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公平公正,實則把事兒定在了“劣則改之”的程度内。你把人說狠了,說到了“改不了了”,沒有再教育的意義了,得“以死謝罪去”的程度了,你就得給人家小心着。
所以程向騰這番發言,加上人穩穩杵在那兒威風八面的樣子,很讓反方辯友惦量不定,橫生有虎在側的感覺。
當然了,哪有絕對的公平。特麽的你攢着勁講人家老婆壞話來了,人家還得跪舔不成?
武梁坐在江邊一家酒樓三樓的臨窗包廂裏,遠眺着江邊。其實這處離得不算近,看不太清人臉表情,也隻能看到程向騰的闊背,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卻相當清晰。
她沒羞沒臊的叫了聲“好”!
身邊跟着的衆人便在旁邊直笑,紅茶綠茶還很配合的替她鼓掌。
今天這樣的事,武梁當然是想參與的。以她的意思,打扮低調些,不行頭上捂個大花頭巾兒出行,混在看熱鬧的人群中,誰會在意她呀。
但是程向騰堅決不同意,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叫人認出來,拉着她示了衆,那得是多大一場尴尬啊。
拗不過他,武梁隻好在這江邊酒樓裏,秀秀氣氣的坐着。
其實丫頭們純是瞎起哄,武梁爲程向騰叫好,其實不是爲他說的話多擲地有聲。
而是爲他這出頭露面肯與她榮辱與共的行爲。在武梁眼裏,這比那定親禮來得還靠譜和實在。
當初流言出來,禍及程熙,老夫人氣惱之下,不隻對程烈出言警告,私下也狠狠罵了武梁。
調調和那些反對派差不多,說流言也不見得都是錯的,到底是這女人不安分,才給了人可乘之機可造之謠。罵武梁定了親的人了,還不知本份爲何物,到底是給熙哥兒招災引禍抹了黑。
隻是流言正盛時候,老夫人也不好在這當口提退親,免得顯得程家太過涼薄。也怕在同一時間給武梁加壓過甚,逼死人命就不好看了。
因此便想等過了風口,再悄悄把親事退了,既理由充分,又不那麽招搖。
這事兒沒人給武梁說,但她猜也猜得到。
既然定了親,說起來武梁就是程家的人了。
正常的來往是,婆家要逢個大小節氣時,送些點心吃食,衣裳首飾過來,表示你雖然尚沒歸家,但家裏已從此接管你吃穿用度了的意思。
而女方要時不時的捎過去些親手做的物件活計,象是荷包衣裳鞋襪點心之類的,送過去孝敬婆家長輩。
當然他們訂親時間短,加上大房的鬧騰,武梁和程家的來往,還從來沒有上升到這種含情脈脈的層面上來過。
隻是她這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尤其她還是沒個正經長輩的人,一般肯定就該程老夫人替她善後操辦了。
這時候當婆婆的不遣人過來詢問情況以及安撫力挺,而是完全的不理不睬,當沒這回事兒似的,那就大大的不對了。
這不隻是禮數的問題,而是一種态度。
武梁就知道,這是老太太在點頭認了之後,再次明确表示對她的不滿了。人家就是不願意承認親事,不願意把她當程家人對待。
所以武梁知道,程向騰是故意這麽張揚宣告的。
他這是在堵老夫人,甚至是太後的嘴。她們就算再想反悔,再無視武梁,也不能眼看着程侯爺言而無信聲譽掃地。
武梁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心說這男人是真不錯。可惜如今是因爲信她沒做什麽龌龊事,才這麽力挺她的。若是之後,得知她真幹了讓他言而無信聲譽掃地的事時呢,還會不會站在她這一邊?
