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和她覺得萬一遭遇些什麽,其實她并無力護柳水雲周全一樣,因爲早早的有了計較,有了心理準備,所以事到臨頭,反而平息不少,情緒不會太過高漲。
再者說,她又不是不清楚,她能對人家如何?她自己大約也沒敢指望自己真能讨個什麽說法來。
所以她對着鄧隐宸怒,真情實感的不爽是有的,但似乎更多的成份是矯情,是作樣子拿架子,表示一下态度和立場:你把*害成這樣,你太壞了。
我就得指責你,就得質問你,我是敢直面強權的,我沒有那麽锉……
可是她沒想到人家比她還有理,比她還火大的樣子。
她更沒想到,一向愛酷着個臉制造威壓氣氛,說話基本隻說重點的鄧大統領,竟然能冷着個臉卻比她還話多。
鄧隐宸是真的惱怒。一個戲子呀,以前不說了,她親眼所見的污糟樣子不是麽,竟然在她眼裏還那般的出塵脫俗?竟然到現在都心有所系執迷不悟?
“柳水雲已經回到京城了,混得如魚得水,很快就融入了京城那片綿繡富貴鄉,”隻有這個傻女人還停在林州,爲了他找這個找那個麻煩,“你倒癡情,在那裏守那麽久,揍着個滅那個報仇雪恥,果然練出來了,威武得很呐。”
武梁:……
哪有V5?眼看要V(萎)……
“當初不告而别的是誰?如今見了面,上來就橫眉怒目的是誰?”連句“好久不見”的情份都沒有?這麽急赤白臉的就沖他來了?
“呵,聽說行走江湖一路都是憋憋屈屈縮頭縮腦使銀子化幹戈不敢招惹個誰,到我面前就敢怒敢吵敢龇牙了!對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什麽脾氣都敢在我面前使呢。你是看我好性兒是吧。”
武梁:……你哪好性,是咱好性兒。
被欺負死,也就直接伸腿死算了,這也沒敢多說幾句啊。
“還是說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上來時眼睛噴火那樣子很怒嘛,那你是想對我如何的?你倒是施出來讓我看看!嗯?爲何低下頭去?”
鄧隐宸是越說越氣怒的,他的心意那麽明明顯顯,偏她從來無視得徹底。
還有他說着話時,她雖然沉默聽着,但頭卻不擡,眼皮微垂不肯看他,腰身僵硬地挺直,完全沒有了記憶裏那哈着小腰耍着小賴嘻皮笑臉的熟稔勁兒,卻很有些和他壁壘分明的樣子。
鄧隐宸相當的煩燥,也相當的不耐,心裏那股一直不得抒解的惡氣升騰着。從不拿他當回事兒,爲了另一個男人跟他梗脖子呢!他是欠了她的麽?
他鄧某人就做自己就好,不想再去做什麽好人去壓抑控制自己了。他就不退讓,他倒看看她能如何!
反正到最後,鄧隐宸說着“爲何低下頭去”的時候,語氣很有些冷意森然。然後他伸手,想擡起她的下巴來。
武梁哪等他碰,聽人家話音兒就迅速仰起了臉。她緊抿着嘴唇,靜靜看着他。
是輸人不輸陣的硬撐。
實際上她那點兒虛頭巴腦的氣,被人家連嘲諷帶逼問的,三下兩下早就癟了,内心裏早就蔫了。
何況她能感受到男人的火氣,和當初與他在酒樓相遇那次很象,他是真的怒的。
人家怒了,她還真敢強硬不成?就算她鬧翻臉,她也不能把人家如何,相反隻剩被人家如何了。所以翻臉什麽的,絕不是她想要的後果。
再說她又憑什麽不心虛?她在林州憑什麽敢甩開膀子整治人?她不過是知道柳水雲走了,剩下她一個人折騰折騰出不了大問題。真出了事兒,有杜大哥夫婦兜着呢,杜大哥夫婦,有别人兜着呢……
用着人家的人,仗着人家的勢,如今對着人家她能有多少底氣?
