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京城裏一唱成名嶄露頭角後,顔、藝與身份,都很快便被先太後娘娘看中,攬人入宮。後來他自然便被打上了先太後的标簽兒。後來他利用身份之便出入周旋于京城權貴中間,不管願不願,混得也算是如魚得水的。
隻是後來,先太後那麽忽然人沒了,整個四皇子一派萎靡然後破滅,他的身份格外尴尬。好在那時的珍妃,現在的太後娘娘又慧眼識了他這隻珠,于是他起承轉合得還是很不錯。
用他的話說,先太後時候,畢竟他知道了太多權貴的秘密,太後沒了,他自己便難以善了。所以珍妃有心,他也是有意的,他需要這麽一個靠山。
而現在,靠山登頂,而他,需要激流勇退。
他曾經冒過的險出過的力,所求不爲富貴權勢,隻爲良民身份,自在生活,這些,都被答應,如今也一一被實現了。
說起來,他們真是何其相似。賤籍的出身,屈于威武權貴,但不停的尋機,然後終于跳出樊籠。
武梁覺得,柳水雲這麽追尋而來,大約并不隻是因爲交情。一方面是他本人需要出走,更多的可能是她的精神鼓舞着他感染了他吧。
他比她早得自由,卻比她更沒有方向和目标,于是踯躅至今。然後看到她出了程府依然雄糾糾氣昂昂拍馬走人了,于是便也想走在陽光下,這才跟着她而來吧。
武梁想了想,既然人來了,也不好就這樣讓人走開吧,她沒那麽高冷。并且這位如今遠走,還擺出自己的大号出來,這本身就是一種保護吧:咱曾是那誰誰誰,爾等小人誰敢動我一下?
隻要去打聽打聽,就知道這位和太後有交情,太後都沒動他,你們誰敢動他?
總之這位有顔有财,沾不沾他的光且另說,至少不會增加她的負擔,哪怕留着看呢,也是一種眼福不是麽?
當然若是同行,還有别的問題要統一意見,“這麽些人一起,大家該聽誰的?”
武梁這邊四人,柳水雲那邊,四個保镖,兩個男仆,一個小丫頭一個老媽子,這一夥子合起來十幾個人呢。如果遇到大家,哪怕隻有他倆意見相左呢?難不成剪刀石頭布一回?
一般居家也好在外也好,女人聽男人的,不說天經地義了,也至少是約定俗成吧?可她既然專門問起這個,肯定是自己有想法。柳水雲于是答得很爽快:“意見不合時,聽你的,意見統一時,聽我的。”
呃?這答案是抄襲麽?一般大男人們都會有的想法,他就這麽抛棄了?
武梁還算淡定道:“那好。”
實際上心裏的感覺比她口頭上答話的語氣更好!真的,這答案她喜歡。她不爽别人當她的家做她的主指指點點她的生活很久了。如今翻身得解放,又是這般追尋暢遊自在的出遊,還能不想聽自己的麽。
柳水雲便從懷裏掏了疊銀票出來,“既然聽你的,銀子當然也歸你管。”他道。
乖乖的,那麽多?武梁翻了翻,似乎他爲了方便使用,最大面額也就千兩。但這厚度,差點兒晃瞎誰的眼睛好麽。
這是炫富吧,出門在外,這麽露财真的好麽?
柳水雲見她呆呆的,便笑道:“我的首飾還多着。我用首飾換銀子,比你方便得多。你的東西,就留着自個兒戴吧。”
他首飾還多着,所以銀子還多着是吧?被鄙視了麽?
反正,這樣的土豪,真土豪也!帥!
武梁在推辭與接受之間糾結,真的,氣節啥的,咱還是有的,她挺不好意思道:“我既然出得門來,自然也有銀子傍身。當初借你千兩,還準備等下還你呢,怎好再拿你的銀子使。”
但柳水雲說:“那些本就該給你做唱本的酬勞,并且也還不夠呢。不過,你這是欲推辭麽?原來你還是嫌棄……”
嫌棄人也不能嫌棄錢呀,何況這樣的美顔,她嫌棄得了嗎?
