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解武梁,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她喜歡自由,不喜歡約束。她想要一心一意的那個人,讨厭他有妻有妾有旁的女人。
他知道,他都懂。
他也喜歡這樣,隻是他不能夠,他也沒辦法。他做不到她想要的,所以也他願意由着她做點兒自己喜歡的。
可是,也正因爲他了解她,所以才更加傷心。她對他不滿意,罵幾句哪怕打幾下,都随她,但她明明最讨厭他有旁的女人,不是争風吃醋清除身邊障礙,卻偏偏是把他向别的女人身邊推去,用這種方式推開他。
程向騰想,這麽讓他越染越髒,她是真的不要他了吧。
她鬧出府後,很多知道他心思的人問過他,這個女人,她到底哪裏好?程向騰原本也說不出來個詳情,呵呵,是啊,她哪裏好?她傷人狠算不算?
你到底是哪裏好啊,誰要再理你!
程侯爺實在伏案太久,過了飯點許久也仍然沒動靜。身邊的小厮被他進門後惡聲交待的“沒喚不許來擾”吓到,在外面守了許久沒敢來叫。隻是時間實在是太久了,飯菜涼了又熱熱了又涼,小厮沒法,隻好硬着頭皮拼着被踢出來的危險将飯菜端了進去,卻發現侯爺似乎伏案睡着了。
他微歪着頭枕在交疊的臂上,露出小半張臉。睡夢中仍緊皺着眉頭,似有什麽難解的煩難。隻是,那眼角明晃晃的水澤是什麽?
小厮心中驚詫,悄步轉身取了件薄毯給程向騰披上。薄毯加身,程向騰倏地驚醒過來,猛地擡起頭來。
于是小厮看得清清的,原本不是他幻視,侯爺的襟邊袖上,都有大片水澤呢……我的個天,什麽情況?
程向騰順着小厮的眼光低頭掃了自己一眼,然後擡頭盯着小厮惡狠狠道:“爺睡覺流口水,敢說出去……”你就死定了。
然後那段時間,程侯爺就成了一隻暴燥的公雞,随時随地的都會炸個毛,府裏一片低氣壓罩頂,下人們見着侯爺大氣兒都不敢出,尤其跟在侯爺身邊的哥幾個,都想提着腳走路了,隻恨自己不會輕功啊。
當然,程侯爺男子漢大豆腐,說不理她就不理她,反正他那段時間,是完全與成兮酒樓,與武梁絕緣了的。
而武梁那裏,她可不象人家程侯爺那般消息靈能,想知道什麽就能知道什麽。她是完全不知道甚至想不到張展儀這小嬌花,會真的那麽生猛,光天化日之下就忽然變身霸王花,想要撲倒程侯爺。
當然,沒人會告訴她實情,張展儀再大膽再想造勢,也不會跑來告訴别人自己真空上陣了。
所以武梁依然忙她的生意,手上又有錢了嘛,又可以繼續折騰了嘛。對了回頭做做張展儀的工作,朝化街房價低廉趕快來這裏投資開店啊,還有程向騰那厮,那麽多鋪子幹嘛不來這裏開呀真是。
當然她真的開展動員工作的對象,是那位陶老闆。
成衣店她想做,并且不是想象小飯館什麽的随便開開,而是想做得有模有樣。找有名有号有人脈有經驗的陶家老闆陶遠逸合作,是最快捷又穩妥的方式。
···
成兮三樓包廂裏,武梁和陶遠逸對面而坐。
成兮酒樓在京城裏可以說是橫空出世名聲大震,武梁自然也跟着出名。當然伴随着她出名的,絕不僅僅是因爲成兮酒樓,還有她的桃色逸事。
這些,陶遠逸都有耳聞。接到武梁相請,并且鄭重說是談合作事宜後,陶遠逸當然又把這女子再細細調查了一番。不得不說,初次見面時她得體中透着俏皮的風格,還是跟陶遠逸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或者說是,好印象。
要不然随便一個什麽人說要合作,他可不見得真會赴約。如果這個人沒有什麽出衆的能耐已聞于世,他也沒有興趣精力去做什麽調查的。
陶遠逸雲淡風輕模樣,輕輕啜口茶,臉上擺出一副好笑的不以爲然的表情,表示不是誰都有資格有膽量找他談合作的,你想怎麽談,請說吧。
那份淺笑,顯得那麽敷衍,透着随便你怎麽說,反正我不感冒的意味。讓人直覺得他就是因爲無聊了,所以對個主動找上門來的随便誰才起了此許興趣,肯屈尊绛貴逗弄幾句罷了。
武梁就是從打擊他開始的,“陶老闆表現得對我的提議相當不感興趣的樣子,不過我知道,這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陶老闆若真的完全不感興趣,就不會欣然前來了。聽說,陶老闆也是相當忙碌的,不會是爲了和我這個隻有一面之緣的閑雜人等一起虛耗而來的吧?”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經常和人談判,她明白有時候這種情形,不過是想讓對方還沒開口就心道“壞了,人家興趣缺缺,我得降低我的要求盡力一試了。”——不過一種策略,一種心理暗示,一種談判技巧罷了。
陶遠逸聞言一愣,身子前傾靠近武梁,眨了眨眼睛無辜的看着她,“被你看出來了?”
