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過往都被或真實或扭曲的拉扯出來曬,種種事例,幾乎覆蓋了武梁的生平。
其中大部分是關于武梁的不貞不潔的。少時委身于教坊,賣曲陪酒又賣身。及後來進了大府第做丫環,還繼續行些老本行的伎倆,勾引男人爬床成功。再後來結識别的男人,于是使計離府,與别的男人雙宿雙栖流蕩四方。再再後來與那男人分離,又混迹商圈四處勾搭另謀靠山。
傳言中,不隻是點出了武梁身旁男人接力的問題,更鄭重點出了分别在這幾個時期,都與不同的男人有染的問題。這中間甚至提到了具體的男人,象申建、柳水雲、燕南越、陶遠逸等分别被一一對号入座。
還有就是關于武梁的狠心自私,麻木不仁的。
親生的兒子放在程府,自己跟着旁的男人逍遙快活去了。若是程家主子不讓她親近兒子倒也罷了,偏程家人對他們母子相親一向沒有二話,但這女人一樣抛夫離子,遠走高飛。
一個女人,連自己親生兒子都可以抛下不顧,還指望她能對誰好,能有什麽仁義和善心腸。
何況她的不孝也是真實的有證可查的。
從前也就罷了,後來發達了,親娘找上門來,不但不接濟相幫,根本就是棄之一邊不管不顧。還跟親娘說什麽和他們恩義兩訖,從此陌路。
生身父母啊,你身子是人家給的啊,怎麽兩訖?
傳言中連她親生爹娘如今在哪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對親生父母這樣,對旁人的态度也可想而知。程家将她奴才的身契放還,怎麽說也是再生之恩,但她如今有些家底兒傍身之後,很把自己當個人,對程家長輩也是一言不合便不恭不敬鼻眼朝天毫不相讓。
她的身價怎麽來的呢,還不是因爲她夠陰險狡詐,左右欺瞞,四處哄騙。目前就現成的事例,很真實又新鮮。淞江雪绫價格是怎麽漲的?就是她的店搶先收購的嘛。肯定是這無良商家借機起浪,蒙騙衆人,把價格哄擡起來好趁機弁利的呀。
——這事兒真真确确的,如今市面上的淞江雪绫仍在炒作之中,價格還高得吓人。很多人,尤其是用得起淞江雪绫的大戶人家深有其感,可見傳言還是相當有可信度的。
……
傳言的最初,大約是着力于全面開花,盡量多方面的把武梁的爛事兒多抖些出來讓人嚼舌。
然後很快的,就又着力于在各個事件縱深上的挖掘。
當然不管怎麽傳,人們最感興趣的,也最能引得人津津樂道的,當然還是那些桃色事件。
中槍的人也越來越多,中間的曲折也越來越離奇。賣曲時候恩客衆多,就不必細說了。
甚至在府裏時期,都由原來的一個申建,又拉扯上了和程向騰關系密切來往府裏較多的其他男人,象廖思凡他們那些營中兄弟,一個個被說得跟真的似的。
出府後的相關人員就更多了,遊走四方時候,後來開店時候都不少,好像武梁如狼似虎,簡直走過路過的就沒有放過似的。
總之這女人就沒有禮儀廉恥可言,完全的*肮髒。聽說如今很有錢啊,可這些财會來路正當嗎?掙的都是皮肉錢吧?
