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堂堂侯爺長子,十拿九穩的下一任侯爺,結果忽然生變,老爹一去,侯爺名份就那麽眼睜睜拍着翅膀飛走了。
那時候程烈年紀正是不大不小的尴尬時候,十二歲,上馬殺敵,太嫩,可住閑在家,又嫌大。他什麽都懂了,卻無能爲力。
程向騰帶兵在西北撕殺的那三年,他正和他娘,以及三個弟弟妹妹一起,在程向骥墳前,結廬守孝,讀書習藝。
可等他守孝完,他娘在程老夫人面前找盡了各種理由,終于帶着他們兄妹四人重返西北時候,北辰人已經被打跑了,程向騰已經帶兵深入敵後去了。
本來程烈也可以帶兵往北辰敵後跑的,但誰都知道,北辰人婦幼皆兵,他們向來以侵略見長的,如今被人打到家門口,那反抗是激烈的,那場面是血腥的,在那裏,是需對着老弱病殘及婦幼揮刀亂砍的……
程烈是誰,雖然他爹沒了,雖然這一屆的侯爺沒當上,但下一屆,他還是不二人選啊。
比如程向騰,那是親口說了将來要傳爵位給他的。還有當年的珍妃,如今的太後娘娘,也是親口答應他娘,這個位置将來是他的沒跑的。
——程向騰當初年紀也不大,至少對于統帥西北全軍來說,他也嫩得很。就是因爲珍妃應下了這世子之位,程向騰人品又信得過,所以鄭氏才勸說自己的父兄全力配合,程向騰這才順利收攏軍權,整軍成功。
當然程向騰整軍也名正言順,他本就是程家人,鄭氏她爹,鄭老将軍父子雖然一心向着自己的外孫,但侯爺之位已然沒了,外孫年幼暫時指望不上,不力撐程向騰,也沒别的法子。
再說軍中象他這樣的老将軍也有不少,認的還是當年的老侯爺,隻要是老侯爺的兒子,他們就覺得那股氣在,那股神在,程家軍就該交到他手上去的。
就因爲這些老将們齊心,程家軍才叫做程家軍。才會讓大統領們束手無策,唐端謹整合不了邊軍,鄧隐宸收籠不了邊軍,卻在程向騰手上,劍之所指,軍心所向,打得北辰一路北遁幾盡族滅。
而程烈,他爺爺是真正戰馬上打下來的侯爺,鑄就了程家軍威名赫赫,讓北辰多少年不敢來犯。
但到他爹,就是個守成的侯爺,雖然戍邊二十多年,但真正硬碰硬對敵的仗他就沒打過,盡是些小打小鬧掠邊了擾民了這些個。幾十萬大軍收拾這些個,跟收拾小毛賊似的,都不好意思叫軍功。
而到程烈這兒,他雖然從小邊城裏長大,但真刀實槍搏命撕殺的大陣仗,他還真沒見過。
一個年齡這樣小的孩子,又是這樣的身份,讓他去往那環境惡劣,随時遇襲的敵後,天災*随便出個什麽,就能要了他的命去,實在太過兇險啊。
于是他娘,他外祖,舅舅他們,誰也不舍得他去以命犯險拼什麽軍功,用不着啊,他們這些人去拼,他們程家軍去拼就行了呀。
所以程烈并沒有深入北辰境内,求立戰功。
再然後,想立功?他沒機會了。
北辰已瀕死而逃,大湯邊疆北擴,充州已經不是邊城。如今駐守充州,雖然仍然對大湯有着非凡的意義,畢竟充州之外再沒有雄關可據,便在據說北辰三二十年都不可能恢複了元氣的這時候守城,能守出什麽戰功來?
但是現在,程烈卻實在需要戰功。
程向騰剛回京那陣子,新皇初立,朝中局勢正在重新洗牌,立世子這事兒,他私下裏跟太後提了提,太後攔下了。
因爲那時候,攘了外,要安内。而程家軍,雖然攘外有功,但到了安内時候,還是需要象唐家這樣的世家大族出力做表率的。
太後說,總得給唐家個念想,不能這時候讓人寒心。
太後既然這麽說了,程大夫人鄭氏就算心裏不爽也沒法,不可能她直接找太後去理論吧?