所以武梁在鄧隐宸發火的時候,顧不得自己跑上來是牛叉叉問責的,想着的是自己台階在哪兒呢。
好在鄧隐宸怒雖怒,那話裏話外卻透露着那麽點兒幽怨的味道,帶着點兒男人對女人的暧昧不明複雜難辯的小情緒。
于是武梁最後就越發的矯情,拿出了小女人發脾氣使小性兒的嗔怒姿态,咬着嘴唇瞪他,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拉着長腔蠻不講理的嗷嗷一聲“你奏是欺負人……”,然後一把推開逼迫得太近的某隻,掉頭就奔了出去。
當然起步開跑,也沒忘在他腳上狠狠碾踩了一下。
……
忽然變成這種狀況,鄧隐宸都微微有些發愣。低頭看着自己那被踩髒了的靴子,不但沾染了灰塵,靴頭還被踩下去了一個凹陷的坑。
他盯着那坑看了好一會兒,沒有去撣灰,沒有去整理,最後隻嘴角慢慢意味不明的動不動。然後他扭頭看向窗外,那個奔下樓去的某個身影已經快跑遠了。
當初京城那商人查不着蹤迹,她便不查了。她不繼續查了,他便知道她明白了。如今他起火了,她就自己熄了火。
見不好就收呢,這個女人。
鄧隐宸站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坐下喝茶。不知道爲什麽,心裏那憋得老高的火兒就消散了些。
果然膽大呢,都敢對他動腳了。下次,是不是就敢對他動手了呢。嗯,那會是什麽樣子呢?
鄧隐宸的思緒開始變得奇怪,貌似是對被動手有些期待??唉,誰知道呢,大人物的心思你别猜……
靜下來後鄧隐宸也有些微微的不自在,他知道她并沒有把脾氣發完,她收斂隐忍了。他其實并不希望她在他面前這樣的,可誰知就這樣了……
當天晚上,鄧隐宸就讓杜大嫂給武梁傳了幾句話,解釋了一番柳水雲的事兒。說他隻是讓人散播了些閑話,象你聽到的那樣。其他的,什麽都沒多做。“他連幾句閑話都扛不住就出事兒,怪不得我!”
男人還是很個性,卻不是之前那種“就這樣,你愛咋想咋想”的王八之氣了,他用不認錯的方式,做出了和解的姿态。
然後問武梁還想去何方,如今再往西是走不得了。不過這東西南北的,四方涉足也已經夠了吧?問她逛累了沒有,可以回京了嗎?
武梁:……
她當然是要回京的,走了這麽久她也确實疲了累了,從前的那些人事物應該也和她有了距離了。所以,當然還是回去。
從前想得很單純,想着從侯府出來了,自己就自由了。可是在這個時代,自由是多麽的狹義。小小一介庶民,好歹有個人物跺下腳,自己的天就得震幾震。
庶民算什麽,她的從前就在那裏,撇不下掙不開,一樣還是要靠人家開恩賞飯吃,開恩賞命活的。所以便不掙吧,順其自然,适應環境,就回京去。
跟柳水雲一樣,京城,才是她最好混的地方。
那裏有她的兒子可以給她撐腰,雖然程熙年紀還小,但依然是赫赫定北侯爺的獨子。做爲生母,還是庶民生母,一般二般的人想欺負她,總得好好想想。
那裏有高大上的她前男人,他們之前有過什麽糾葛恩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隻要他沒有親自對她動手,别人大概也還得把他看成她的遮陽傘。
還有這位鄧大統領先生,讓柳水雲遭了那麽大罪,她不利用着找補些什麽回來,豈不白白吃虧。
她自己沒有足夠實力,不能活得随心所欲,所以她還得依仗别人,等她依仗到不須依仗,她才能活得揚眉吐氣。
當然了,她肯定不能跟着鄧隐宸回京去,否則那成什麽了?太容易讓人産生聯想了。
鄧隐宸當然不是爲武梁而來的。西南亂象嚴重,人家是代天子巡西南,出的是公差。這要回去複命呢,久待不了。
于是武梁表示暫不回京,她往北還有兩三個地方要去呢,然後想想再說。
于是轉道,和鄧隐宸拉開了距離。又輾轉了一陣子,最後滞留在一個小鎮上,無所事事。
沒多久,杜大哥夫婦詢問她回不回京,說他們另有事在身,如果她回,就護送她一道先回京。若她還想留,他們這就請辭。
他們請辭?這真的不是迫她回京的意思?