···
傳言出來的時候,武梁正住在昭明寺裏,一邊照顧着蘆花養身體,一邊關注着惠太妃娘娘那邊的動靜。
因爲程向騰的刻意攔阻,武梁得信兒相對較晚,已經是市面一片喧嚣時候了。當然傳言這種東西,就算武梁一早知道了,她也控扼不住。
武梁聽着報來的信兒,一陣的無語之後,簡直有些佩服散播傳言的人了。
說實話,一定是有懂她的人在啊。真真看透了她的前半生呢,給她編傳記似的。
象她的親爹親娘那些,她自己都不記得了,真的,從長什麽樣,到在哪兒生活,她從來都沒上過心,但人家卻知道他們一家子,如今生活在哪個莊子上。
那是程向騰的莊子啊,這男人滿頭綠油了,還盡心盡力奉養老丈人一家,絕世好男人啊。
有些接觸過的男人她都沒有印象了,人家還能給她翻出來。她仔細回想,就發現唉,還真不是人家憑空杜撰出來的人物。
可見人家真是頗費了些心思的。
——武梁在京城混的時間不算短了,“姐是有人罩着的”,這是很多知道她的人的共識。敢在京城這麽散播她的謠言,還散播得這麽張揚迅速的,沒有幾個。
大房那幾位,雖然很機靈,沒有利用傳言提到任何關于他們和武梁之間的私人恩怨,比如把程煦被揍暈算在她頭上什麽的,但到底還是嫩了些。
讓混過兵營的大兵哥跑出來充當長舌婦,顯眼又不專業,很容易被揪到尾巴。
武梁一打聽,大房那邊程烈還在,已經辦了入職手續,到都督府點卯辦差去了。而其他幾個,說是鄭氏的老娘病重,于是鄭氏帶着那幾兄妹,一同又回充州去了。
嘿,放把火就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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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梁這兒還感慨着呢,那邊程向騰就忽然跑來了昭明寺。
“這裏是不錯,清清靜靜的,很能讓人安心甯神呢。那就在這兒多住些日子,歇夠了再回去吧。”程向騰竟然還笑得出來。
“可是住久了,會悶的。”武梁恹恹的。
“要是覺得悶,就出去散散,你不是慣喜歡四處走動麽?我看蘆花他們恢複得也不錯,你幹脆和他們一家子一起回南水莊住段時間。蘆花這次受了這麽大的委屈,讓他們一家子好好團聚一番也好。”
“南水莊?”蘆花一家子都在南水莊幹活,但那是三爺程向骞的莊子,她和程向騰還不定怎麽樣呢,無事無非的去他家兄弟的莊子上住着,好像略有些奇怪。
程向騰使勁引誘她,“你不知道,南水莊依山傍水,景色很秀美,連片的蘆花蕩,成群的鴨和鵝,各色的鳥,紅嘴的尖尾巴的翠頂的,看得人眼花。蕩子裏亂走,一不小心就可能踩到鳥蛋,看到剛孵出的小鳥。”
說着忽然又壓低了聲音道:“那裏蕩子深,人少,有時候避了人,還可以去水裏嬉耍一番呢。你去了,沒準舍不得回來呢。”
然後還輕聲警告她,“不過你可不能玩得過火了啊,要下水一定得瞅準了沒人的時候,還要在四周圍布置好人手放着哨才行,可不準被人看了去……”還來晃她肩膀,“記住沒有?”
整個一自說自話的,好像她真會去似的。
武梁随意答了他一句“沒記住”。
程向騰斜眼,想了想便道:“幹脆我安排一下送你過去吧,我也想去住上兩天呢。嗯,我想想哪天好呢?明天不行,你得有時候收拾一下吧,我得看一下昭明寺裏怎麽安排人手,那我們後天過去……”
切,她真不會去的好不好。
武梁看看眼前這位輕言輕語的侯爺大人,這麽端着張小心翼翼的笑臉和她說着話,悄悄使着小心思,心裏很有些感慨。
流言如果隻是針對她一個人,如果僅僅是牽扯到她自己,她其實完全可以不用在乎這些閑話怎麽傳。就算流言各種惡意中傷她又如何,她是一個生意人,最多流言把她傳成特種行業人物罷了,又能如何她。
她如今出入都有丫頭護衛的,尼泊那樣的亡命徒還沒捅死她呢,尋常人惜命怕死的,想輕易對她動個手并不容易。她也不信那些市井百姓那麽閑,天天嚼完了舌頭就拿着雞蛋菜葉等她過街了好扔她。扔她的後果得考慮吧,雞蛋菜葉的成本得考慮吧……
但顯然程向騰在乎,他也怕她在乎,怕她受到傷害,急于把她弄出京去。
這一直以來,她都沒爲訂親的事兒付出過一點兒心力,抱着“成了自然好,不成就拉倒”的态度,看着他一個人在那兒操心。
與其說是因爲她完全不在意,不如說她其實是矯情,更多的是對這事兒能成完全沒有信心。
從程向騰興沖沖算計着訂下親事開始,到現在她還一直有種不真實感。總覺得程老夫人答應得太過輕易了,還有太後那位*oss都沒出過手呢,沒準她們都在默默地相看好人家呢。
訂親好大的事兒嗎?在皇家嘴裏,不過是兩片嘴皮上下翻一翻那麽簡單。
何況現在她的風頭這麽盛,各種謠言滿天飛。誰知道老夫人會不會默默插一腳,以及太後會不會默默推波助瀾出些力呢。
但程向騰一直很堅定很有信心的樣子,從頭到尾不動搖。這個男人從來都對她很好,很積極地想法周全他們之間的問題,一心一意覺得他們的下半輩子都會一起度過。
武梁覺得很不是滋味。說起來她有銀子傍身,離了他又不是不能活。淨指望着程向騰把一切擺平,自己坐享其成。還坦然地覺得又不是我求着你的……但反過來想想,程向騰想要什麽女人不能得,又何必吊着她這顆老樹。
他是權傾朝野的侯爺大人呢,朝堂上的淩厲手段她是見識過的,衆星捧月的被谄媚奉承她是見識過的,他何必要這麽陪着小心跟她說話。
雖然他常常在家事上一再心軟,有時真是相當讓人不爽,可是她卻沒法兒怪他。他對家人心軟,對她更心軟。這些年細究起來,她幹過多少出格的事兒,但他終究都容下了。
武梁瞧着程向騰好一會兒沒說話。然後她身子一傾,倒在他懷裏,在他臂彎裏找地兒躺舒服了,才道:“程向騰,你真覺得我們的親事能成?”