當初你明明答應得好好的,說等事成就立程烈爲世子的。現在大事定了,你兒子上了位了,你個老婊砸卻開始給我玩拖延了?
她眼裏不揉沙子?她敢去理論嗎?
就隻能等。
小唐氏二孕也來得很快,于是鄭氏坐不住了。在小唐氏生前,來信詢問程向騰請立世子之事。
程向騰接了信兒就明白,在小唐氏這懷着身子将生未生時候,大嫂來信問起這事兒,自然是催他盡快兌現前言的,自然是對他将來會不會改立自家兒子充滿着擔心和不信任的。
雖然心裏不舒坦,但他還是重提了這事兒。
他先沒有正式上折,而是先在朋友圈裏提了那麽一句。想着給唐家透個風,讓唐家心裏有個準備,有個緩沖,有什麽反應也早些來。
免得等他真正上了折,唐家再去使強硬手段,大家直面對上,到時候不好看相。
他知道,唐家自然也盯着這個位子盯得很緊呢。
程家家事,唐家雖然不好置喙,但立世子這樣的大事兒,唐家定然是會全力全方位參與的。他們不好正面起沖突要說法,至少也會暗中使壞,在朝堂上搞些動靜。
結果他這麽一提,果然,唐家老大唐端謹,就立時問到了武梁面前。唐家防着的人,程烈是一個,自然程熙是另一個。
并且之後禮部有熟人私下告訴他,唐家也打點好了,如果禮部收到此類折子,肯定是要通知到他們唐家的。
禮部人多,各種關系錯縱複雜,你有你的熟人我有我的朋友,沒有哪家能一統天下。
并且請立世子,這也不是什麽保密的事兒。就算折子遞上去,聖上立時批了還是置于案頭不理,也是未知呢。
那時聖上正在推行一項新政,急于争取世家們的支持,本來提立爵也不是什麽好時機。
但那邊大嫂催着,這邊程向騰也不願意程熙被人盯着防着,沒吃羊肉倒白白沾身騷,也想快點兒把這事兒定下來算了。
于是很快就私下把欲立程烈爲世子的話遞到了聖前,先探探口風。
結果聖上明白對他說,程烈寸功未立,強授不妥。
鄭氏母子得了信兒,氣恨是少不了的,程烈是沒立功,但程家軍立的功還少嗎?如今都不作數了嗎?當初說好的讓程家軍相助程向騰,相助十二皇子,他們都做到了呀,現在又求程烈立功?
程烈若自己功高無比,可以憑軍功獲封得爵,還會念着這什麽侯爺世子之位麽?
但再抱怨也沒法,要不你領程家軍打回來,讓聖上改口啊。
鄭氏母子還隻能按着上意走,想法立功去。于是便合家回京,瞄着西南的戰事去了。
對于武将來說,不就是這樣麽,哪裏有戰事,哪裏才有機會。
程向騰勸不住,隻好安排程烈去了。
可是,仗都打完了,他的軍糧還沒征上來呢。軍功?呵呵。
這幸好是西南軍并不真正缺糧,否則這誤了軍機大事,夠程烈,夠他們整個程家喝一壺的了。
···
程向騰也很無奈,也有很多抱怨憂悶無從言說。
武梁一行人悠哉回京,又是遠在城門外,就遇到了這位爺。
身邊有這麽多人家的人,程向騰知道她的行迹毫不稀奇。
這一次畢竟尚在孝期,程向騰倒沒有胡來,他看着武梁那比從前顯出些微黑瘦的臉,倒贊歎了一句,“你說你要賺多多的錢,如今這算做到了吧?恭喜你心願達成。”
武梁呵呵,就問起熙哥兒。
“熙哥兒早就無礙了,你别擔心。”程向騰說。
那天程熙他們出行,護衛小厮,跟着的人挺多。但山路太窄,僅容兩馬并行,四人的随從便都跟在後面。
不知不覺中,程熙跑在了最前面。後面跟着程煦他們兄妹三人,再然後是三人的護衛随從,程熙的随從被隔在了後頭。
然後忽然間,前面程熙的馬忽然馬失後蹄,單側胯一塌,直接趴到了地上。
程熙的騎射未必有那三兄弟娴熟,但也還不錯,縱使馬揚蹄縱立,一般也休想将他蹶下去。但馬趴卧下去,他就必須要脫蹬下馬,否則就會被壓着腿了。
他下馬後的動作是抱頭翻滾,遠離馬身。
可問題就是道窄,馬一邊趴下,另外一邊能容他翻滾的位置就很有限,後面馬又跟得緊,于是就被程煦的馬被踩着了。
因爲他抱着頭,所以别處倒沒傷着,就是上臂接近腋下的軟肉,被踩青腫了。
“如今如何了,影不影響拉弓射箭?”