這裏離京城也就兩天的路程,算算和鄧隐宸也拉開了回京的時間差。于是在這暮春時節,武梁晃晃悠悠回了京。
···
回了京城,便繞不開的從前,便必須得說說程侯府,以及程向騰先生。
當初武梁離開,不隻當衆求去讓程向騰沒面子,甚至私下求她她也不理會,仍然決絕地去了。于是程向騰也傲驕着:離了你不能活咋的?我就非你不可麽?我偏要好好過日子,過自己的理想好日子去!
其實仔細想想,之前對她才種種出格讓步的,如今才是他生活的常态正路啊。他的人生道路是夫子長輩們口中千萬遍描繪過的,嫡子嫡孫,子子孫孫,一步一步按步就班,平坦正直方向明了……然後,人生也就過完了。
而她,不過是這過程中的意外,是插曲而已。是他沿途路經的一片繁花,美則美矣,看過便罷。可若因着一片繁花将自己引上歧途,這實在當大大地引以爲戒。
所以,誰要理她!
就讓她去鄉下受苦去,去那裏熬吧,象熙哥兒說的那樣,熬到他長大……這個狠心的,抛夫棄子的女人!
私下裏咬牙切齒過,傷懷頹喪過,也試圖靜心理智過,反正不管怎麽的,最多的都是怨念。
于是程向騰對她不去問不去想不肯提,自己該幹嘛幹嘛。
印象裏,她并沒有多少傍身的銀子,所以程向騰從來沒有想過,她能離開多遠。
也許是因爲武梁落戶燕家村而已,那裏她熟,都知道她程府的出身,當也沒人敢怎麽着她。并且那裏離京城又近,起個早貪個黑一天可以打馬來回,或者他加個班趕個夜路就能在業餘時間完成一次旅行。
所以程向騰開始并沒将武梁離府後的情形放在心上。大概覺着來日方長着,反正她就在那個地方。他想去他就能去,或者她想回,她随時可以回來……好象現在他們隻是賭個氣,氣消了,什麽時候不能見哪……
反正那時候,程向騰就那麽關閉視聽,随她去了。
程向騰的“正常日子”,具體說,在府第裏便是準備睡睡女人生生娃,帶領家庭走向和諧繁榮……
反正除了最初一段時間歇在外面書房收拾心情外,之後就步上了正軌,該睡誰睡誰了。
那陣子在程府裏,除了最初那一兩天,由程老夫人出面,對五姨娘離去事件做了總結報告後,這件事就算塵埃落定,再沒有人提起她了。
程向騰倒沒有禁口,隻是這麽女休男的一出兒,能是什麽好事不成?外間的反應且不提,隻程向騰那一向,臉色就陰郁得可怕,不管歇在哪屋,常常從晚到早話都沒有一句的,誰敢提那茬惹他?
大家都識趣得很。
反正日子就這麽過,忽忽悠悠就是幾個月。
直到熙哥兒生辰前夕,程向騰才找了個機會,說是去山野間親自給熙哥兒獵隻白玉兔去做禮物,然後悄沒聲的去了趟燕家村。
卻怎麽也沒想到,武梁根本沒有回去過,人完全不知了去向。
那天程向騰去了姜秀才家的破院子裏,站在那裏默然半晌。幾間土胚屋子,和一個破敗的院子。這就是她給自己找的退路?
她甯肯将來呆在這樣的地方,也不願在侯府裏住着呢。
他知道這裏的好處,這裏沒人管着她。
她可以不回來,沒人能說她什麽。她可能正是不想讓人說什麽,從開始便沒回來過一次。
程向騰站在那裏,相當心酸。
她不想人管她,可他不能真不管她。得先把人找着,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