于怎麽樣。
程烈自己去探了探唐端謹的口風,唐端謹跟程向騰說一樣的話,“流言嘛,哪當得真?再說現在不是沒事兒了嗎?”一副前情不計的無謂樣子。
程烈放了心。
但鄧家,程烈就真說不上話了。别說他和鄧隐宸不熟,就是程向騰,鄧隐宸也未必會賣他面子。非要深究,鄧家和程家,那可是有舊仇宿怨的。
當面充州府尹騰萬良家,就是因爲和程向騰他爹杠上,後來才被聖上下旨,将人全家抄斬了的。騰萬良的夫人,就是鄧家女兒,輩份上,應該是鄧隐宸的姑媽。
那些年人家鄧家沒有揪你辮子,不代表人家如今不會。
如今你這麽大一錯處被人捏在手裏了,人家會不會借題發揮往大了搞,那可真難說。
鄭氏長年在充州,對充州那段往事記得比程向騰還清,因此也擔心程向騰出面好不好使。她可勁地撺掇,想讓程向騰去找武梁,讓武梁出面。
鄧隐宸和武梁明顯交情不淺,他可是擺明面上晾過的呀。如今也是,既然鄧隐宸肯先給武梁透信兒,可見他對把武梁牽扯其中,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
所以武梁去求一求,沒準比程向騰好使。
程向騰不幹,說這什麽鬼事兒啊,讓女人出面去解決?程烈也是個挺大一爺們兒了,惹事兒的時候挺能,出了事兒讓女人去想法,還有沒有臉了?
再說鄧隐宸那是什麽人,他決定了的事兒,是武梁個女人家能改變得了的嗎?
鄭氏冷笑,那女人改變不了?那女人不是能耐着了嗎?不是和人關系好着了嗎?這事兒也與她有關,她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吧?難道她就睜眼看着?男人還在乎名聲呢,她就破罐破摔毫不介意不成?
程向騰火一下就烘起來了。想求人辦事兒,還冷嘲熱諷的?
再說,誰是破罐?
“她有你能耐?你不是又會教自己孩子散布謠言做小人行徑,又會帶兵嗎?你帶這麽多人回來,你上去直接打呀,你直接把姓鄧的打怕了不敢招惹你們不就完了?還是說對着外人就焉了,專門窩裏橫對付自家人的?”
鄭氏噎。然後氣急敗壞表示自己沒有教小孩使壞,但他還是個孩子呀,氣急了行事不妥也是有的,你是他親叔叔啊,沒教好孩子你也有責任吧?
不過她也知道硬的不行,吵吵幾句就忙改來軟的。于是抹淚兒哭訴,說程烈好好的孩子,卻平白被人抹黑。若被流言說得不堪,他小孩子家家要強臉嫩的,以後可咋見人?
可憐他父去得早,沒能爲孩子謀劃好一切,你這當叔叔的也不管他,讓我們母子可怎麽活……
鄭氏到底也不擅長這種,那番表演甚是生硬、拙劣,程向騰扭臉不想看。那麽多流言往妩娘身上砸,有沒有想過她以後咋辦?妩娘還沒哭呢,你們還有臉哭!
自從兄長不在了,這嫂嫂腦袋裏越來越長滿了荒草了,還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了?從前那個雖不說殺伐決斷,但也利落爽快的人哪兒去了?
沒辦法,程向騰帶着程烈,去見了鄧隐宸。
反正他們母子這般要求的,那便送上門去吧。去給人道個錯,解釋一下那些流言與咱無幹也不是不可以。
先看人家怎麽說吧。
···
這件事兒吧,武梁還真沒跟鄧隐宸對過口。
因爲她覺得不需要。
她想着,到時候程烈若真的找上門去,鄧隐宸沒做過的事兒肯定不會認吧?他隻需說沒這事兒啊,我不知道啊,我沒拿你們的人啊,就也行了。
一推三四裏,正好就表明人家不肯原諒不肯配合,隻會讓程烈越發擔心害怕想入非非。
回頭程烈還得來求她,請她出面。
于是她就可以談條件:人家說了,不與你爲難可以,但人家再不想看到你了……
是滾出京去,還是迎頭杠上,看他的手段能而和膽量了。
隻是沒想到,才到程向騰那兒,就被看穿了。然後到鄧隐宸那兒,又被看穿了。
——鄧隐宸當然知道流言的來籠去脈,關于他的那部分,肯定是和程烈無關的。但程烈肯定也不是個好貨色,一個大男人學人家大嘴巴四處去傳一個女人的閑話,實在令人不齒。
也虧得某人那臉皮厚度足夠,換作别的女人,不是分分鍾逼人上吊嘛。
鄧隐宸看程烈很不順眼,便不想給他半分好臉色。
因此在不動聲色聽了程烈的一通辯解,說什麽“不是他幹的,他沒有傳關于鄧統領你的流言啊”之類的後,他就順着那話中此地無銀的味道,冷笑道:“不是你?那是誰?”
