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邊,兩堆丫頭婆子們聚在那裏,等着裏面出結果,鴉雀無聲的。
一堆唐家人,在院子中間站着,注意着唐夫人房門的地方。見武梁出來了,才一起往唐夫人房門口處聚了聚,等着主子召喚。
另一堆兒程家人,就站在程老夫人的房門口。瞄着外間注意着動靜,瞄見武梁出來了,打量了一下神色,就進去給程老夫人回話。
沒人理會武梁,于是她慢吞吞繼續往外走。剛才她也是繃緊了神的,感覺打仗似的,真累人啊。
唐夫人這裏,她安靜尋思了一會兒,覺得不能隻聽武梁一人亂說,她得着人打聽打聽。于是便喚了她們唐家的兩個婆子進去。
結果都不用多打聽,一個婆子就說:“昨兒就聽到有人在說了,說是公主和二爺見了面,眼睛都亮了好幾分去,跟二爺說話聲音軟得能滴出水來,哼哼咛咛的親昵得不行……”
因爲對方是公主,不敢亂說閑話,便沒吱聲。
唐夫人就更沒了音兒。
而院門外,滿懷希望等着的徐媽媽見裏面唐夫人半天沒了聲,武梁又這般安然的出來了,驚疑之下,又滿心的不甘,看着武梁也是一副想咬人的樣子。
武梁看着她那眼神,心說老娘的肉香,你來吧。
瞥開眼不去理她,依然走咱的。
于是徐媽媽就來了!
她在武梁經過她旁邊的時候,忽然一邊臂膀用力,使勁壓着那側的椅子扶手。于是那椅子一個不平衡就向一邊翻倒。徐媽媽倒在地上就勢一翻滾,就抱住了武梁的雙腿。于是武梁一個下盤不穩,就被帶翻到了地上。
誰說腿斷了就沒有戰鬥力了,僵屍還能攻擊呢。敢麻痹大意不把人瞧眼裏?掀翻你,不客氣。
然後徐媽媽出手,就扼住了武梁的喉嚨。
徐媽媽這人,原本隸屬于唐家,後來在程家抖威風,然後出了程府歸去唐門,如今再上程府叫嚣尋釁……程府的下人奴仆,對她的觀感實在也挺複雜的。
總之她那專用椅子在院門口那麽一擺一坐,跟什麽奇怪的東西占了位似的,附近或辦着差或待命的下人們,便都能繞道繞道,能遠離遠離,反正盡量不肯靠近過來。
連跟着過來的蘆花,都遠遠的在旁邊一處巨石旁隐着身,時不時的探探腦袋看人出來沒。——武梁交待她,不管裏面發生了什麽,千萬不要硬往裏沖去填坑,能幫上手才出手,否則就想法兒自保……
所以武梁這麽被一掀倒在地,竟身邊一時無人支援。
她呼吸不暢,也呼救不出,下意識去掰徐媽媽的雙手。結果這婆子用了狠力,竟然掰不動半分。還好武梁意識尚存,沒有一直和她認真較力,半途忽然擡手朝上,瞅準了直插她的雙目。
徐媽媽“啊”的一聲慘叫就捂住了眼睛。
武梁都不敢看到底把人家怎麽着了,隻急忙用雙手先護住自己的脖了和眼睛,口中急急道:“徐媽媽,二爺已經知道你摔小少爺的事兒了,你猜二爺怎麽說?二爺說,看你那一跤摔得可憐,也算遭了報應,所以就往事不再提了……。”
徐媽媽一手捂眼,一手輪着拳頭,照着武梁沒頭沒腦就揍了起來。
武梁心說她娘的,自己怎麽不先說重點,忙又道:“徐媽媽你快猜一猜,你兒子們會是個什麽死法,是簡單的墜馬摔死,還是被馬踏入泥爛……然後你就盡可以好好活着,無子送終嘛還死什麽死。”
徐媽媽的拳頭就慢了下來。
“你斷了腿應該慶幸。當初若非你摔殘了,你這般摔他的兒子,二爺說他定要摔死你的兒子才罷的。
徐媽媽你盡管撒潑,你倒是不怕死,你怎麽不去問問你的孩兒們怕不怕死?