···
益水橋上,辯論已然進行中。
而姜十一,準備了一肚子的腹稿,尚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
最初開局的時候是很平和的,先是正方有人開口指責反方,說一群大男人家家的,原來就是你們在幫着四下傳人閑話啊,真是沒品啊沒品。
然後反方淡淡然反駁,說事不說不清,理不辯不明,君子行得正,何怕被人說。
正方就說你們議論的,明明是個女子,在這兒說什麽君子。并且就算人家是女子,也品行高潔,隻不過遭人編派陷害罷了,你們都在做愚蠢的幫兇啊知道嗎。
反方甚覺好笑,于是一群人抓住“品行高潔”幾個字不放,你一篇我一篇重點圍攻。
——不管私下裏議論時,曾經使用過多麽猥瑣下流的語言,如今台面上對話,倒都清一色文明用語。并且在開戰的最初,用詞也不激烈,控訴也不深刻,有那麽些淺嘗辄止互探深淺的意思。
在姜十一他們事先的計劃中,今天的辯論至少分兩步走。
第一階段,當然是反駁流言的無稽,人家不是你們所說的那種人,你們傳人閑話的行爲才是不道德的。這一階段,不需要姜十一出面,隻需要他的小同窗見一句問一句“你有證據嗎”就行了。
然後第二階段,才是表述武梁的豐功偉績。到時候讓他們看看,姜老闆不但不是你們所說的那種人,而且人家的真實面目其實是醬紫的……傻眼吧?慚愧去吧。
現在還剛開局,姜十一連附和隊友兩句都不曾,就站在那兒看着聽着。姑姑說了,實戰中,要注意觀察局勢的變化,觀察對方的反應,從變化中分析出制勝的要訣。
反方确實在不斷變化。
他們本來聚起來的人當真不少,裏面也各色成份複雜。
畢竟一個女子,名聲成了這樣,怎麽想都是她自己品行有虧,還是比較好欺負的嘛。大多數人當然更願意押寶在勝算大的那一方。
再者他們站在淨化品行的道德制高點上,輸赢都沾便宜,也沒什麽好怕的。
并且這是一個多好的平台,泱泱衆人面前,洋洋灑灑展示才能和風華,綻露頭角坐收美譽,這是才子們多麽期待的事情。
當然,中間是不是有被特意安排進來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隻是聲勢浩大而來,卻看到對方隻有那麽小貓三兩隻,并且其中還有幾個是半大的熊孩子。
有人便詫異了,甚覺自己這邊這麽多人,鄭重其事得挺沒勁挺可笑的。文人嘛,以少勝多以少勝長方顯能耐,這如今人數上單方面的碾壓算怎麽回事兒啊。
所以詫異過後是洩勁,覺得這回就算赢了,也真不是長臉的事兒啊。
于是有人就攤着手互相看看,尋找和自己有同感的,互相對上信号後,這部分人就一起表示,今兒俺們就純觀戰了,同志們你們加油吧。然後一旁站人堆裏去了。
還有一部分人,也是雄糾糾氣昂昂來的,隻不過卻是爲着取巧。
覺得這女人名聲都這樣了,程家退親肯定闆上釘釘的事兒,不過需要更合适的時機和理由吧。如今他們若駁得那女人一方灰頭土臉無語以對,如老鼠過街人人喊打,讓那女人混不下去。這不但能彰顯自身能耐,也是替程家除害,免得程家動手了。
這以後有機會和程侯爺攀扯起來,自己也算曾出過一份力了,也是小功一件啊。
所以這部分人,在程向騰這麽一放話後,就有些漏氣了。心裏打着鼓反複琢磨程向騰的真實心思,最終還是覺得,程侯爺是真護着自家女人啊。這拍馬不成,反過去會不會被收拾報複,将來于自己仕途是否不利?