一句話表露了他的對立立場。
程烈道:“鄧統領你和姜掌櫃的交情,大家都看在眼裏。所以人家閑話中,就難免把你捎上了,這可真不管我的事。”
“不關你的事,那你在慌什麽?”鄧隐宸又問。
程烈一愣,心說他是來解釋了,但也沒有慌吧?心裏罵娘,面上勉強維持着絲笑,道:“這不是怕咱們傷了和氣嘛。”
“傷和氣?我跟你有什麽和氣好傷的?”竟是半分面子都不給啊。
這人這麽強硬,程烈有些招架不住,他硬着頭皮把事情又說了一遍,換來鄧隐宸一句不置可否的“是嗎”?
談不下去,程烈憋着氣叫了聲“二叔”,希望程向騰出馬。
程向騰之前真的覺得那是武梁吓唬程烈的說法,包括人也是武梁拿下的,鄧隐宸應該并不知情。
但現在看鄧隐宸這表現,他有點兒不那麽确定了。難道她說的确有其事?這是她跟這位溝通商量過的對策?
不向他透露想法,卻去和外人商議嗎?
心裏有那麽些不痛快。
也無須客氣,程向騰直奔主題,“聽說鄧統領的屬下拿了程烈幾個手下,還希望鄧統領早些将人交還給他才好。”
他想着,如果武梁跟鄧隐宸并沒有通過氣,那他手上應該也沒有程烈的人可放才是。
鄧隐宸一聽,立馬明白他們叔侄兒爲何找他這一趟了。他就說嘛,這次流言牽扯的人多,難道說程向騰能帶着程烈,一個個的去當面認錯和辯解不成?
原來特意來找他這一趟,是被人揪住了尾巴。
要單是幾個無關的手下,程烈那眼高于頂的,大約也不至于這麽忍着氣應付他到現在。肯定是與流言相關,怕被拿住了實證。
誰那麽明目張膽的,敢拿了人算在他名下?肯定不會是他的屬下。
很可能就是那個女人而已。
鄧隐宸不緊不慢道:“我的屬下從不胡亂去拿誰的屬下,他們隻拿作奸犯科之徒。程侯爺要找人,得去相關衙門才行。”
徹底沒得談。
當然程向騰也不真的是來要人的。他知道鄧隐宸說的是活話,沒承認拿了人,也沒承認沒拿人,很可能在幫武梁打掩護。
這樣很好。轉頭程向騰就讓程烈先走,說要跟鄧統領再呆一會兒。程烈以爲程向騰要再求求情啥的,很乖地就走了。實際上程向騰啥也沒說,和鄧統領再飲一會兒茶,各自散了。
可轉回家,程向騰就對鄭氏母子說,鄧統領說了,人他可以放,也不把蜀中征糧的事兒往上捅,但程烈口無遮攔做事損挫,看着礙眼,再在京城看到他,難免不傷和氣——撂話讓他們程家看着辦的意思。
鄭氏難免氣惱。程向騰便趁機勸她,說程烈出去走走也好,避過這陣風頭,也長長見識。畢竟這次他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明着來的咱還真不怕,但人家若暗中下手,那可就防不勝防了。
污你人品斷你前程,這還算小事,若萬一危及了性命,那可悔之晚矣。讓鄭氏很是捏了一把汗。
于是便主動商量起來,是再回充州呢,還是另尋個去處安排程烈呢?
