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人救回來了,歹徒得嚴懲啊,鄉親們給作個證呀……要不然惡人不除,今日我家遭殃,明天就你家招禍呀……這事兒不能縱容。
鄉親們大多看着他們這些院裏出來的人神色奇奇怪怪的,帶着明明那般明目張膽的窺視和審看,想要捕捉每個人的言論舉動作談資,偏又想遮想掩的不敢直視他們的眼睛,有些戰戰驚驚的小民作風。
見那邊真發糖就一窩蜂的去搶,搶完就一窩蜂離他們遠些,好像捱近了就會怎麽着似的。聽了她的話也嚅嚅不搭腔,隻管把糧往兜裏揣。大約回頭談論時,這還是明證之一。
民風敦厚什麽的,有時候奏是傻呆的客氣說法。
當然武梁想先争得輿論的支持是一方面,既然這事兒它壓不住,求得些同情也沒錯吧。無能小民受了冤屈,還能指望什麽呢。
另一方面她也是想給去拜會知府大人做些鋪墊,有這麽多人知曉作證,也不怕那知府大人膽敢再私下扣人,作出什麽惡事來。既然出了這樣的事,這位知府大人,她是一定想接觸看看的。
她這裏尋思着這事兒的後續,怎麽查明真相,怎麽善後,将來怎麽規避此類險情的時候,那邊柳水雲,他割腕了!!
他不要活了!!!
他被送回來時,雖然渾身無力,但神智顯然是清醒的,否則也不會是那麽一副羞憤欲死的樣子。武梁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要糟,他應該特别不想她看到他那副樣子。
他本人身體的傷并不嚴重,但這麽個心思纖細又敏感至緻的人,這麽個很在意人前的光鮮的人,這一番羞辱打擊,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才能恢複過來。
所以讓他的貼身小仆幫他清洗上藥,換衣服侍,其他人都刻意回避了。武梁也不去看他,隻等着他恢複了一些,被換好了衣裝收拾好了頭發臉面,全然潔淨一身了,才出現在他面前。
那時候柳水雲躺在床上,閉眼假寐。武梁在床邊坐下,伸手輕撫他的頭發。沒想到柳水雲卻猛然睜開了眼睛,一眼掃到是她,情緒忽然就激烈起來,他的身子很迅速很猛烈地和她拉開距離,躲避開了她的觸碰。
他扭着頭不再看她,啞着嗓子聲音不大,但看他臉上的表情,卻顯然是用盡了力在嘶吼狀,他說:“你走!”
好像是她欺負了他,所以不想多看她一眼似的。
武梁有一瞬間就覺得是不是真的因爲她才讓他受了這番折辱,所以她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想法查清楚,也一定會想法讨個公道的。”
她那瞬間,想到了京城裏的男人們。隻是她的印象中,那兩個和她有所牽扯的男人都還算格調很高的,會用這樣的手段,真是難以想象。所以她甚至想,如果真是因爲她而讓柳水雲遭罪,甚至也不排除是某些變态女人所爲。
但顯然柳水雲的遷怒卻并不是這個意思。他仍是那般青筋暴跳着,卻仍隐忍着壓抑着道:“你别去查,這樣的污糟事,我不願意有人再翻出來一遍……”
那語氣,帶着深深的悲和傷,甚至是帶着絲乞求。
原來他隻是因爲遭遇的事情不堪,不想面對她才讓她走,并不是真的确定是因爲她讓他受傷害。
武梁看着他很想歎息,但到底沒有。她若歎氣,他更會以爲是對他的同情嫌棄了吧?
男人有時候實在是矯情,叫着“你滾、你走”的時候,未必就真的想讓你離開。
但柳水雲神色繃得那麽緊,甚至是戒備她的靠近,讓武梁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忽然覺得大家真的都該冷靜一下,不隻他,她面對這樣的事情,也需要冷靜一下。
并且他那麽抗拒,明顯不肯交流。她這個時候的安慰,真的隻會提醒他一遍遍想着當時的情形,并且隻會讓他覺得她是在憐憫他,于是越發的不配合,越發的抗拒她。
怎麽安慰人,她也還真是不太會呀。唉,真是想歎息。
結果,她看到了他的乞求,卻沒看出他的絕望。柳水雲一向也是心高氣傲的,雖然歸入賤籍,但向來活得有頭有面,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并且他好不容易掙脫了身份桎梏,如今正拼力洗白自己,甚至遠走他處想要掩埋過去,和喜歡的人兒共同構築明天……
但如今,卻在一切都看似美好起來以後,在自己最想以美好形象相示的人面前,就這般被扒光了示衆了,一切拼力才築起的美好頃刻間便盡碎了……整個世界比從前更暗無天日了……
柳水雲不但沒冷靜下來,還趁着那小仆一個不注意,就那麽幹了蠢事。
好在他手腳無力并沒有割得太深,雖然看着血流得很是吓人,但上上藥包紮包紮便很快就止住了,人最終也并無大礙,隻是臉色蒼白很可怕。
多能耐呀,恢複一點力氣就玩自裁?武梁看着他,心裏的火冒得噌噌的。
語氣也怒氣騰騰的:“我看你就是欠挨這一刀,你看你現在躺着,老實了吧。早知道你這麽想放放血,你叫我來呀,我比你有力氣啊不是?”