不待武梁得意,他卻轉瞬就身子後傾回去,笑道:“姜掌櫃快人快語,真性情,我喜歡!”
然後就開始損她,“不過既然姜掌櫃直言,那在下也就直言了。再忙也要吃飯喝茶,該休息的時候休息不是?不知道姜掌櫃哪兒來的自信,會覺得我不過來飲個茶,就是對你有興趣了?”
說着上下打量着她,目含戲谑。
尼妹,這真的不是調戲麽。
武梁切了一聲,“你可千萬别對我感興趣,陶老闆隻對自己老婆感興趣就行了,我做萬人迷很久了,真是很困擾啊。”說着做勢抿了抿頭發擺了個姿态,一副臭美模樣。
然後不待陶遠逸說什麽,她就跟着又道,“隻要陶老闆對我的合作提議有興趣就行了,你說呢?”
陶遠逸哈哈大笑起來……
後來的談話還算順利,武梁找人談合作嘛,當然是她侃侃而談,把自己的想法細細擺給人家聽。
陶遠逸也收了那份漫不經心,聽得很認真,還各種各樣的問題抛出來求解答,表現得興味十足的樣子。
等武梁把自己的合作可行性報告宣講清楚明白了,陶遠逸才又端起茶盞,閑閑地道:“我們陶記,最早就是與人合作生意起家的,後來拆夥,親如兄弟的兩人反目,留下許多沉痛教訓。所以我們陶家有家訓,從來隻做自家的生意,絕不會與人合夥。所以合作一事,絕不可能。”
雖然态度清閑,但話裏的絕對,武梁還是聽得出來。
……尼妹,早不說。
這才是真正的調戲有木有呀。
武梁蹙了蹙眉,他明明聽得很用心呀,說完全沒興趣她才不信,這般浪費大家時間很有趣麽?
這位陶老闆現在掌家,莫非是想改了先人遺訓另立新規了?畢竟時易事易,人要懂得與時俱進,才能常盛不衰啊。陶家從先祖到現在,隻怕改了規矩的地方不在少數,要不然怎麽可能做到這麽大做了那麽久。
并且這位陶老闆,哪有生意人一言九個鍋,誠信爲天的自覺?完全就不是個因遁守舊的人呢。當然這不隻是今天的印象,之前她也是做過功課的好吧。
還是說,陶老闆其實不是想以陶家名義來談合作,而是以自身名義?
大家族裏,人物繁多枝節繁茂,除了家族生意,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私下産業吧。
武梁轉動着心思,最後覺得還是後者靠譜。畢竟改祖訓什麽的事關重大,人家要因爲你改,憑什麽呢,她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有份量的商界事例嗎?
和一個在商界名不見經傳的人合作,那合作議案隻怕都提不到陶家的議事日程上去。要知道陶家可是大家族,生意既然是家族生意,這位上面叔伯兄弟一大把,這樣要改祖訓的大事兒,肯定也不能他一言堂。
武梁看了看陶遠逸,這位仍是一副不緊不慢樣子,在那裏輕輕品茶。尼妹的茶是有多好喝啊。
陶遠逸其實是在等着武梁的反應的。做生意嘛,就會各種各樣的人都能遇到,并且很多時候不是按你準備好的套路走的,随時随地變被動爲主動,應變能力緻關重要。
卻見武梁坐在那裏不急不燥的,隻默默去了茶托直接把茶盞握在手裏摩梭,一副暖手模樣。
陶遠逸挑了挑眉,至少這小女人,定力相當不錯嘛。
然後他就聽到武梁道:“所以陶老闆是想以個人名義和我合作了?可是你知道的,你個人的影響力号召力,跟陶記簡直沒有可比性,所以,我爲什麽要跟你合作?”