媽呀事兒大了。
他們開始磨蹭着退縮着,然後一步步的也混到河岸邊的閑散人群中去了。
還有些人純是起哄派來的,看見人多便加入進去,看到不時的有人退走,便也開始懷疑自己加入進來的正确性,猶猶豫豫的,便也有人有樣學樣,跟着閃邊兒去了。
最後剩下的人就不算很多了。
這其中,還有個别不太堅定的,沉吟不語眼珠亂轉,不停權宜着得失利弊。
而真正的中堅力量,一種是風頭派,有自信,圖名聲。試圖表現辯論雄姿,希翼借此名燥一時。還有一種是頑固派,堅定的道德衛士,這些人多是老酸腐,覺得自己有責任維護社會正統,做的是大義正道之事。
隻可惜,不管才情多高也好,道德多正也好,因爲有隊友的不斷退出,狠狠地打擊着他們的自信和立場。還有那些遲疑不決又想沖上又想退下的隊友在,更是搞得整個團隊的士氣都不那麽高昂。
這很好,這就是姑姑所說的“自亂陣腳”啊。
姜十一相當輕松的看着,覺得不虧是姑姑,猜得真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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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情勢變化卻也很快。沒想到就在這輪對“品行高潔”的圍攻中,對方漸漸的開始嗨起來了。
其中有個五六十歲的老學士,胡子花白,面色青黑,被人喚作章夫子。
這老頭精神頭挺好,發言的時候說着說着,就滔滔不絕越說越興奮起來。
雖然他的隊友們在很多方面已經指責過了,但老頭一絲不苟,仍然重新按自己的總結,一路細數了武梁的種種不當行爲。
他一一分析武梁仁義禮智信的缺失,然後一路說到她爲女不孝爲母不慈;又從她抛頭露面四處遊走,說到她不遵女戒,沒有婦德……
最初真的隻是說她行爲失當的,誰知越說越順嘴越說越激動,到最後也顧不得程向騰聽了去會有什麽後遺症,不管不顧地什麽話都敢說了。
說武梁是不貞不潔之人,周旋于衆多男人之間,爲謀私利長袖善舞,不顧禮儀廉恥傷風敗俗。
老頭胡須抖動腳跟跺地,呼天搶地痛心疾首,說這樣大淫不道人盡可夫的女人,實在天地難容人人得而誅之。恨不得即時捉拿當場替天行道,好還現世一個朗朗乾坤。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自然是要刀鋒相見無回旋餘地了。
老頭隊友中,除了又有幾個覺得得罪人過甚,因此露怯縮頭溜掉了之外,其他的,或者剛剛自己說過同類的話,雖措辭淡些,得現在想撇清已不能;或者被老頭言辭铿锵所激勵,也想在衆人面前侃侃而言;或者心思清明想着反正該得罪的人也得罪狠了,倒不如索性痛快大辯一場;或者點頭認同,覺得對待敗壞分子就是該用激烈言辭抨擊,須發皆張的老章同志真是帥爆了……
總之剩下的隊友反倒立場堅定了,越發放得開了。
所以他們不但集體激動了,還在章夫子的意氣風發中,慢慢的擰成了一股繩。
然後越來越多的加入進來,人多嘴雜的給章夫人幫腔,重聲唱似的,光憑聲勢就讓姜十一他們插不上嘴。
形勢絕對的一邊倒。
并且對方說起來就不停,好像武梁的罪行多磬竹難書似的。
可實際上,武梁的生平能有多少事兒?全掰開了揉碎了,也就那麽些說道的。但這不影響人家發揮,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嘛,還可以從不同角度用不同語式反複論述嘛。
他們不是車輪戰,而是群攻,姜十一這邊隻有他們幾個人,想反駁連音量都不夠。
辯解的那麽幾句,盡數湮沒在人家的聲浪裏。
觀衆聽不到他們辯解的聲音,可不就當他們理虧了嗎。
姜十一心裏着急起來。果然人多就是力量大呀,可咱的兵呢,說好的兵在哪兒呢。
···
忽然橋下看熱鬧的人中,有個女人大聲的沖着橋上吆喝:“哎~~我說,你們說的啥意思啊?”
橋上一靜。
合着叨叨了半天,觀衆沒聽懂?
就聽那女人又道:“啥叫抛頭露面淫蕩不堪?難道出門走動,就淫蕩了?”
說着還招呼身邊的同伴,“我們這麽些女的出門來逛逛,依你們說的,我們就都是淫蕩不堪的了?我們就都該死了?”
姜十一遁聲去瞧,嘿,怪不得聲音聽着耳熟,那不是村上c大娘嘛。
她身邊,還有a嫂子,b嬸子,還有許多臉熟的鄉親們。
姜十一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心裏忽然就踏實了,這就是姑姑說的兵啊,咱的兵埋伏在這兒呢。
然後,他就更是一句話都不用說了,他又一次完全淪爲了看客,完全插不上嘴呀。
c大娘一出口,觀戰的女人們都同仇敵忾起來,紛紛叫嚷着,“就是,就是,你們讀過書的人,就這麽亂放屁欺負人麽?俺們不出門,誰去田裏幹活呀,誰去山上放羊啊,誰去集上賣雞蛋扯布呀,這怎麽就淫蕩了?”