大約是她這态度這語氣,這冷嘲熱諷又不正不經的調調,和人想象中的那種沉痛了難過了憐惜了悲憤了之類的相去甚遠,柳水雲倒愣了愣,然後還是不理她。
武梁仍然憤憤然,一臉鄙視,話風卻一下轉了個方向,“好嘛,從前是誰說要一直照顧我的?現在這是故意把自己弄殘了,好躺這裏讓我照顧的是嗎?什麽男人哪,心眼子真多!”
這是什麽話?誰要理會她!人家都悲痛欲絕了呀,這個女人你能正常點兒嗎?
柳水雲頗有些無言以對,面上的表情仍是一片呆滞。
管他呢,呆滞也是一種反應。有反應就好,可見也不是完全的心如死灰,萬事皆空,對什麽都無所謂的嘛。
然後武梁再去給他擦個臉什麽的,他仍然不看她,也仍然使力想要掙脫,但馬上被武梁鎮壓了。
不但動用武力拍打他,還威脅說:“你再動試試看,是不是真想被戳一刀才肯老實?你趕緊給我養好傷起來知不知道?哎喲我的老腰噢,你快好了來給我捶捶……”
沒法面對呀,柳水雲幹脆閉上了眼睛裝死。
武梁給他頭發扒拉扒拉算梳頭了,拿個巾子不甚溫柔地抹桌子似的給他擦臉。語氣卻慢慢認真起來:“你以爲你已經很慘了嗎?我告訴你,你失蹤了,我本來以爲你會更慘,我想象過很多更糟的畫面!那些畫面裏,你才真的慘不忍睹。”
“如今你回來了,人還活着,還完整無缺,沒有被人大卸八塊,沒有被人囚作禁脔,你不知道我多慶幸。”
說着越發來勁起來,三兩下便扔了手中帕子,語氣越來越沖:“可是你回來了,你卻做了什麽?自尋短見?那是男人該做的事兒嗎?
我問你,你這許多年間混迹京城權貴圈中,沒遇到這樣的事情嗎?你如今遠走之後,無人庇佑,你從沒過心理準備會遇到這樣的事嗎?你就準備用這樣的方法應對嗎?你有多少條命夠死啊……”
真是火大很很哪。
“我再問你,我們是不是曾經說過,要一起相伴到老的?你卻就準備丢下我一人不管,自己要逃遁到另一個世界去?你問過我了嗎,我同意了嗎?你這個說話不算數的騙子!”
“我再再問你,如果今天是我糟遇這樣的事情,你會因此瞧不上我嫌棄我嗎?我們曾經說過,要互不嫌棄的,難道那些都是說假的?你隻當是說說好玩……”
柳水雲睜開眼,默默看着她。
武梁還準備繼續噴他呢,忽然看他就那般幽幽看着她,便頓在了那裏。
然後她聽見柳水雲盯着她道:“……我會。”
“什麽?”武梁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你若出了這樣的事兒,我會嫌棄。”他清清楚楚道。所以你也嫌棄我吧,你别管我了。
那麽盯着她觀察,想激怒她看她的第一反應?
武梁無語了一下,才道:“果然你奏是個壞人!可惜我不會,我沒嫌棄你,我夠高風亮節吧?所以你深深慚愧去吧!就你這心思,等你好起來,你得好好的服侍我,好好的補償我知不知道,唉我發現我真是虧大了呀有木有……”
柳水雲垂下眼簾,半天才溫溫柔柔道:“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行了?
武梁相當激昂:“如果是我遭遇這些,然後還被你無情抛棄了,我也絕不會尋死覓活。但有一線希望,我也會争取,會堅持到最後。如果我橫死玩完了,一定是天災*逃無可逃之下沒命的,絕不會是我自己自取滅亡,知道嗎?”
被指責了,柳水雲很清楚,心虛地垂下眼,又是溫溫柔柔道:“知道了。”
“就這樣?”武梁加重了語氣。沒有深刻檢讨下自己,然後要不要寫個保證,下次不這樣了之類的?就句知道就行了?這個事情很嚴重好不好。
命是自己的,不能拿來賭一時之氣,或爲了逃避,或用來懲罰誰,那都是極可笑的想法。
但柳水雲明明懂她的意思,偏淘氣了一下,道:“知道你惜命,所以你若出了事,一定是别人下的手,我定找出真兇替你報仇。”
武梁:……咱們說的是一個話題嗎?
不過,行了,知道替她報仇呢,那至少不會橫劍抹脖子随她去了之類的玩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