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驚叫一聲,跑過去搖晃着喊叫着房媽媽,試圖把她攙扶起來。結果房媽媽在她的攙扶中很快連抽搐都停了。
桐花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房媽媽都毫無反應,幾番努力後終于放棄,她轉身跑進屋來,哭叫道:“姑娘快醒醒啊,房媽媽不中用了。”
哭喊了幾聲,見武梁仍是一動不動沉睡的樣子,想想叫醒她也沒用,便一邊放聲大哭着,一邊拿了床被子鋪在床下防摔,然後急忙奔出院子去找人。
武梁是到午時才終于熬不住,總算徹底睡死過去的,然後又是被桐花嚎醒的。
她閉眼反應了一下桐花說的“不中用了”是什麽意思,明白過來後還以爲這丫頭又鬧烏龍了呢。怎麽會動不動就死人呢,她這麽黴催都還有口氣兒在呢,别人有什麽好死的。
等聽着桐花冬冬的腳步聲出門去了,才明白真出事兒了。
她起身,胡亂整了整衣裳,然後披了件床頭架上的帶帽披風,出門去蹲在房媽媽身邊,伸出手指探了探,發現房媽媽鼻息全無,竟是真的沒了。
正吃驚,就聽院外不遠處有紛亂的腳步聲傳來,似乎正是朝這邊過來。
武梁迅速起身進屋,決定還是裝死到底置身事外。
她和房媽媽尚沒有一星半點兒的交際,感情自然談不上。因此也不願因爲她,給自己招惹來未知的麻煩。大都市裏混久了,對扶不扶的問題向來需要認真思考,何況是人命關天。
外間幾個人很快進院。
桐花跑在當前引路,指着房媽媽的身體帶着哭腔道:“二爺,就在這兒。”
···
來人正是程府二爺程向騰。
也是湊巧,他剛剛回京,尚未消假複職。今兒要好的哥兒幾個得信兒要給他接風,急于想聽他的遊曆見聞,程向騰自己也有一肚子話說,加上初當爹的滿腔興奮也正待抒發,自然興沖沖赴約。
喝酒,瞎侃。哥兒幾個天南海北,着實暢快。
回府時他就近從西北角門進來,正撞見慌慌張張跑出洛音苑的桐花,所以才會來得這麽快。
程向騰來到房媽媽躺卧的地方一邊查看,一邊對桐花問話。
桐花抽抽噎噎地答着,今兒房媽媽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吃了什麽,喝了什麽,從早上到現在整個人什麽狀态,事無巨細丁點兒不敢遺漏地彙報。
武梁知道,所謂二爺,就是這具身子服侍的那主兒了。她站在門内,輕輕将簾子掀開條縫,悄悄去看那人是扁是圓。
然後她挺意外。
院子裏,那男人竟不是她曾腦補的猥瑣邋遢老态龍鍾流其中之一。相反,他看起來相當年輕,身材高大挺拔,眉眼風流俊朗,竟是一上好玉面郎君。
他寬袍緩帶一襲藍衣,頭上一同色發帶束發,随意站在那裏聽桐花說着話。微風掀動着他的衣角發梢,很有些玉樹臨風飄逸不凡的意味兒。
是個養眼貨色呢,武梁默默想。至少就皮相來說,這趟穿越也不算虧到家了呢。
雖然她心裏對穿越還是十分的抗拒不憤難以接受,可其實她心裏明白,穿越這種事兒,也就是單程票,管來不管回的。
而這個男人,便是她今後避不開繞不過的大BOSS。所以他多一項優良指标,她今後的生活就多一份可容忍度。
并且,她不知道程向騰不過是路過被巧遇,還以爲程向騰是專程來探望她的呢。于是她便覺得,既如此,說明這男人也不算混蛋到底麽,至少給自己生了娃的女人,他還是記得的,哪怕是表面功夫呢,他肯作也是好的。
也許人長得俊,本身就是一種美化。也許因爲已經在想象之中把他放在至low的點,所以現在是意外多過失望。
總之這第一眼印象,武梁覺得還不錯。
外間桐花正說着早飯,“房媽媽吃的饅頭小菜和粥,大夥兒一樣的份例。不過房媽媽吃了兩份粥,一份她的一份奴婢的……”