觀衆人多,七嘴八舌,夾槍帶棒,亂哄哄的指責。不但女人們,她們的男人們也覺得自家女人無故受辱了,跟着叫嚷起哄,還有人順手丢上去幾個雞蛋的。
橋上那夥人也知道話說得絕對了,一竹杆打倒了一船人,這下犯了衆怒了。
于是一邊躲避着雞蛋,一邊急忙補救,說你們不要對号入坐啊,你們自是不同的。你們做活計也好,去集市也好,都是正事兒,又不是專爲和男人厮混的。
但姓姜那女人抛頭露面,時常跟認識的男人無事無非說說笑笑,又不是爲着什麽正事,自然全是因爲*……
這話說得淺顯,大家聽得明白。不待說完,就馬上有女人反駁,“跟認識的男人說說笑笑就是*了?你娘和你小叔大伯他們還認識呢,她還認識她公爹呢,他們就從來不見面不說笑不成?他們說了話了就是互相勾搭上了?你們這麽認爲,問過你娘沒有?”
鄉下人話糟,又專撿惡心人的說,直把人氣得跳腳瞪眼。
橋上其中一位,便耐着性子解釋道:“家裏親人之間相處,怎麽能同與外人相處同日而語?再說城裏人和鄉下也不同,鄉下婦人勞作,那是爲着生計。但城裏有門風的人家,女人是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象姜掌櫃這種,明明不缺吃少穿,不需要她奔忙辛苦,卻非要和外間的男人打交道,不是生性放浪愛與男人有染是什麽?”
“那你的意思,女人隻要别出去和外面的男人有染,專門關後院裏和家裏的男人有染就行了?所以大伯小叔,公爹叔侄,反正隻要是一家子,都可以染染不算生性放浪了?你們家是這樣的規矩麽?你們家女人關在家裏是在忙這個?”
那位出頭說話的年輕文士本來還挺和氣的,這下直被噎得臉紅脖子粗,唇角直抽抽,連聲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眼見隊友敗下陣來,章夫子拍馬又上了,他精神抖擻,氣沖山河,“便是一家親人,女子見了成年男子,也是要遮要避的。象姓姜的那樣和男人把酒言歡,依欄相對之事做了多少?不相幹的男女那麽近距離處着,自然就是就着勾搭……”
說完了見下面沒人應聲,心裏還有點兒小得意,覺得就算無知愚婦,也知道男女近不得身,這不隻要找準點兒,不就鎮住了嗎?
隻是橋下人靜得有些不對勁兒,并且眼神并沒落在他身上?
才想扭頭跟着旁人視線去瞧,就忽覺身旁有人挨近。原來站在岸側的一位婦人,不知何時湧到橋上擠到他身邊來了,她與他貼得很近站着,直勾勾看着他道:“現在你和我近距離相對了,所以你的意思,咱倆便算勾搭了是吧?”
章夫子吓得,平地站着就憑空一個趔趄,然後一邊試圖遠離,一邊就想叫嚷些什麽。
結果不知是扯着了嗓子還是嗆着了唾沫,一徑的咳得脖子泛紅,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那婦人才不管他咳不咳的,隻管朝橋下拉同盟,“當家的,現在我被這位城裏人沾便宜了,你說該咋辦?”
人群裏還真有人答話,一個漢子甕甕的聲音,“那不能讓他白沾了便宜,這得跟他讨說法。”
章夫子這裏終于也咳過了,急忙就大叫起來,“你自己貼過來的!無恥婦人,無恥婦人!”
婦人才不怕他,雙手往腰上一掐,聲音比他還高,話還他還快,“在我們村裏,逢廟會看大戲時候,人堆裏擠着了,互相不是故意的,就也沒什麽。但是既然你老頭講究這個,覺得男女挨得近就是髒事兒,眼見女人離得近,還不趕緊躲躲?你不躲開,就是故意想沾我便宜!你當衆沾了我便宜了,你還想不認帳不成?你這臭不要臉的老雜毛!”
章老頭急得,也不顧什麽斯文了,直着嗓子吼,“誰沾過你便宜?我堂堂君子,豈會行此下流事。你壞我名聲,你恬不知恥……”
——酒樓包間裏,武梁聽得都笑了。
她本來覺得這老頭子年紀一把了,還意氣用事跟年輕人似的跑出來一争長短,大概純是爲着搏眼球搏名聲來的。
看他那樣子,就象個屢試不第的苦逼老秀才,籍籍無名沒有考官瞧得上他,正蓄着驢勁兒想借此出風頭找存在感呢。
卻原來這人愛出風頭是真,不過也是真迂啊。
個老雜毛,爲個女子的名聲起勁,倒知道顧惜自個兒名聲。
···
橋頭那婦人已經惱了,一邊嚎叫着:“沾我便宜還說我無恥,你想是要臭不要臉到死是吧?”