“如今好得很,青腫早就褪下了,臂膀也能使上力。”程向騰道,然後他笑了一下,摸了摸武梁的臉。他當時最緊張的也是這個,沒想到妩兒連這也跟他想到一處了。
程熙這件事兒,就是當時他和他的護衛這間,被那麽一頭一尾完全隔開,未免太過巧合,讓程向騰心生疑窦。
他後來問過程熙的護衛們,他們說前面圍得太嚴,他們既過不去,也完全看不清前面情形。
後來是護衛們急了,提氣縱身踩着前面人頭沖過去的。當時圍着程熙的正是程煦他們三兄妹,被護衛踩了,還生氣打人來着。
後來檢查馬匹,也沒發現異常,應該沒有被喂什麽奇怪的東西。并且後腿處也沒受傷出血淤青等情況,反正是什麽也沒查出來。
但是,用洛音苑大管家季光的話說,就算後腿上有些什麽,隻怕也被人及時處理幹淨了。
所以程向騰甚至細查有沒有針孔,但是查不出來。——不是他們最好,如果是,真是沒法做兄弟了。
就算如此,程向騰也重罰了侄子,以防萬一。
他這麽做,也是一種表态。強硬表示誰要打我兒子主意,咱就不講情面不講客氣,該誰負責誰就得負責。
另一個原因就是,雖然沒有理由沒有證據,但同樣的大房在場那幾個,也排除不了嫌疑。他将他們禁足兩個月,是讓他們反思,也是隔離,不管是不是他們,這兩個月中他們都沒機會再出來做怪了。
兩個月後,程烈肯定早就回來了,他這裏正式上折請封,程烈名份定了,程熙礙不着誰了,自然也就不會再有麻煩了。
至于他們以後會不會欺負程熙,程向騰說,我怎麽着也有幾十年好活,熙哥兒要過這麽久以後,等别人做了侯爺時候,他自己還立不住身,那就不能怪别人欺負他,隻能怪他自己無能。
這個武梁倒也贊同。父母終究護不了孩子一輩子,長本事長能耐才是根本。
這件事兒之後,程向騰把自已的護衛分了一隊給程熙,甚至還有兩個暗衛,緊跟着程熙不離身,隻等着一切塵埃落定。
——所以說,武梁回不回京有什麽用,他老子自己除了嚴防死守,還沒什麽好招呢。難道懷疑人家,就跳過去将人家卡察了去?
