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貨真價實的捧場啊。
此時午時已過,酒樓已接待了整兩個時辰,不知道第多少撥客人了。廚上用料告急,采買忙慌,跑堂累歪,武梁于是招呼外面不再準入了。晚上還有,歇兩個時辰再來嘛,下次請趕早啊。
于是門外好多來晚的觀望的,就繼續在那裏排隊登記拿号,好晚上不耽誤事。還有些已經吃過一輪的,在那裏給人說着酒樓見聞,當場議論着不肯離開。
鄧隐宸他們過來,門外圍着的一看人家這排場大,紛紛讓路就沒人敢說個什麽。連在那兒登記發号攔人的工作人員都沒敢攔啊,眼睜睜看着人家沖他們下巴一點,馬缰一扔,昂首闊步進去了。
金掌櫃還是點頭哈腰來迎,高聲唱名,“哎呀哎呀,竟然是鄧統領啊!哎呀哎呀,鄧統領大賀光臨,有失遠迎啊!!哎呀各位爺好,請各位爺安!各位爺辛苦了,這面帶風塵的,該是從大營過來的吧……”
金掌櫃幹打着哈哈不引座,心裏犯愁呢,樓上也加過桌了,來回快走不動道了,何況這麽多人呢,又不是三兩個好加塞兒。
隻有後院還能勉強加小桌了,隻是後院兒,侯爺在那兒呢,給他們往一塊兒湊,合不合适呀。
得,他就這兒多咋呼兩聲,看東家的意思吧。
鄧隐宸左右看看,嘿,不要錢的生意還真是好呢,這麽偏僻的地方竟然滿員無座了。門外圍着的,肯定還是沒吃着的呢,可笑他還怕她冷場,巴巴帶了這麽些人過來。
一樓前後門和隔扇俱大開,鄧隐宸往後院瞧去,隔着一桌又一桌的人,一眼便瞧見了後院戲台下閑坐說笑的程向騰他們。
程熙不知說了什麽,武梁和程向騰一左一右笑得白牙森森的。
一家三口的笑臉,深深紮了某人的眼。
鄧隐宸身子頓在那裏,對金掌櫃的招呼置之不理。他臉上本來多少帶點兒笑意的,忽然之間笑意盡散寒意罩體,讓一向端得穩的金掌櫃都瞬間覺得心頭發涼。
戲台下那個位置,聽戲當然是方便,最主要是酒樓上下三層俱能看到。武梁選這個位置讓程向騰坐着,就是爲了顯擺給人看的,都瞧瞧吧,大人物實物擺在這兒呢。
她其實在酒樓裏遊走觀察狀況,偶爾沖人一揖招呼,不太往這兒坐,這才剛坐下沒一會兒,正說着話兒,就聽見金掌櫃的大嗓門兒了。
程向騰當然也聽見了,臉上的表情便不好看起來。
武梁假裝沒看見男人的不爽,隻順勢扭頭看着那群人,看見人的時候自然也看見了人家大統領的臉色,不由默默咂巴咂巴嘴兒。心說好嘛,正正式式的發了貼,一個兩個的還是愛啥時來就啥時來呀,還一個兩個的想擺個啥臉色擺個啥臉色呀。
今日老娘開門第一腳啊,是給你們擺臉色玩的嘛?這是紮堆兒湊趣呢,還是故意想把這趣兒給湊沒了才好呢?
得,反正人家都屬貴重物品,什麽時候聽過她的呀。
她起身,硬着頭皮迎過去,尋思着怎麽既能把後來的這位氣走,還不能把人給得罪深了,又能讓觀衆朋友們知道他們關系鐵呢。
尼媽心好累。
走到近前,武梁對鄧隐宸的臉色視而不見,隻管笑笑的,懶懶散散的做了個偷工減料毫無誠意的揖,一邊道:“哎喲,鄧大統領這麽晚到,可是隻有剩菜了啊。”
平頭百姓見着這權貴,畏懼跟天生的似的,旁邊就有人白食兒也不敢吃了,腿下蓄好了勢準備人家一吆喝,趕緊的閃人讓座别慢了。偏武梁還這般說話,自然讓人吃驚不小。
連鄧隐宸身後跟着的那群人,愣住的也不少。
鄧隐宸盯着她沒說話。
鄧隐宸帶來的人,自然都看鄧隐宸神色行事。本來是乘興而來的沒錯,但他如今變了臉色,旁邊自然也有人不客氣起來,對着武梁橫聲蠻氣道:“你誰?當咱們是來讨你家剩菜的不成?”
