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武梁,坐在出府的馬車上,得得的出了城。
程行親自送她,老熟人嘛,一路上少不了唠一唠。
然後,武梁才知道,她自以爲是了半天,卻原來那藥根本不是什麽十寒湯。
程行說:“二爺知道不與五姨娘相幹,不想五姨娘在府裏受些閑氣……”
武梁窘窘有神。然後才想,會小小護她一下,但絕對不會越界逾矩太過,這果然才是那個程二爺嘛。還以爲人家是沒原則的放她走人呢,真是愛多想。
——所謂十寒湯,顧名思義,齊集十種大寒之物,互增效益,藥效奇寒。女子服了,從此宮寒血涼,不長痘痘不生娃,乃是美容佳品絕育良方。
此方從前常見于那種特殊場合,那些有志于一輩子在紅燈區工作的女子才會服用。但是,因爲這方子她一勞永逸,于是有些被逼迫入行的女子,也常常會被媽媽桑們強行灌服。
然後,這方子也漸漸蔓延進了尋常百姓家,府第之中妻妾鬥的戰場上時常可見它的浮光魅影。
既然是鬥嘛,自然有妻得手的,也就有妾得手的,因此造成不少悲局。甚至包括那些紅燈女,被強迫的就不用說了,便是原本自願的,也不是你願意賣就有人願意買的,過了吃青春飯那幾年,人老珠黃無人問津了,想要嫁漢子生娃子了,沒後悔藥可吃了。
後來,就有什麽達官顯貴出來進言了,說此物壞子嗣傷陰骘,爲禍極大……甚至由子民不旺,引申到有損國體,使國不昌榮……上面去了。
後果好嚴重啊。于是再後來,由皇帝親自下旨,除了經官方醫孰簽字确認用于治病救人的外,民間一律不準再出售此配方藥物。還勒令一家醫館之内,不得同時出售此方十味藥中超過兩味。
當然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麽好用的方子如何能不用呢。并且經由官方這麽大張旗鼓的一宣揚,原本不懂用的,現在也清楚明白得很哪。
一個有需求的商品被限售禁售了之後,會發生什麽呢?會暗中出售,會漲很多價暗中出售。
所以後來,要想買十寒湯的成方配藥,要麽你跟人家藥館臉兒熟,要麽讓人家藥館見識你錢多。
兩樣說起來,秦姨娘她哪邊也不靠。所以她的十寒湯成藥,根本沒處弄。
她想要有,得首先有正宗的方子,然後跑個五六七八家的去慢慢配藥。這既要她出得去,也得她有銀子。——據說現在單一味相關的藥材也賣得相當貴呢。
——所以說,看看吧,程向騰每次隻賞小小一點兒銀子用,是多麽的明智。
總之秦姨娘東拼西湊的,也隻得了那麽四味藥,連一半都不到。十寒湯是制不成了,可以叫做四寒湯吧。
作爲同樣接觸過藥碗的人,秦姨娘當然第一時間就被控制起來,隔離審訊。
秦姨娘最開始一副懵然無知狀,還裝模作樣細細的詢問了一遍事由,然後才明白過來是二奶奶的藥被換了似的,這才開始喊冤哭訴起來。
秦姨娘的老套路,也是從列舉自己資曆老,勞苦功高開始,“我從前服侍二爺,用心謹慎不曾出過錯,我們從前(這樣那樣八拉八拉)……是吧二爺?後來奶奶進了府,我服侍奶奶,也盡心盡力沒出過錯,這些年來(我這樣那樣九拉九拉)……是吧二爺?”
秦姨娘一番憶往昔甜蜜歲月及一陣談功勳表忠心,然後她慢慢恍然大悟了,開始指證:“是她,是五姨娘!肯定是她!”
接着就列舉了其稱爲證據實爲猜測的東西,也還是老一套的那些:五姨娘平素規矩就差,服侍奶奶不情不願的。上次爲奶奶侍疾她怕被傳染便懷恨在心,這次又給奶奶侍疾,可不就趁機下手了呢。
奶奶若受了寒涼之物不能生了,小少爺就是獨子了。二爺寵着她,她才心飄了不知道自己身份了。最近奶奶又對她不咋熱乎了,她擔心奶奶又罰她,幹脆先下手爲強了……嗯,就是這樣沒錯的。
反正不管别人信不信,她先把自己說信了。
等見這些猜測并沒有引起程向騰對武梁的怒火,秦姨娘便知道這些話大概還是不夠分量,想了想開始有理有據起來:
說五姨娘對她說,她身子折損壞了再懷不上身子了都是奶奶害的,挑唆着讓她去對付奶奶。
說她去雲姨娘院裏拜奠,那也是五姨娘出的主意,原來是想讓她吓壞了奶奶去。五姨娘還散播謠言,說雲姨娘留下了證物,證明自己遇害時已經身懷有孕,二奶奶容不得她才害得她一屍兩命……
秦姨娘哭哭涕涕真真假假說了許多,總之“是她是她都是她”的一番剖析,最後總結:二爺你看,她早就對奶奶居心不良了呀,不是她還能是誰。
可惜她不懂,要想讓别人信,至少七八成真話裏,摻那麽一兩分就夠了。多了,連那點兒真話,也會被人質疑它的真實性。
程向騰皺眉聽着,卻始終不置一詞。
最後,程向騰道:“知道你們的不同麽?五姨娘隻關心她自己,而你,卻從頭到尾忙着琢磨别人。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想好了再說。”
沒說信誰,沒說是誰,就那麽走了。
秦姨娘怔怔的,不明白自己到底還是疑犯呢,還是已經脫了嫌。
但是程向騰心裏,卻明顯有了答案。
如果藥湯一定是兩個人中之一換的話,那就一定會是秦姨娘。
爲什麽信武梁,爲什麽偏武梁,和寵愛無關更和人品無關,因爲男人也有直覺。
首先換藥這種簡單的手法,程向騰覺得不象是出自武梁之手的。若是她,就算沒新的花樣,至少也是象黑鬼白鬼那樣,讓别人趨前放槍,而她自己,可能片葉不沾。
還有太明顯的就是,看得出來有人對武梁提起過十寒湯,所以她才會大意的說出來。但秦姨娘卻知道那隻是寒涼之物。
就行事來說,這種用藥都隻用一半的謹慎小心作風,才不是武梁那人的一貫行事準則。更象是誰的習慣?程向騰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