程向騰這樣的人,肯這麽重罰那兩個孩子,自然也是有些累積下來的心病的。要不然以他的個性,縱使心裏再起疑,沒憑沒據的事兒,也不可能當真動幹戈起來。
首先當然還是因爲爵位的事。
世子之位,不是程向騰不肯還,甚至不是聖上不肯立程烈爲世子,而是鄭氏他們不配合。
說來說去,還是程家軍的事兒。
從前珍妃他們指望程家軍時候,自然一切好說。但如今人家兒子上位了,你還握着程家軍不放,那不成了人家的心頭患了麽。
宮裏的意思還是相當溫和的,并不是說現在就懷疑程家軍能左右些什麽,或者現在就做出不利于當政的事。
隻是說北辰已無患可生,充州不宜儲兵太多。要消減西北兵力,并且将西北軍,或者說就是想将程家軍,打散整編一番。
但之前聖上往西北派去了一位親近的臣子左贊,欽命他插手充州軍務,結果左贊跛着腳回來了。
說是他不懂地方風俗,私下裏言語失了分寸,侮辱了一位當地兵士心中的雪神,與兵士幹架的結果。
這種大家心知肚明的情況,表面文章做爲越完美,越讓人不放心。
都這樣了,你還想請立世子,聖上沒捏個名目降旨怪罪,就已經是給了好大的臉面了。
實際上程家軍如今真的已經意義不大了。爲啥,程向騰當初從京城西山大營帶過去一批人,他真正重用的,最後立軍功最多,升遷很快的,也是那批人,當然包括他自己的随扈人員。
如今他回京,這些人跟着他回京,該升官升官,該發财發财,啥都不耽誤。
而程家軍裏,真正頂梁的,還是象程大夫人鄭氏他爹那一輩兒的。他們是真正的鐵血老兵,是軍中砥柱,但老兵也已經太老了,他們絕對撐不到下次再上戰場了吧?
而象鄭氏兄長這一輩兒的,和她男人程向骥差不多,都是守成的一代軍人,沒有經過什麽鐵血的磨勵。
當初跟着程向騰倒也打仗了,還打了挺久的,但是他們這些兵二代想成爲程家軍的核心和主力,還遠遠沒有那能量。
程向騰覺得,聖上所以沒那麽急怒的要削程家軍,自然也是看到了這一點兒。還有一點兒就是,怕人說他忘恩負義,當初程向騰帶兵回京,表面上大家說的是西北軍,内心裏誰不知道那是程家軍?
如今屁股剛坐穩,就要削人家了?不讓功臣寒心麽?
程大夫人就是因着這一點兒,死死抓着程家軍不放。她如今男人沒了,她不知道能相信誰指望誰,她就指望着程家軍,她覺得程家軍是她最得力的依靠。
父親雖餘威猶存,但到底老了,能不能撐到下次再起紛争打一大仗不知道,但能撐到讓他們小輩獲得些該得的利益,還是沒問題的。
——程向騰算是沒法,他自己回京後都交了兵權,按聖上的意思走呢,但鄭氏以及鄭老将軍,卻怎麽也說不聽。以後北部無戰事,你抓着程家軍做什麽,白白引得聖上起了戒心就好?
當然程向騰不管心裏怎麽想的,他做爲程家軍的前領導者,他也不好明着提說我支持解散程家軍,他隻能把聖上的意圖細細揉碎了講給他們聽。
但是無用。聖上派人過去,被用了這麽強硬的态度給還回來了。
這些是明面上的,其實還好說,說到底程家軍那裏他已經交權,這其實也不關他本人什麽事。但請立世子之事就麻煩了。
世子立不下來,鄭氏轉頭就又催逼程向騰。聽說聖上嫌棄程烈沒有軍功傍身,立馬讓程向騰給程烈安排入西南軍營,那裏戰事起,立功正是好時候。
——這本來,程向騰是不同意的。
要知道你是程家軍的人啊,你是西北軍的将領啊,你往人家西南軍中去插一杠子去?