一副随時扁死你的樣子。
武梁不緊不慢,微歪着腦袋,瞧着鄧隐宸溫溫吞吞地笑,“官爺表急嘛,衆位官爺都有熱乎飯菜招待的。不過呢……就沒某人的份。”
一副說笑平常的樣子,一副不把自家頭兒當顆菜的樣子。一幫人互相看看,沒人再說啥了。本就明白鄧統領這麽過來捧場,自然關系不一般,如今你怒了人家還在耍花槍呢,隻怕關系不是不一般,是很不一般了吧?大夥便都看向鄧隐宸,等着他表态。
武梁已經轉頭招呼人,“那誰和那誰,快在門前加幾張桌子,好安置官爺們就座。”
然後這才轉頭問鄧隐宸:“剩菜,吃不吃?”
那位在後院聽戲,他們要在馬路邊兒擺攤?鄧隐宸翻了她一眼沒搭理,昂首舉步就往後院裏去了。
看得出她小緊張,鄧隐宸心裏稍稍舒坦了那麽丁點兒。
尼妹,偏往一塊兒湊。武梁趕緊把剛才的那誰們叫住,“快去跟後院裏客人說說好話,把大家桌子往邊上挪挪,騰出地兒來給官爺們加桌。”
有的事,專門去想,可能想來想去想不明白,但卻可以在某個電光火石間,忽然就知道了答案。
對于鄧隐宸來說,那個課題就是:該拿這個女人怎麽辦?
怎麽辦?放她在那裏,遠不得近不得,不管不顧也不得。他和她之間,做同謀,做朋友,好像關系挺親近,可實際上,他們甚至連個風吹草動的理由都不需要,随時都可以了不相幹。
因爲他們一直誰也不是誰的誰,一直缺少有力的維系。
她那麽不喜歡程府,但她在程府呆了那麽多年,她好不容易出了程府,她現在還要和姓程的笑語宴宴。
因爲他們有關系。
鄧隐宸徑直過去,朝程向騰抱拳見禮,然後程熙跟他見禮,然後一群人互相見禮,寒喧了好一陣子。那回子,他一直盯着程熙使勁兒地看。
鄧隐宸很忙的,之前聖上不過讓他往西南探查敵情,現下正式旨意下來了,整軍,練兵,準備帶大部隊去剿匪。
當然兵不能都從京城調,畢竟京城駐軍還要守衛京畿身負要職呢,而從各地抽調上來的人馬,很有些各自爲政一盤散沙,他需要盡快把他們糅合在一起,然後,進發。
所以他來,就是單純的吃個飯,下午晌還有許多安排呢,比不得程侯爺如今清閑,可以坐這裏慢慢的聽戲。
剩菜不剩菜的,反正扒飯挺快,在一桌人還沒吃好的時候,他把碗一推,招手叫來武梁,道:“我有話問你,借一步說話。”
眼睛四下一掃,然後站起身就往左院門口走去。
當然院門是緊閉的,隻是那裏和待客區之間,隔了幾重叢竹花草,無人在那邊逗留,算是僻靜地方。
不過那裏的情形,這邊影影綽綽間還是看得見的,也算不上幽會啥的。
對于鄧隐宸的人品,武梁還是信得過的。這個人人前守禮,向來不會行事出格。何況人家這樣大大方方當衆邀她,她自然不好捏扭推托。
她不爽的是能有啥事兒啊,要搞得這麽神秘?要非得今天來說?改天又不是不見了。當然她面上還是淡淡的,落後幾步跟着去了竹叢處。
鄧隐宸看着她走近,盯着她道:“我隻問你,你心裏還在想着要回程府去嗎?”
武梁見他問這個,自然迅速搖頭,這想法她堅決沒有啊。
那就行了,鄧隐宸臉色松散了一點兒。
“那你爲何跟姓程的那般近乎?”坐一桌上說說笑笑,怎麽沒見她坐他桌上同他說笑?
武梁又搖頭,“哪有?不過程家小少爺專門來看我的,所以我有空就陪一陪他了。”嘴上雖然解釋了,心裏卻老大不樂意的,你誰呀我就得跟你解釋,我跟人近乎礙你啥了。
鄧隐宸點點頭,“那柳水雲呢,還舊情難忘?竟專門爲你搭台唱戲呢。”
武梁皺了眉,把不高興明明白白擺在了臉上。
鄧隐宸不理會,隻管沉默地盯着她看,非得等到回答的樣子。
武梁不想一直拗着,沉默久了倒好像她無言以對似的,所以翻了翻眼就老老實實道:“我出銀子不能請嗎?”