···
程府裏唧唧歪歪,程向騰不管心思如何,總還要照顧這個面子那個情緒,而鄧隐宸卻利落多了。
他想得明白,武梁定然是膩煩厭惡這位程小将軍的厲害,但卻也沒有好的辦法。打不得殺不得,最好的結果,就是一腳踹開,眼不見心不煩。
既然如此,便再幫她一把。
未幾日,便有亳州太守上書,說亳州最近出了夥山賊,狡猾殘暴爲害郡裏,十分讓人頭疼,請求朝廷給派個有經驗的得力的剿匪大将,好協助他們清剿。
鄧隐宸當廷推薦了程烈。
說他在西北長大,西北曆經戰亂,以及戰亂之後匪寇猖狂過一陣子,想必清剿的事,他見識不少,遣去亳州定能相幫雲雲。
話說亳州自有駐軍,一夥兒山賊竟然需要上書求援?誰都明白這事兒另有隐情。
但這麽瞎的事兒,聖上卻沒有多問一句緣由,就笑着道:“程烈啊,不錯。少年人正該多多鍛煉,這事兒就交給他吧。”
然後問程向騰的意思。
就算真有一夥山賊冒出來,又沒鬧出什麽驚天大案。抓不住是你無能,捉到了也立不了什麽大功,這趟絕不會是什麽好差使。
這不是陰謀,這是擺明了的報複。之前京城的流言風雲,沒有哪個不知道的。你說人閑話,人把你踹出去遛一圈,也不算過分。
程向騰還在私下安排,想把程烈調去尹川呢,尹川最是小城,但守将黃猛,是老侯爺的部下,對程家人還是會照顧一二的。
沒想到鄧隐宸下手比他還快。程向騰愣了一愣,也就應下了。
程家的勢力一向在西北,而鄧隐宸在西南帶過軍,但亳州,兩下不靠。那裏駐軍是支機動部隊,北方需要往北遷,南方需要往南遷,更多的是停駐那裏開荒耕田,與京師相望成援。
那是聖上的心腹。
程向騰心裏明白,程烈去了那裏,才不會有人在乎他什麽西北小将軍呢,隻怕會被操練得不輕。并且,立功什麽的就算了,隻怕是好去難回。将來再想回來,要看聖上心情,要看西北軍情。
希望他在那裏失了依仗吃些苦,反而能明事理能有出息吧。
心裏對鄧隐宸這明目張膽的插手程家事,十分膩味。
武梁需要他幫嗎?那是他的女人好不好。
鄭氏得知消息,又忙忙的一番準備。想着夜長夢多,若能在程烈走之前,請下立世子之旨的,那她就什麽都不用操心了。
因此要求程向騰别往禮部上折了,直接當廷奏上好了。上折禮部,聖上總壓而不複。如果當廷提了,聖上總不能裝沒聽見,他得有個正面回複不是。
鄭氏有信心,聖上不會真當衆駁程向騰的面子的。——完全不管程向騰若不體聖意當廷奏上,聖上會不會心裏不快。
程向騰爽快答應了。心想最後一樁事兒了,給你辦完,從後各自安生吧。
鄭氏于是又去做老夫人工作,想攜老夫人入宮面見太後。一邊還要找幾家肯在朝堂上幫腔說話的人,到時說幾句程烈好話助助勢更好。倒四下忙活起來。
···
武梁并沒有功夫在意程烈這邊,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三天後太後遊寺的事上了。
她從前住在昭明寺那麽久,一直就近觀察着惠太妃的一舉一動。她确定惠太妃必然會在太後遊寺時有所動作。
所以她也做了許多準備。不,應該說是讓程熙作了認真的準備。
相比起惠太妃,武梁當然得力挺太後了。這是程家的女人,這是程家的依仗,不能讓太後有失,這輕重她還是分得清的。
何況惠太妃,找個男人夜闖她的小偏院,當她忘了嗎?這許久以來又是供銀子,又是點心物件加笑臉兒的巴結着,她憑什麽?
正好讓程熙立上一功。
武梁迅速稱病,表示要靜養,說店裏人來人往擾得她頭疼。然後帶着人再次住進了昭明寺。
第二天,程熙探病爲名,也上了昭明寺。
武梁一遍遍的檢查他的裝備,一遍遍問他準備得如何了,卻無論如何總是放心不下。
她設想了很多種可能,比如惠太妃安排的是刺客:那他會事先埋伏在何處,從哪個位置哪個方向刺過來,會用哪種方式等等。
然後她又想到,如果太後坐的位置夠高,或者太後站着,那程熙的身高隻能到她胸口吧?那人家當胸刺來,他要救駕,他身高也不夠啊。
所以身上穿着軟甲有什麽用?到時候他擋在太後胸口位置的,是他的頭部啊。
那頭部可哪兒都薄弱哪兒都傷不得呀。或傷了臉或戳了眼睛什麽的,或毀容或失明……不敢想象啊。
但身上可以穿軟甲,頭部怎麽辦,又不能戴頭盔?還有脖子,動脈若被傷,人血濺三尺咻就完了,那可傷不得……真是怎麽想怎麽心驚,從來沒有這麽慌張過。并且越事到臨頭越慌,好像怎麽樣準備都不足夠似的。
想來想去,真得求鄧隐宸去,不然十分不能心安。
鄧隐宸負責昭明寺的警戒安保,這幾天都帶着人一遍遍在做最後的排查和布署。
武梁終于約了鄧隐宸,她從來嬉皮笑臉叫人家同謀先生,所以有些鄭重的她從沒說過的話,這次她認真說了。
她說:“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