和西南軍關系處得好了,萬一被說成兩軍勾聯呢?這犯朝廷的忌諱。
若兩方關系處得不好,又會被西南軍罵你西北狗跑來搶功,十分容易起沖突。
但鄭氏他們不聽,一心要他從中周旋,要讓他安排程烈去往西南。
最後程向騰便安排他去征糧,不用往人家西南軍人堆裏紮去硌人眼去,又同樣可以立功,象程烈想的那樣不但征糧還順便殺些賊子甚至宰了賊首也不是不可能。
但這種有相當的謀劃才可能,程向騰也并不信程烈有這種能力,所以一路動用了大量的關系,托人一路照應,還讓他帶了許多好手過去,就怕他去西南吃虧。
但程烈隻肯重用自己從西北帶過去的人,程向騰配給他的人,都被他閑置了。
程向騰交待程烈不可貪功獨占,分地方官些功勞。程烈也隻當耳旁風。他違例帶了大批的人往蜀地,讓原來已經疏通好的肯照應他一二的西南地方官側目,恨不能離他遠遠的撇清關系才好,免得将來事,被定個知情不報什麽的。
程向騰讓他不要招搖,他偏一堆人進進出出沒人忌諱,還一口一個小将軍的叫着。他是什麽小将軍?朝廷有過封賞給他?不過是一幫程家軍的人看在他爹當初的面子上,順着叫下來的罷了。
跑去西南了還這麽叫着呢。
——程烈樣樣不聽,程向騰當然就明白他們對他有戒心,不信任,覺得他有私心。
那既然他們不信任他,他也少不得反過頭去想一想他們的行爲,會不會就沿着這條不信任的路,越走越偏執了呢。
這次程熙摔馬受傷,讓程向騰越發想得多些。後來幹脆将大房回京後府裏的一些事情都過了一遍。
這麽一捋,他越發覺得怪異了。
幾乎所有的一切,燕姨娘早産,小唐氏打罰燕姨娘,小唐氏沒了,程熙摔馬,他二房這邊兒連番的事兒,都發生在他們回京以後,都發生在大夫人鄭氏掌家以後。
自從鄭氏回京之後,種種的行爲,用光明磊落眼裏不揉沙子來說也可以,但往另一邊想想,也完全說得通。
第一件事兒,就是燕姨娘早産。
那件事兒被鄭氏直接捅到了太後面前。
那是太後呀,她先是太後,然後才是姐姐。你就那樣把家事往她面前一捅,還一副看不下去想還這世界清白公道的無私樣子?讓太後想不處置都不行。
這真的是爲了程家好爲了侄女兒好嗎?她隻有幾歲什麽都不懂啊。程向騰想不通。
也正是這件事兒,讓他這房頭裏亂成了一鍋粥。
其實從前,武梁離府後,二房的内院裏,很有那麽一陣子,小唐氏和燕姨娘在那裏争來鬥去,鬧得不成個體統。程向騰知道,但他懶得多加理會。
因爲他知道,那不過是女人間的一點兒破事兒,她們再怎麽亂,也就後宅那一片天底下,她們不敢亂到外面去。并且如果她們太失了分寸,隻要他稍有幹涉,她們也就老實了。
所以程向騰幾乎是不聞不問,由着她們鬧去。但就是那樣,兩人也沒見鬧出什麽多不得了的事情來。
直到後來兩個人懷着身子各自養着,一起消停了,無比安靜地各自養胎。
可是然後,就忽然出了大事了,燕姨娘忽然早産,他這裏爲小兒子焦頭爛額,女兒的作爲被鄭氏捅到太後面前。
之前程向騰并沒有多想,但現在各項事情想一想,這件事兒真的隻是小唐氏一人所爲?是誰請來的人給小唐氏看診,是誰替她隔着肚皮細辯男女還敢言之鑿鑿的确認?
她自己也懷着孩子呢,就不想着爲孩子積福?她不怕燕姨娘若發了瘋,直接不管不顧和她拼命,大家兩屍三命一起死了幹淨?她如果正常一點兒,不管多大怨仇也該等自己也安然生産了,哪怕再對一個小嬰兒下手呢。
完全沒有被人挑撥相激引誘什麽的?
如果那時候他直接對小唐氏行罰,小程婉是不是也要不好了?——或者那時候根本就是想讓程婉生不出來的?
再然後小唐氏回府,打罰燕姨娘。那些正好聽見燕姨娘對小唐氏不滿,還敢蹦出來亂說的搬弄是非亂嚼舌根的下人哪兒來的膽兒?