鄧隐宸便不說話,就那麽無聲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輕聲道:“你過來些。”
武梁還以爲他真有什麽不好被别人聽到的話要說呢,于是走近些。一步之遙才要站定,鄧隐宸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扯進懷裏,就那般緊緊摟住了。
情形急轉直下,武梁這一驚非同小可。夏日衣薄,兩人這麽相貼着,那情形若被人看到,那定義便遠遠不是暧昧,而是赤果果的□□。
武梁心跳得什麽似的,她使勁地掙,卻是徒勞無功,離得太近抱得太緊,連踢他都騰不開腿,隻能攻擊值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地踩跺人家的腳。不遠處都是人,撲騰出大動靜來她都不敢,更何況大聲叫嚷了。
借着摟抱的姿勢,兩手在人家腰間軟肉上又揪又掐,臉撲在人家懷裏,照着那胸口就狠狠咬上去。
雖然隔着衣服,鄧隐宸也疼得吸了口冷氣,看着發狠的女人,他威脅道:“再咬我就親你了。”
武梁急忙松口,眼神不善地擡頭看着他。
鄧隐宸擡起一隻手,遮住她惡狠狠的眼睛,溫聲道:“我等下很快要走,然後也很快要帶兵往西南去了,未必有時間再見你了,所以長話短說。”
他頓了一下,吸了口氣,才語氣很快地又道:“我心悅你。我想你做我的女人,我想你生個我們的孩子。你可以仍然按你的方式生活,你可以把孩子養在你身邊,入你的戶随你的姓,陪伴你生活老了給你養老。我會幫你辦好收養手續,不會壞你名聲讓你活得不自在,你看可好?”
雖然用的問句,卻顯然不需要她回答,因爲鄧隐宸很快又道:“你認真想想我的話,等我回來告訴我答案。”
說完就松開了箍在她腰間的手,轉身就走。
……
情節發展太快,武梁不由蒙了蒙,人家走了她還站在那裏傻眼,機械地整着衣衫。
擡頭四下裏瞄瞄,不得不說這人還真會挑地方挑時機,這邊竹叢邊上,豎着塊高高的太湖石,倒能遮人耳目,那邊柳水雲正在台上抖擻,應該也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
心裏一時說不清是個什麽滋味,反正毛得很。她覺得她得好好整理整理。
當然那些沒注意他們的大多數,不包括程向騰。他聽到鄧隐宸邀武梁借一步說話,他看到他們走向一邊。他眯着眼睛聽戲,眼睛卻一直看着他們所在的地方,也一直能看到他們那隔了三四步站着說話的身影。
他看到武梁搖頭,皺眉,臉色不快。然後,她走近他。
可是那該死的石頭,擋住了他的視線。他錯了錯身,仍然看不到武梁的腦袋。那個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丁點程向騰的後背頭肩。
柳水雲是當衆約武梁說話的,他即刻就跟過去,倒顯得太過小氣。
可是,程向騰心裏十分不快。小氣就小氣好了,他數着數,在台上柳水雲耍着花式拖着長調唱完第三腔的時候,他霍然站起身來,他要過去瞧瞧……卻看到鄧隐宸已經大步回來了。
鄧隐宸回去席面上,很快就告辭離開了,離開前樓上樓下的也到處揖了揖,主人似的放話,說感謝各位光臨啊,也請各方朋友繼續多多關照啊……然後一群人打馬走了。
程向騰繼續不快。
他聽完了完整版的《尋妻》,然後飲着茶看着一桌桌的客人抹嘴走了,這才起身去了左院。
戲散了,席散了,酒樓大夥兒終于可以稍歇一歇了。而武梁根本沒有送客,鄧隐宸走後不久,她就領了程熙在左院裏玩。
程熙對那滿地咕咕的雞十分感興趣,正追着左撲右撲抓活的,也不知是要養還是要吃。
程向騰看着站在旁邊的武梁,指着牆側的石桌,道:“過來坐。”
他有話說。
“酒樓開門紅,應該生意會不錯,恭喜你。”他道。
武梁點點頭。程向騰的樣子挺深沉,完全沒有高興的勁兒,她等着他後面的話。
其實她是有點兒小心虛,剛才鄧隐宸那樣,也不知道這位看到聽到點兒什麽沒有。她知道他一定注意着她,她從石頭後走出來後,他神色不快的盯着她瞧了好久。
“隻是女人家,别總抛頭露面的。以後酒樓的生意就交給金掌櫃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