她出府後,和程向騰親熱的時候很少,這麽主動的窩進人懷裏,更是沒有過。
程向騰摟着她,低頭看着她的臉色。他知道,關于流言,她肯定都知道了。
“當然!我們已經訂親了,誰阻撓也不行,什麽流言也無用!”程向騰語氣铿锵。
然後又有些生氣,“你這女人,還想打退堂鼓不成?再提什麽離開爺的話,或者一個人跑得遠遠的,小心我揍你。”說着就在她大腿上啪了一下,好重的一巴掌。
武梁疼得咧嘴,“嘶嘶”的抽氣,在男人懷裏用胳膊肘拱撞他胸膛好幾下,不滿道,“剛才是誰說讓我四處走走的?”
程向騰攬緊她胳膊不讓動,笑道:“我說讓去的地方才準去。”
又道,“總是對我睚眦必報的,伶牙利爪小獸似的。我拍你一下,就頂我好幾下,惡婆娘!”
武梁被罵了,卻乖順得很,腦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懶洋洋的,“都是你慣的。”誰對她好她就對誰橫,連她自己都有些瞧不上這揍性。
程向騰聽着心裏卻滋潤得什麽似的,拍着她哄,“好吧,都是我的錯呢。随便你行兇吧,反正爺都接得住。”
——膩歪一會兒,終歸是要說正題的。
“知道終是瞞不住你,不過你不用放在心上。傳言這種事兒,越理會越上勁。那不過一陣風,過陣子自己就散了。”程向騰勸她。
“所以你覺得不用理會?”
“不用你理會,我來處理。我不介意,誰介意也沒用。我不準說,我看誰的舌頭還敢往外伸。”
“無風不起浪,我也真的有不少可被人指摘的地方。但這麽久平平靜靜的,忽然就浪起三尺,侯爺不覺得有點兒古怪?”
“我都知道的……”程向騰道。
卻沒說“放心,我不會放過作怪之人”之類的話。
武梁心裏默默翻眼,她就知道,這貨又是各種顧慮各種心慈手軟。
戰争淬練出的狠厲什麽的,那是對外人。如今還是對上家人和她,希望不大。
無論如何,她不準備避開。就算是爲着程向騰的堅定,她也更想站他身邊,一起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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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恩凡如今也在都督府任職,四品參将,比程烈個小佥事自然是位高。但程烈侯府公子,出身高貴,所以與廖恩凡之類的走在一起,完全無壓力。
這天一夥人下值後就你呼我喚的,邀約着順道一塊兒去吃飯。
有個姓丁的參将就問起來,“廖兄,咱們去哪兒吃啊,成兮酒樓嗎?”
不待廖恩凡答話,就有人反對道:“今兒個不行吧,成兮酒樓離得可有點兒遠。”
那姓丁的擠眉弄眼,“你懂什麽,那裏可是廖兄的福地啊。廖兄,咱們大家都聽說了,沒想到廖兄你豔福不淺啊。”
廖恩凡聽到“豔福”倆字兒,立馬臉色一變,擡腳就踢,把人踢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嘴上罵着,“放屁!誰的玩笑都敢開……”
那人見廖恩凡臉色陰沉,自知這話有些過了,當即自啪了兩嘴巴,讨饒道:“是我嘴賤,是我不該提這薦。那位了不得,沒準以後還真可能成了未來侯夫人呢,咱不能說。”
廖恩凡聽他還說,提腳又踹,“我看你是真想死。”架式一拉開就不準備收手,追着姓丁的不依不饒的踢打,臉色難看瞧不出半分玩笑的意思。
關于廖恩凡與武梁這段,傳說中七八分都是真的。廖恩凡戰時回京,轉程去往莊子上探望武梁,然後攜美人兒同赴邊疆,一路左右不離貼心呵護……
然後就自由發揮了,說山谷遇襲,廖恩凡一心爲了美人兒,甯可眼睜睜丢了糧草,失了袍澤性命,也不離不棄護得美人兒周全啊。那一戰死了多少護糧兵将啊,偏她一個女人竟能安然逃過,可見廖恩凡有多上心。
糙兵蛋子們湊在一起就這樣,平時說話都是嘴上沒個把門兒的,玩笑開得腥葷不忌,什麽都敢說。哪想着今兒廖恩凡就翻臉了。
大家都是武夫,軍營裏混出來的,誰都有幾下子。那人被追打得有點兒急眼,不甘心這麽白白挨着,于是邊躲避邊還手,嘴上還不停地辯解着叫罵着說着廖恩凡與武梁的種種,一聲聲的反問他,“我有說錯嗎,大家都是這麽說的。你爲護個女人,眼睜睜看着兄弟們死在你面前……”
廖恩凡很有些心浮氣燥氣急敗壞,“你純他媽狗嘴裏放狗屁,誰說的老子寸步不離女人?老子去砍蠻子去了,才把人護丢了知道不?上過北邊打蠻子的誰不知道,夫人是住進了老鄉家裏,後來才帶着馬群來沖陣幫忙到了充州的。”
兩人邊吵邊打,倒是實打實的幹架。
程烈是大家公子,當差時就算了,一出門兒就有等着的随從跟着的。這會兒那随從就邊瞧着熱鬧邊重重呸了口道:“夫人?這樣的破鞋也配?”