這丫頭倒挺實誠,武梁想,隻是沒事兒把自己扯進去沒必要吧。
程向騰聽了桐花的話,果然就目帶審視地看向她。
桐花見了,忙補充道:“因爲奴婢吃了姑娘的。”說着怕程向騰誤會,又忙解釋道,“因爲姑娘喚不醒,房媽媽說剛産過的人最是體虛,多睡睡也好,所以沒有可勁兒叫。”
看吧,多餘的一句,扯出這麽多解釋,還要擔心人家信不信。
這次程向騰壓根沒看她,于是桐花頓了頓就繼續道:“午飯時房媽媽吃了姑娘的粥,她說姑娘的粥太油膩怕姑娘難克化……”
武梁站在門内靜靜聽着,剛确認房媽媽真的去了時,她還隻是猜測,如今聽到房媽媽吃了本該她吃的肉粥,便再沒有不明白的了。
瘁死,無非是急病或中毒。
她雖然恹恹躺着,但前半晌睡得不沉,也有偶爾睜眼一顧,知道房媽媽四五十歲兒,是個壯實的婆娘,沒道理說急病就急病。
所以這般急急沒了,就隻能是中毒,而中毒,自然離不了吃食。
桐花吃了她的早飯,然後桐花月事洶湧,——她一個剛剛生産過的虛弱身子,最怕的就是産後大出血之類的症候,所以飯食裏摻雜了這類藥物吧?
一頓不奏效,下頓便改下猛藥,所以房媽媽才會吃了她的午飯後,直接的橫屍當場。
小通房生完包子,于是留子去母的橋段啊。
在飯食中做手腳,自然離不開廚房這種地方,那是主母的地盤。徐媽媽知道她死了,面容平靜地帶着婆子就過來收屍了,看到她沒死還似乎意外不滿了下……
武梁站着,心下了然。靜觀外間男人如何處置。
她想得明白,外間程向騰顯然也想得明白。他皺了皺眉頭,暗忖唐氏太過急切,容不下她遠遠送走便是了,何須這般行事。
略沉思了一會兒,他轉身交待自己的小厮道:“房媽媽得了絞腸痧去了……程行,去叫幾個人來處理一下。”
所謂處理一下,就是叫人擡出去。
程行答應一聲,跑出去找人去了。
一條人命啊,就這樣,處理完了?武梁呆了呆,默默罵了句娘。
外間桐花一聽絞腸痧,也不由“啊”了一聲,抹了抹淚兒道:“二爺,房媽媽去得很快,怎麽會是絞腸痧?”
府裏有人得過絞腸痧,她正好見過,那是要痛一個多時辰的。但房媽媽之死她也全程目睹,隻叫兩聲就不行了的,這怎麽會是絞腸痧?
二爺又不是大夫,他的猜測不準确呀。這丫頭其實沒有多想,她是實實在在的提醒。
程向騰聞言,犀利目光盯着桐花,靜靜的好一會兒不說話。
桐花被他這眼風兜罩住,那靜默慢慢變成一種難捱的威壓,讓人大氣兒不敢出。桐花覺得,她快要抖起來了。
程向騰看她着了慌,才壓着腔調不疾不徐道:“我說是,你說不是?”
這話頭桐花哪還敢答,剛才是沒有多想,此時卻不容她再多想,聞言隻下意識用手捂住了自己嘴巴,“唔唔”地點頭,然後又慌亂地搖頭。
程向騰見這丫頭閉嘴了,轉身就向院外走去。
···
房門處,武梁看着男人的背影,心下發緊。
本來被人算計性命她自然也是不爽的,但說到底她尚沒有那麽好的代入感,覺得房媽媽之死是些前塵往事引發的悲催,和她沒多大關系,所以她能冷靜旁觀。
何況程向騰既然肯來看她了,不說能夠主持絕對公道了,至少表面上的安撫總會有吧?
所以武梁剛開始還多少有點兒興災樂禍來着,心說你丫的瞧瞧吧,大老婆要害死小老婆,如今出了人命了,齊人之福看你丫的怎麽享吧。
還稍微煩惱了一下如果這貨等下勸慰她的話,她該如何面對呢?是橫眉冷對還是小意巴結,是表露驚訝還是驚吓,表現驕橫還是嬌柔……
結果發現她完全想多了,人家就是來處理事兒的,從進院門到現在,目光壓根就沒往她這屋門處瞥上一眼。
看吧,人死了就死了,男人沒事人一般一言遮過,難怪有人敢明目張膽地下毒用藥了。
可讓武梁不安的是,不主持公道不探望不安撫也就罷了,竟連鄭重交待幾句都沒有?