别以爲你兒子在唐家做個小掌櫃,二爺就動不得似的。你小兒子不是經常跟馬車出門拉貨嗎,沒準下一刻,他就連人帶車支離破碎血肉橫飛……”
不知是她的話吓到了人,還是徐媽媽被制住了,反正有亂糟的腳步聲奔來,有呼喝聲響起。而徐媽媽,再沒有拳頭落下。她倒在一旁捶地号啕,“小姐呀,你咋就沒了呢,讓老奴随你去了吧……”
武梁坐起來,揉着自己的嘴角,刻薄道:“那得看唐夫人要不要腿腳殘了的沒用老東西陪葬了。再說想尋死你随時随地,不過想陪葬你卻錯過了時辰了。”
……
武梁沒有想到,程二小姐程向珠,竟然真的來了。并且人一來就橫眉倒豎,氣勢萬千。
她看了看站在門旁頭發淩亂嘴角烏青有些狼狽的武梁一眼,又看了看倒在地上大呼小叫的徐媽媽一眼,道:“今兒這是又尋死覓活了一出兒?”
徐媽媽如今也許明白過來了,她其實沒有她想象的那般不怕死,反正她沒敢對着人小姐吐一個髒字。
“演來演去,你家專業唱戲的不成?你若真想死,半夜偷偷的該上吊上吊該喝藥喝藥呀,誰會攔着你去,倒天天兒的在這裏鬧騰一回。”
什麽“天天兒鬧”啊,聽着吧,就不象是說徐媽媽的,這老東西今兒個才來嚎喪的啊。
院裏院外的聽着她指桑罵槐的,大家都不出聲。
“還有,你要尋死怎麽不趕早?過得這麽久,人都投胎轉世去了,你怎麽趕得上和她相見相認?”
說着語氣忽轉淩厲,“我看你個賤奴就是仗着有什麽人撐腰,瞅着我們程家好欺負,就這麽耍賴起來!
我們程家,是拼軍功起家的,現在也仍在邊關戍守平安,我們立身堂堂正正,走到哪兒都可以仰首挺胸。
你以爲是随便什麽靠着裙帶祖蔭撐臉面的人家,還一幫子孫一天到晚擎着臉在那兒裝尊貴?你以爲你這個賤奴算個什麽東西,就敢來程家嗷嗷得沒完沒了起來?”
那什麽祖蔭裙帶的,這話打擊面兒太廣,并且也實在不好聽。但這妞就是敢說。
實際上人家唐家可不隻是靠祖蔭裙帶的,人家滿族裏出息的人實權的人可是相當不少的,比如唐大少,那可是禁衛軍副統領啊。雖然是個二把手,但已經相當的了不起了。
但她訓罵一個奴才,就算唐夫人,也不好自己伸頭說什麽。
再說人家嫡母都隻是聽着不曾開口,她個旁家的夫人也實在管不着。看這丫頭那勁兒,估計她開了口,她也會有一番話說。
人家個千金小姐,也不會象武梁那般的由着着如何便如何,說話那是輕不得重不得的。再說如今她想開了不鬧了,臉兒一抹又是端莊世子夫人一個,她才不要無故口出惡言呢。
因而站在房門口聽動靜的唐夫人,隻對着站在另一個房門口的程老夫人道:“你們家二姑娘是個言語利落的,不象我們家那個,是個笨的。”
不知道幫着母親,從頭到尾不是默默地站着不言語,就是遠遠的躲開去。姑娘家互相湊個嘴說個話才對嘛,難道要她一個别家長輩,去教訓人家的小姑娘?都是些沒用的。
程老夫人心裏美,看唐夫人這樣,那可死了鬧騰那勁兒是真過了,沒想到五姨娘竟然祭出個公主來拔她的刺,真是一物降一物……心裏隻覺得又輕快又好笑,口上隻道:“也是個淘氣的。”
這話風直接轉家常了,那仍委頓在地的徐媽媽還有什麽指望?
程向珠對着旁邊站着的一衆奴才罵道:“你們都是死的麽,任由這什麽東西來府上撒潑?拖出去扔馬路丫子上去。”
大夥兒都沒見過二小姐發這麽大脾氣,也不知道該聽不該聽,反正人家是主子,大家便隻管諾諾的應着,作勢這樣那樣要扔人,卻并不真的動作起來。
程向珠也不真的理會,又轉身沖武梁道:“那點兒出息,好好的人被個廢物打成豬頭!還不快回去抹藥去,杵那兒等賞不成?”