廖恩凡聽見這話,舍了那姓丁的,轉頭就朝着随從撲過來,一拳頭捶在人鼻梁上,血瞬間就飚了出來。
那随從也是會兩下子的,并且作爲程烈貼身的長随,從充州到京城,他又哪兒受過旁人的捶打啊。當下就怒得不行。
剛才被打上,一是因爲廖恩凡出手突然,讓他不防。再一個這畢竟是程烈的長官,他也有些不太敢造次。
這會兒挨了打,就拿眼瞥程烈。見程烈冷着眉眼示意,于是毫無保留的就沖上去了。
這一架打得有些轟動。下值的當口,又是飯點兒哄哄亂的時候,很快的就圍了不少人。
打是不能真的打到陣亡一個啥的,那麽多人不能幹看着,也得拉架呢,左拉右擋的,傷亡情況不算嚴重。但有了随從那鼻血的渲染,再加上兩個人各自新添的青眼窩破嘴角啥的新傷,說是個兩敗俱傷也不爲過。
這影響肯定就有點兒大了。
那天程向騰也在,很快的這事兒就被報到他面前。程向騰提着個馬鞭過來,沒問話呢,先照着程烈就劈頭蓋腦的幾馬鞭,抽得程烈臉上起了好幾道血印子。
程向騰問他,你個小小佥事,縱容随從以下犯上,誰給你的膽子?
我來了,抽你鞭子你還試圖躲避,誰教你的規矩?
雖然說是到下值的點兒了,但這仍然是在都督府内呢。随從蹿進來接人,不生是非也沒人說他個啥。但象今天這種情況,出了事兒較起真兒來,那程烈就不占理了。
幾馬鞭隻是小菜,程烈目無長官,且縱奴行兇情節嚴重,程向騰讓人打了他二十軍棍。屁股徹底打爛了,外袍上都是血染的風采。
這是于公。
于私呢,程向騰問程烈:“你聽到有人說你嬸娘的壞話,不加以制止,還興風作浪助纣爲虐,可見我實在對你教之不嚴,才讓你這般對自家長輩不尊不重。”
程烈還梗着脖子不滿來着,說外面風評那般,那女人确實不堪,哪還有臉充他嬸娘,這樣的長輩他是不會認的。
程向騰怒道:“不管傳言如何,親事已定,那就是你嬸娘。這種事兒向來長輩作主,哪有你置喙的份?另外,外面的傳言哪句是真,你拿實證來我看看。”
讓一個女人沒臉活下去,風言風語就足夠了,哪還需用什麽實證。程烈是真沒這方面的準備。
當下叔父教侄兒,又抽了他二十馬鞭,讓他好生反醒反醒該怎麽護家人敬長輩。
程烈長這麽大,沒受到這麽重的罰,于公于私都沒有過。這頓打還是當衆進行的,面子裏子皮肉苦,都掄他身上了。
當然他心知肚明,程向騰不過是借題發揮,懲治他散播謠言之過呢。也是當衆發威殺一儆百,試圖讓嚼舌的人不敢再多廢話。
也怪他今天行事不謹,被抓了把柄。程烈咬碎一口銀牙。
當然不隻他,其他人行爲各有不妥,都受了相當的處罰。廖恩凡動手在先,行事不妥,但念其被惡言激怒,情有可原,罰他寫檢讨書一份,領軍棍五杖。姓丁的聽信傳言以訛傳訛,也是二十軍棍的下場。至于程烈的随從,那句“破鞋”出得了口,再也吃不回去了,當場被程向騰下令,亂棍打死。
——程向騰就用這一死幾傷的殘烈結果,向關于武梁的流言,做了一次有力的,強硬的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