要知道留子去母這種事兒吧,高門裏雖然常見,但也絕不願做得公開表面吧?畢意這種事兒傳出去,名聲總是難聽的。
尤其還有兒子在,謀的到底是兒子生母,事實太過清楚明白将來傳到兒子耳朵裏,變成怨怼就不妙了。
程向騰說房媽媽是絞腸痧,明顯也是想要掩下此事醜事化了,不讓傳出風聲來。
可是通常情況下,若是醜事不欲外揚,不是應該威脅一下目睹者閉嘴麽?比如對桐花撂兩句諸如“敢出去胡亂嚼舌頭,直接亂杖打死”之類的狠話麽?
他卻什麽都不提,沒有交待沒有威懾,就那麽沒事人一樣的要走人了?
什麽情況下封鎖消息不需要出言威懾?就是笃定你開不了口漏不了風時。
什麽情況下你開不了口漏不了風呢……隻有死人才閉嘴徹底。
武梁深深覺出了危險。
想想程向騰剛才目光森森看着桐花的樣子,武梁越發覺得就是這樣沒錯的。她和桐花,如今在這個男人眼裏,是不是都已如死人一般了呢……
她一時想得有點兒多。
可是事關性命,哪怕這隻是猜測,也不能賣這個萬一。
···
這一刻,武梁顧不得吐糟罵娘,顧不得去想什麽悲催的前世坑爹的穿越苦逼的未來,她迅速開始尋思的,就是眼下該如何保命。
是的,保命要緊。
别看剛剛确認穿越時,她也曾恨不得誰來給她一刀,讓她痛快玩完兒算了。實際上她怕痛又怕死,自己沒膽兒抹脖子,更不會自願把脖子伸給别人抹。
隻恨自己才剛睜眼,連這具身子都沒有适應,更是對這個地界這個男人一無所知,一時想不出什麽什麽法子行之有效。
她最想做的,最簡單威武的辦法,當然是直接沖上去踩翻他丫的,然後華麗地走人。
可是,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瘦弱如小雞子似的手臂。身體瘦弱加産後虛弱,武力值顯然不夠這男人小指頭捏的。
不知道桐花這丫頭若知道自己死到臨頭,敢不敢虎軀一震與她合力把這人敲暈了逃出府去之類的。
看看桐花,還是那一副捂嘴憋話的慫樣呢。
武梁覺得還是别指望她了,這長久的奴性驅使下,洗腦沒那麽容易。
所以隻憑她一已之力,占到便宜的可能性實在低得可以忽略不計。話說她自己個兒站着,身體都一陣陣的發虛好吧。
所以最想做的隻能想想而已,此條PASS。
不能力敵男人,隻好攻略男人了。
武梁低頭打量着自已。如今她可利用的,也隻有這具身體而已。本尊模樣标緻體型柔弱,又是這麽個侍人的身份,天然的小白花一朵啊。
那就白花式出場好了。
反正記憶裏,各色劇中白花的表演,見得多了。
模式都差不多。
先可憐兮兮哭哭涕涕沖上去抱大腿,然後柔腸百結地訴盡傾心愛慕天地間唯此真愛此生不渝,再肝腸寸斷樣求疼愛憐惜,求象阿貓阿狗一樣給口吃的就行隻要陪在他身邊就好……
反正就是深情傷情悲情各種情深深地撲過去抱着男人窮搖。把男人搖舒服了搖暈乎了,也就成了。
武梁掐了把自己的腰,疼得一咧嘴,卻是哭不出來。
她忙臉上拗出幽幽哀痛的表情來,又拿捏着體段姿态,然後掀高簾子顯出身形,對着那背影拉長聲調悲悲切切一波三折地喚了聲“二爺~~……”。
得招呼人家先停下,不然再晚些兔子就跑過嶺了。
卻沒想到程向騰象有感應似的,在她剛剛開口時便止步回身,對着她的臉色冷硬。
“閉嘴!”他道,目帶警告神色不善,大有唯我獨尊不容抗拒再吐一個字就讓你再張不開嘴的威脅意味兒。
武梁:……
老娘還啥都沒說呢。
可是面對男人那一副後後爹臉,她覺得還是啥都别說了。
——嬌弱攻略,失敗。
···
想想也是,本尊這麽一個天然白,還生了長嗣立了大功,可男人卻仍然隻冷不熱無動于衷,可見對這一款實在無感。
所以其實她撲上去跪舔也不好使吧?沒準還會惹得男人更加厭煩而死得快些?