武梁也諾諾應是抱頭鼠蹿。
然後這位也不進院門去向嫡母和客人打招呼,就那麽發一通脾氣後,威糾糾氣昂昂的走了。
···
程家的二姑娘表現威武,唐家的二姑娘表現也脫俗。
仍然是等在路上和回府的程向騰偶遇,見了人就急急迎上去:“姐夫可回來了,真是快急死玉兒了。”跺跺小腳,“母親生氣,正爲難五姨娘呢。”
有講究說,夫妻之一死亡的,另一方是不能去墳頭上送葬的。所以程向騰查檢安排了一番陵地的事後,看時辰快到,就急忙避去一邊莊子上,故意錯過棺柩。
沒想到後來卻有人來報他,說武梁沒來送葬。他安排好的抱子摔盆,怎麽會人都沒來?
他等在那裏,跟武梁一樣也是怕臨埋墳時誰使壞鬧出什麽事兒,唐家兄弟可都在墳上呢。誰知道竟然會人都沒來。急忙打馬往家趕,隻怕家裏那邊有什麽事兒。
途中接到程老夫人的信兒,也隻是說唐夫人鬧得不行,因此他一路的繃着神。直到這會兒聽了這話才算松了一口氣,這意思就是還在爲難中啊,沒有出什麽大事兒就好。
态度便有些松泛,口中應了一聲,直直朝前走去。
唐二小姐小碎步跟着,“姐夫,玉兒也覺得母親這次有些過份。不過姐夫呀,你可要顧惜着自己個兒些,這都連着操勞多少日子了……”憐惜,羞澀,“玉兒看着,也心痛得很……”
程向騰心下微怔,回道:“……知道了。”忙大步走開。
他是成年男子,女人那點兒哼哼唧唧的意味兒,哪有什麽不明白的。不過這種話,從個小姨妹嘴裏說出來,怎麽那麽讓人别扭。
不遠處的一塊太湖石後,唐二小姐的話沒落音兒,武梁就輕輕“噗”的一聲。主要是這台詞,分明抄襲啊有沒有。
唐二小姐也冷哼,誰知卻忽然掏出一小手絹兒來,作勢往武梁臉上擦抹,一邊用那惡心的扭捏語調道:“……哎喲姐夫,瞧你這汗出的……”
武梁又“噗”。
她一直覺得吧,這妞的名字一定跟她的舞娘一樣,是心懷叵測的人給起的。向珠,象豬……比她的名字還悲劇。
沒想到這妞還挺犀利的,吐得一口好糟。
剛才武梁等在這裏,想好好謝謝這位二小姐,沒想到兩人倒聽了一場壁角。
程向珠道:“我就說唐家那些人惡心吧。生在個高門裏,就當自己主貴了,還不一樣的拉屎放屁?瞧瞧吧,一個個的專憋些下作心思。”
武梁笑嘻嘻的:“等你遇到了自己喜歡的相公,你也使點兒壞吧。”女人不壞,男人不愛呢。
程向珠斜眼瞧她:“你就是個壞的……”
那邊,程向騰忽然拐道。
武梁第一聲“噗”他就聽見了,不過靠這麽個爆破音實在辯不清人。然後等她一開口說話,當然就立馬聽了個清楚。
程向騰走近後止步問道:“誰在那裏說話?”
太湖石後靜了靜,然後武梁露出個頭:“不是我……”
程向騰剛還想着還是那般淘氣呢,想必沒遭什麽罪,卻看到探出來的腦袋上有紅腫,還破着嘴角……
“怎麽了這是?”程向騰怒道。
那邊程向珠又是一聲冷哼,然後帶着丫頭自顧走開了,壓根沒看到這位哥哥似的。
程向騰也習以爲常不去管她,拖拉着武梁,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那邊唐二小姐到底跟不上程向騰的步伐,再說她也不好一直跟到大人們面前去。因爲跟了一會兒就停在了那裏。如今不遠不近地看着,心下暗道:“果然有些道行,就這麽過了關了?竟然是她在那邊躲着偷聽。”
她在這裏等姐夫,自然注意着周圍的動靜,早就發現那邊有人了。隻不過她沒有程向騰那麽好的聽力,人家壓了聲音,她就隻聽了個隐隐約約罷了。
她在這裏等人,本就沒遮遮掩掩的,就是爲着讓程向騰看明白她的心思。至于程府裏這些下人,她才不懼呢。什麽得寵姨娘,她也不懼。
身邊小丫頭不解地問:“小姐呀,程家這庭院雖然也不錯,不過也不是頂頂的好嘛,小姐怎麽那麽喜歡?”倒不時說喜歡這庭院,要到院裏來走走。
唐玉盈道:“你懂什麽,這可是大小姐的夫家呢,能差了?”