一邊上手就要抓拔老頭的胡子。看那勁頭,估計若抓不着,也得照頭臉上撓幾爪子去。
章老頭護着臉面躲閃,情急之下想往隊友身後藏。隊友們也都是文雅人,偏對上這渾不講理的鄉村野婦,也是沒計奈何。倒也想把兩人隔開平息事端,但更怕那婦人纏上自己來,因此見章老頭湊過去,人家就先遠遠的把自己身子避開。
一場士子對辯,至此被歪樓成了潑婦打架。橋上婦人哭喊,文人躲避亂蹿。橋下起哄陣陣,衆人聲援。抽冷子扔雞蛋的人也還在那兒偷偷瞄準,伺機發難。
場面相當,呃,好看。
這麽喧騰了好一會兒,終于有位年輕人出面,手持一根混亂中不知道哪兒弄來的拐杖,持杖站在最前,喝道:“大膽農婦,見着士人老爺不規避行禮,謹言慎行,倒橫沖直撞起來。再胡來小心棍杖招呼。”
他一大男人,人高馬大的,又手持武器一臉兇相,看起來還是相當能唬人的。
那婦人果然止步不再追人,隻嘴裏嚷道:“你是誰?最開始說話的那個,是定北侯爺吧。侯爺都沒說叫人行禮,你算哪根蔥?”
那根蔥不理會她,隻舉着拐杖盯着她的舉動。似乎她若再靠近追過去,就真的要開打似的。
兩人對峙着不動。
見婦人不亂追了,男人們也都站定不亂了。有人便開口恐吓道:“去去,派個人去報告府尹大人,讓衙門來查查這是哪兒進城的刁民搗亂。這無禮的行爲,光趕出城去不算,就該關起來打闆子才行。”
有人直接道:“衙門要去,不過咱也不用等,直接先拿住了打上一頓再說,看她還敢不敢不恭不敬使賴渾帳!”
邊說邊沖舉拐杖那人輕輕搖頭,示意他千萬别當真。岸邊那麽多人呢,萬一把女人打一頓惹下衆怒,那些人沖上橋來能把他們全部擠下河去。
民不與官鬥,聽着衙門就害怕,這是常态。不過婦人受過專業培訓,自是心裏有數。
鬧得對方陣腳亂士氣散,又把“沾便宜”提出來重點說道,她的任務就完成了。
所以她沒有回嘴繼續跟人杠,而是歪着腦袋眼珠亂轉,一副心虛樣子。
然後乘人不備,就順着橋欄蹿了下去。
反方隊友當然都看到婦人溜了,少不了心下鄙夷。庶民身上就盡是這濃濃的賤性,沒規矩沒教養粗俗不堪。不理會她就裝腔作勢撒潑打滾,好歹吓唬一下就慫包軟蛋屁滾尿流。
可是剛才,他們竟然就被這麽一個粗鄙的東西鬧得狼狽了!
不隻章夫子氣憤,隊友們也都相當不爽。
但他們也真不想再跟這種村婦民夫們纏磨了。
想想看,你在上面氣宇軒昂,把發帶往身後那麽一甩,一手背後一手持扇,潇灑倜傥指點江山……激昂之後,覺得此處應該有掌聲,結果下面字正腔圓甩你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于是格調啊,氣勢啊,什麽都不對了。古人曰啊聖人言啊,什麽都沒用了。
這還怎麽玩?沒法兒玩!
必須得先将他們壓服下去才行。
反派人士簡單交流了一下,就有一位士子往前兩步,靠上橋欄,對觀衆連呼帶喝放狠話。
話不算委轉,大約他覺得也不需要委轉。
大意是說他們今天約辯,是要辯明很重要的事情。你們中有很多人不懂很正常,但别拿你們那至low的一套,來衡量今日聚在此士子們的所言所行。
然後便是威脅。表示橋上的可都是有身份的人,是你們沖撞得起的麽。
你們剛才的起哄和搗亂既往不咎,如果再有類似沖撞事件,就直接扔去府衙喝茶。
武梁在酒樓上,聽着那人兇巴巴的話語,想像着他面對下裏巴人的倨傲的臉不屑的神情,微微有些晃神兒。
身份這個東西,真是坑爹,也真是牛逼。
有的人與生俱來,不離不棄。
有的人再怎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掙不來,隻能任人鄙薄,任人賤踏。
想了想又搖頭,在這兒空感什麽慨呀,不過是心疼那白花花的兩百萬銀子罷了。
···
章夫子剛才被耍弄,如今心裏就憋着股氣兒。再回到正題時,措辭便越發狠辣不客氣起來。
“故且說她開店後是爲了生意四處張羅,那開店前呢?肯定開店前就認識和交好不少男人,不然爲什麽店一開張,就這個男人那個男人的來捧場?