陶遠逸下意識就微微挺了挺腰,眼裏才真正泛起一抹興味來。
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對他以個人身份合作完全瞧不上,而是,現在角色轉換,輪到她虛張聲勢了。她一副不感興趣模樣,不過是好讓他降低回報要求罷了。
他輕輕端起茶盞,也是去了茶托把茶盞直接握在手裏的那種,然後輕輕摩梭着。嗯,熱茶在手,手心裏暖暖的一片。
這個女人,看得穿他的心思,并且不管玩笑還是真來事兒,都反擊得不動聲色,是個好對手呢。好吧,他當然更願意把這樣的對手,變作合作對象。
···
成兮酒樓開業之初,最矚目的事情,就是權貴的到場。有程向騰父子,有鄧隐宸,後來陸續的,還有他們相關的一幫兄弟先後到場,并且他們不隻是到場,還是明顯的捧場。有眼的人都會看,誰還傻傻來找茬。
反正開業這麽久,連個吃霸王餐的小地痞都沒遇到過一個。個别不開眼的,金掌櫃就足夠打發溜了。
但武梁絕不是沒有過這方面的心理準備的。别說是她,就算是程向騰鄧隐宸本人開店,這京城權貴中,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會賣他們帳的。
要說這酒樓開張後她最怕誰來找事兒,那自然是唐家,那正正是不懼程向騰不懼鄧隐宸的人家。别的權貴再了不得,她一個小女子到底也沒有得罪過誰。
而唐家,尤其是唐家老二唐端慎,和武梁之間,可以算算上是有些宿怨的。而偏這個人,又不是個心胸寬廣目光開闊的。有事無非的來找點兒麻煩,估記是他聞樂見的。
但沒想到這麽久過去了,這位二爺竟然能忍着一直沒來尋過晦氣。
并且做爲重點關注對象,武梁還知道,唐家老大和幾個人一起來成兮吃過飯,就純正常吃飯,然後正常走人了。也因此,武梁對唐家老大的正面評價是成倍的提高。
好了說遠了,總之林子大了,總會遇到各種鳥的,這不不來是不來,一來就來一大咖,還是一大群那種。
這是入冬以來難得的一個好天氣,武梁也難得偷個懶,躺在左院的秋千架上曬太陽。
先是蘆花過來叫人,“姑娘,鄧府來了一群女眷,誰去招呼都被嫌棄,說跟他們男人家說話不方便,又說我們酒樓的東西有問題,要姜掌櫃過去說話。金掌櫃讓來問問,姑娘看去不去照個面兒?”
如果她自己不去酒樓裏晃,金掌櫃從來沒有着人來請她去跟找麻煩的客人照面兒的,這是鬧得挺大擺弄不住了?
“鄧府?哪個鄧府?”武梁還有些不完全在狀态,頭發也披散着,在秋千架上飄飄垂垂的亂成一團。
“就是那個鄧伯爺府啊,鄧統領家嘛。”蘆花把她原本蓋在她身上的厚披風取下來,給她披上一件長棉褛,憤憤的,“鄧統領還說讓人多關照咱們店呢,結果自家人卻來找事兒,鄧統領是不是怕老婆啊?”
鄧隐宸家人來了?武梁不由愣了愣,然後不确定的問:“來的都是些什麽人?指定要見我的?”
“可不是,擺明就是要見姑娘。金掌櫃先是說我們姜掌櫃外出不在店裏,人家說等着,等到姜掌櫃回來爲止。金掌櫃便說不知我們姜掌櫃幾時才得回轉,有事找他也一樣。人家就惱了,說你一個假掌櫃在這兒羅索個什麽勁,找下真掌櫃就這麽難,這酒樓就這麽了不起?既然出來做生意,還這麽縮頭縮腦的是不是見不得人啊……然後在那兒說着難聽話兒嚷嚷個沒完。要不是金掌櫃安撫着,說是都要掀桌子了……”
武梁好一會兒沒有吭聲。
别人還好說,哪怕是小唐氏來了呢,她也有話說。但獨對于鄧隐宸,武梁知道自己利用人家的不少,但回報卻沒有,相當心虛。對于鄧隐宸老婆,不用說,更加的心虛。
“姑娘快進去梳個頭,要不然咱們後門溜出去,别管她們得了。大不了不收她們銀子,她們還想怎麽着?”蘆花看武梁不吱聲,便勸道。
武梁看蘆花一眼,這丫頭也向來是個不怕事兒的小爆脾氣呢,這竟然也勸她避着?也是在心虛吧?
實際上,這片刻的功夫,前面已經掀桌了。金掌櫃看着實在上來者不善,隻怕要出大亂子,想了想一個有品階的統領夫人,一般人還真鎮不住,于是急忙讓人去給程向騰報信兒。
一面還得着人來請武梁的主意。
這第二次來報信兒的還是燕南越,大約是酒樓一直太平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陣仗吧,這次燕南越顯然有些失了沉穩,連紅茶綠茶例行的每日一嘲都沒理會,直接站在門外急沖沖的道:“姑娘,前面那桌女客,讓掌櫃快點‘滾出去’,否則要砸光咱們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