那對母女高興了把女婿沒口子的誇:這是她的女婿呀,多好的女婿呀,不枉她千挑萬選的女婿呀……不高興了就上門來,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比在自家還自在呢。
嫁進這樣的人家,生不生得出娃也沒關系,反正一樣在府裏橫着走,禮節周不周到也沒關系,反正婆婆不用請安立規矩。呵呵,選了多久的好女婿呀,可惜無福消受怪誰呢,最後再落到她手裏……想想都讓人興奮。
自己的将來,自己不用心思籌謀,等着人家給你塞進個什麽外表光堂内裏肮髒的地兒去生受着?憑什麽呢,憑什麽姐姐就能過這般逍遙的日子,她卻要去什麽莫名其妙的地方,當一個恭恭敬敬不敢行差踏錯半步的委屈小媳婦?
她看着程向騰的背影,想着剛才自己表達得夠清楚了吧,這姐夫接下來,會不會有什麽行動,過多久才會行動呢?男人家就算守孝,有些事也可以先行議定的啊。她可不小了……
···
後來,唐夫人見着程向騰,到底再鬧了一場收尾。
這次又要求了兩個條件,要求程向騰孝期舉杖,要求他守制一年。
程向騰讨價還價:舉杖不可能,母親還在呢。守制麽倒是沒問題,一定守滿一年。
于是兩家還是親親的嶽家與姑爺的關系,一起緬懷深愛的死者去。
然後徐媽媽又傻B了。
等程向騰爲武梁面上的傷向她問責時,甚至沒問她要怎麽死,她自己就麻利的自我了斷了。
那時候下人們正在拆靈棚,那些木闆竹架什麽的一處處往外搬着,就有一根粗竹杆簽子似的橫支着,成了徐媽媽選擇的利器。她拉住架子借力,撲身而上……腹部對穿,抽抽了很久人才沒的。
那時候有人驚吓驚呼,卻沒有人靠近,更沒有人去施救,給她找個大夫用藥什麽的……
徐媽媽死前凄厲地叫着:夫人,老奴随二奶奶去了,您好歹看在我奶大二奶奶的份上,照拂一下我的孩兒們……
她果然是死得時辰不對,這會兒就不能算是陪葬的了。身爲唐家的奴才,程家沒有讓她葬去程家陵地的道理,唐家也不會爲她這麽個奴才費心。于是通知她兩個兒子來領屍,各賞十兩銀子自行收殓安葬完事。
程向騰肯定是沒想要她命的,因爲後來提起來,程向騰還爲此深深的怪罪那些和尚道士呢。什麽玩藝的靈驗法事,唐氏請這個那個的來府裏折騰了那麽久,然後呢,這倒連着幾條人命了?
對那些神祟人物,由從前的不信,轉到了厭煩甚至憎惡的地步。
唐夫人臨家去前,到底又找了武梁問話,問她可有什麽辦法阻止公主别轉她女婿念頭。
武梁說我一個小妾,勸說二爺嘛可以試試,阻止公主,手夠不着吧。後來她說,你不是她舅母嗎?公主恨嫁,你幫她物色個小女婿不就完了?
後來唐夫人便沉思着走了,大約是去繼續琢磨怎麽滅掉公主大人的绮思雜念了吧。
關于公主,武梁是相當心虛的。畢竟捕風捉影地編排人家一個女子,那是相當的沒品。好在她是公主,不用擔心名聲問題影響擇婿嫁人。
倒是程向騰的态度相當有趣。
他也聽說了那些傳言,程老夫人還專門找他去問話。程向騰很苦惱:真有這種事兒?因爲對方是公主,所以他見着人一向是謙恭有禮的,怎麽竟沒有查察人家有那種意思?
總之程向騰周身警鈴大作。有志男兒誰會想尚公主啊,他可是等着建功立業呢。前線但有戰事,他是要去沖鋒的。驸馬爺不能出仕,難道要他閑散度日終日侍弄個女人爲業麽?
後來,程向騰特意選了個隆重場合,鄭重宣布自己将堅守妻孝。且拖得一拖再說。
而後來,唐夫人還真給人公主安排了一場風流绯事。
那都是後話。
而當下,程府裏就忙着收拾爲唐氏擺祭的一切。程老夫人果然把程向騰房裏的各色事物,丫頭婆子的差使安排,各色費用支出,事物安排,都交給了武梁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