程侯爺就不說了,他們老關系了,支持一下也正常。那鄧統領呢,和她到底是什麽關系?還有那些軍爺,營地離酒樓那麽遠,還總愛不時跑去她的酒樓喝酒。這些男人和她沒有特殊關系,誰信哪?
再說同樣是做生意,爲什麽她的生意就無端比别家好些?分明就是*荒唐以色拉客,分明就是掙的皮肉錢罷了。
她若開的花樓,身爲妓子,那也就罷了,偏裝得一本正經的樣子,敢做不敢認,被人揭出來了還費盡心思掩飾,令人作嘔。”
章老頭兒講完,毫無停頓的,就聽河岸邊有人鼓掌,很慢的“啪、啪、啪”三聲。人們扭頭,就看到了一個貌美如花的男人,站在一頂明藍轎旁。
柳水雲對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光毫不在意,隻盯着橋上一人,淡淡地問道:“你說掙皮肉錢?你說以色侍人。你是在說我麽?”
還帶這麽迎槍的?
衆人一滞。
某種程度上說,武梁被人傳閑話,以及能有今日這一辯,都是她的榮幸。
象柳水雲這種,定性的賤籍戲子,取樂玩物,誰有興緻爲他一辯?
文人們心裏不屑,嘴上敷衍,“哪能呢,我們今日約辯的是姜掌櫃。”心說這事兒滿京城都知道了吧,特麽的一個賤人來裝什麽裝。
但他們也不能跟人家杠。雖然是個戲子,但誰讓人家是個得寵的戲子呢。再說就現在,看看人家身邊護衛,個個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們。好像一個不對,這大耳括子就上來了。
武梁也可以帶護衛,但就算她帶護衛,亂打人也是不對的。但柳水雲的護衛可以打人,人家是宮裏賜的,帶特效光環,一般二般打了你也不敢打回去,并且找不到天理所在。
“你們之前沒說到我?”柳水雲陰着臉問。
“沒有,咱們大夥兒一句也沒提到柳大家的。”
“那之後呢,會提到我嗎?”柳水雲盯着他,又問。
“那不會,咱們辯的是姜掌櫃。”那人故意扭曲話意。
柳水雲冷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旁邊一個侍衛催道:“柳大家,該走了。”
柳水雲沒應他。不過他盯着台上,頓了片刻,終于什麽也沒再說,轉身上轎,揚長去了。
——莫名其妙的過來,莫名其妙的走了。
文人們心裏唾罵,但沒有人再提起他。
武梁卻心裏相當不安。
回京後把話說清,武梁和柳水雲就再也沒有見過面。柳水雲也一直行事低調,不怎麽出頭露面招搖過市。
他和武梁唯一算有交集的地方,是武梁重傷那次,他的師妹,白玫姑娘來看望過她。
那時候,白玫也并沒有提到柳水雲半句。
有一陣子,武梁幾乎都沒怎麽聽到過關于柳水雲的消息。直到最近,這位似乎忽然就恣意張揚了起來。
帶着護衛橫行,威脅要挾,當街打人,似乎什麽都敢幹了。
象他如今來這一趟,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說實話縱使有些流言和他有關,那說的也是從前,他來了,不能與她解圍,反倒替她招黑,于他也不是好事兒。
除了無所顧忌,除了任性,武梁想不到别的詞兒去解釋他的行爲了。
武梁覺得柳水雲現在,似乎陰郁了很多,也心浮氣燥了很多,再不象從前那個溫軟的人了。
幾年了,一切都在變,人也會變的。
她一路試圖升級自己,他一路貌美如花小鳥依人。他們走了完全不同的路,終是愈行愈遠了。
不過聽說宮裏那位仍粘他得緊,恩寵盛隆,想必他的日子也過得自在。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他自得其樂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