武梁于是收了兩張,“擔心丢失,其他的你先收着,等我花用完了再找他要。”
柳水雲喜歡她說的“再找你要”,聽着就十分的熟稔不見外。
大家就這麽說定了,之後一路遊走,都歸武梁決定方向。比如去哪兒,停留多久,下一站又到哪兒……她做出方向性的指示,自有人安排好大夥兒的衣食住行,而柳水雲,依然遮遮罩罩,隻負責做個安靜的美男子就好。
關于行程,武梁完全沒有講究,遊人如織的風景名勝,碧瓦朱甍的繁華城郭,鄉間有野趣,農裏有俚歌,還有名山大刹,小廟庵堂……反正她的想法是,就這麽一路遊走向天涯……
而關于那個安靜的美男于,武梁有時候想,人和人的緣份真是奇怪,所謂對的時間,對的人,遇到哪方面都合适的了,于是可能也就在一起了。
她所以會這麽想,實在是因爲這一路走來,柳水雲的那暖男氣質已表露無疑,對她溫柔體貼得讓她忍不住感歎起來。
日常無大事兒,但柳水雲就是那種事無巨細,都操心到位的人。熱了一路有他扇風遮陽,冷了有他備好熱水披風。早上提醒蘆花出入輕手輕腳;午時怕她積食,總要哄勸出去走兩步才行,或者就陪着懶動的她消磨,然後才肯放她去午睡;晚上還親自調配藥水給她泡腳……
諸如此類的事情,做三件兩回的沒什麽,天長日久如此,讓武梁真心覺得:得此男相伴,養眼耐用,好看暖心,超值!
真的,美男魅力可以忽略不計,腰纏萬貫可以忽略不計,對她所有決議的無條件支持可以忽略不計,目光在她身上的停駐可以忽略不計……但那一件件一樁樁實際做出來的小事兒,卻還是日積月累的讓人上了心。
武梁覺得,這樣平實細碎生活中的舉動,是比那一路的風花雪月,都還動人的風花雪月。
不隻她,關于男人問題,蘆花原是隻擁護她的,如今她尚未表态,而那丫頭卻早早就投票給這位美人君了。
還有杜大嫂夫婦,最初的時候,還偶爾開着玩笑提醒一兩句,免得他們行事越界的意思,後來也早早的閉嘴了。如今兩人偶爾感歎起來,卻全無反對之意了。
倒隻有她,才是那個沒被徹底攻陷的頑固派。
他們先一路向東,直達遼東灣海邊看海,然後向南,複又向西……他們走過了春,走過了夏,走進了秋冬。
兩個人的感情,也早由從前的稍許客氣着行事,變得無話不談,無所顧忌。
天冷了,柳水雲問她:“你想不想找個地方安頓下來,靜待花開?”
武梁表示天實在凍,這個提議可以考慮。
柳水雲又道:“以後還想走,我陪。若想留,我陪。一直陪你到百歲,你看可好……”
好,當然是好。
武梁表示,讓她認真考慮看看。
她是認真的,會認真考慮。
這一路走來,他們路過繁華,也入過不毛之地。尤其過兩廣入川滇,多艱苦的環境都呆過,多驚險傻眼的狀況都遇過,但武梁一直沒再病過。
武梁覺得自己不隻是身體好了,她也更加的爽朗無拘了。而人,其實也廢了很多。什麽心都不用操,傻樂呵隻顧眼前的日子,培養不出個什麽雄心壯志來。安耽無虞,大約就是她這種狀态吧。
可是這樣的日子,不美麽?不是她期望的麽?婦複何求呢?
于是那麽挺過新年,在來年春暖花開時候,武梁終于點了頭。
“未來的路,我們一起走。”她這句不算特别的話,讓柳水雲泛了淚花。
也許,從前沒有那麽情深,但近一年的相處,卻讓他深情起來了吧。反正武梁覺得,縱算他是戲子,這淚花也不是他演出來的。
···
他們悠哉悠哉的過得還挺爽,但京城裏,有人不爽。
杜大嫂夫婦一直是守信的,說不送信兒回去就一直沒有送信兒回去,當然也因爲他們一直就無事。
不過年終了,兩口子還是決定盤點一下行程中的主要事迹,打個報告回去吧。
于是鄧隐宸怒了。
當初京城裏不告而别,待鄧大統領再來探時,發現已經人去樓空了,于是他也隻是自嘲一笑罷了。
後來這麽許久沒有消息,并不是他完全不知道他們的行蹤,隻是他沒有再刻意去細細探查他們的行事細節。
杜大嫂夫婦一直沒有遞消息給他,他能明白肯定是武梁不讓。她的态度表露得這麽明顯,于是他也不再執著。
他一直是懂她的。他的尊嚴也不允許他多過火。但他卻無論如何不能理解她跟個戲子在一起的事實。
他們可以同行,但他們怎麽可以在一起?他們已經同行了很久,都沒有發生什麽绮事绯聞,如今卻忽然就在一起了?
她瞧不上他,卻去将就一個戲子?他還不如一個戲子不成?
鄧隐宸很憤怒,他不隻覺得很受傷,他還覺得很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