再然後小唐氏沒了後,又蹦出來一個丫頭,一個背景無比幹淨的丫頭,在府裏無根無基,象個死士一樣果敢英勇。
這些事情,都發生在鄭氏掌家之後。
因爲掌家,所以一些比如藥物了什麽的東西,很容易能被放進了府。因爲掌家,可以拿捏着丫頭婆子們,需要她們出頭說話時就敢蹦出來說。因爲掌家,小唐氏院裏采買丫頭,雖然是她自己挑的,但之前把人領進來,是經了當家人同意的。
如果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爲了讓二房亂起來呢?二房的确夠亂的,小唐氏和燕姨娘雙雙不保,再接着,就輪到程熙出狀況了……
小唐氏沒了後排查嫌疑,大房的孩子都有不在場證據,隻是程熙無人幫顧。還有程煦那時候輕描淡寫幾句話,讓有人想幫腔程熙都不能。暗燈,睡下。那是程煦說的話。
所以他不可能是在和誰下棋聊天喝茶……他睡下了,無人可證。
還有這次,莫名其妙馬失後蹄……
——所有這些隻是他的推測設想,是他人心壞了,或者把壞人心代入進去,各種合情合理。
沒有證據,也不得不防。
不但程熙,還有武梁。如果什麽人能打擊到程熙打擊到他,那自然就是武梁,所以他迅速給武梁派去一隊護衛。
這都什麽事兒啊。防賊似的防自家人。程向騰隻盼着程烈趕快辦完他的事兒回京,好把這事兒了結。
他說妩兒,你說人真的會變嗎?怎麽現在感覺一個一個的,都變得不認得了。如果種種推測成真,他該怎麽辦?将來九泉之下,怎麽跟大哥交待?
他一臉的疲累煩亂,無骨頭似的靠在她肩上,好像他才是那個經過長途跋涉的人似的。
武梁心說老娘管尼媽的變不變,誰懷了害人的心的,别讓我逮着,别犯我手裏就行了。
···
武梁确定了程熙沒事兒之後也就罷了,當了一回程向騰的垃圾桶,然後依然辦她自己的事兒。
她這裏有兩樁喜事兒呢。
一個是姜十一,如今成爲真正的秀才了。
姜十一大名姜士宜,大名小名都是姜老秀才給取的。說叫十一呢,别人還以爲你家裏兄弟多,出去了沒人敢欺負,叫士宜呢,當然就有些高深的講究了。
總之呢,都是好名,吉利。要不這才初次下場,就這麽順順當當的過了?
好。
另外一樁喜事兒呢,卻早得多。燕南越先生,人家早在去歲秋裏,就高榜得中,如今是舉人老爺了。
舉人老爺當初因爲在蜀地收糧有功,得了大大的紅包,如今在京城裏已經買下一個小院兒,和母親妹妹一家子住在那裏。
當然,他們一家三口都仍然給武梁打工。
那時候燕南越喜報來時武梁已經走人了,也沒有給他慶祝。如今回來了,就幹脆成兮酒樓辦一場,給他們兩個人一起熱鬧熱鬧吧。
武梁在席上說,燕家村是個好地方啊,那裏的人收留了小十一,那裏的山水養大了他。如今他是秀才了,要回報這個村子啊。
她宣布,爲了感謝燕家村的四方神靈八方鄉鄰,她要修整燕家村。給大夥兒修建擋寒的房屋,給村裏修建水渠以引河水灌溉,給村裏建一所小學堂。
這事兒,交給燕家村的秀才和舉人老爺去辦。村民出力她出錢。
——有錢了,搏名聲。燕家村離京城不遠也不近,該低調時低調,需要高調時,想傳來京城分分鍾的事兒,正合适。
某些人就激動了。
然後那天,燕南越疑似喝多了,他當着他媽他妹以及全體成兮酒樓人的面兒,歪歪斜斜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這個那個的說了一堆不知所雲的話,聽得她雲裏霧裏。
然後,他完全脫離畫風的來了一句,“那個……我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