不喜歡嬌弱的,那麽,反其道而行,來個潑辣爽利的呢?
見慣了莺莺燕燕弱柳扶風,換一換口味,就算不合心,也會新鮮好奇吧?
男人麽,被衆星捧月得多了,對不拜倒不馴服的另類大多會有某種奇妙的征服心理吧?
武梁暗暗分析着,覺得甚可一試。
她的要求不高,隻要能讓這男人今天對她産生一絲好奇一絲不忍,讓他一念之間肯留下她性命就好,然後可以再從長計議。
并且她本人的風格便大抵如此,若也合他胃口,回頭她也不用時時做戲啊。
一邊想着,見程向騰還在那兒沖她放眼箭,便沖他勾了勾手指頭。
反正她嗓子幹痛,能少說話就少說話。并且她要耍潑辣玩不遜嘛,當然要照着不把他當回事兒的方向來呀。
簾後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程向騰其實早有察覺。
他當然知道屋裏是誰,隻是她安安靜靜偷窺,他便本不欲搭理。隻是不知爲什麽,總覺得那目光讓人有如芒在背的感覺,叫人很不舒服。于是他走了一段後終是忍不住扭頭,一個厲眼掃去。
結果卻看到那女人正要開口,一副要哭要訴的模樣。
程向騰不耐煩看女人哭鬧,于是出言喝斥讓她閉嘴。
他也想借此震懾她一下,讓這女人也知道管住自己的嘴巴,對今日之事不多問,不多想,不多說,象丫頭桐花那般。
于是他才那麽冷冷地站着,也象剛才對桐花那樣,對着武梁釋放他的凜然氣場。
大家丫頭,不管人長得精不精細,腦子靈不靈光,規矩都是第一要緊的。不行差踏錯,是保命的法寶啊,能不上心麽。對于那些犯主子忌諱的東西,更是聞都能聞出味兒來。
象桐花,從前不過是唐氏院裏的粗使丫頭而已,但在府裏呆得久了,對危險的嗅覺就相當的敏感。程向騰臉色一擺,她就能領會到,噢,房媽媽這事兒不能再提了。
程向騰以爲武梁也該是如此的。
偏武梁絕不是個合格的大家丫頭,完全參悟不透這男人這麽兇巴巴看她是鬧哪樣。
于是程向騰就意外地看到,被他喝斥過後,這女人倒是閉了嘴,可表現出來的卻不是驚惶順服,而是臉上表情變幻,猶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那目光帶着點兒掂量,甚至帶着點兒不耐,被他抓個正着也不退縮,仍那麽毫不遮掩毫不收斂地上下瞧他。
然後,她對他勾了勾手指頭,象召喚阿貓阿狗一樣。
程向騰兩眼一眯,心裏騰起一股怒火來。
雖然對招之即去這回事兒有相當的抗拒,但他還是陰沉着臉,快步向她走來。
武梁見人過來了,完全沒有危險逼近需謹慎避讓的自覺,還挑着眉頭大開嘲諷問道:“你說讓我閉嘴?是現在閉嘴呢還是永遠閉嘴?房媽媽絞腸痧了,那我呢,會是什麽名目的死法?還是說整個洛音苑,都一個死法?”
那眼神,銳利清冷,和她的話一樣帶着咄咄逼人之勢,讓人又添一層惱怒。
她起先裝出來的一腔悲切也早收拾幹淨,如今臉上同步擺出來的,是不甘中夾着不憤,鄙夷中帶着厭憎,還有隐隐的嘲諷和不屑……
其實程向騰也說不清那是什麽表情,反正無論讓人怎麽看,都從中解讀不出半點兒正面的信息來。
程向騰額上青筋直冒。
知道房媽媽是代她死的,也算有點兒小聰明。能想明白這個,竟然不害怕惶恐,還膽敢向他挑釁?可見腦子還是不夠使。
另外這奴才直視主子,說話你呀我呀,沒上沒下不尊不重,口無遮攔責問主子……這還有一點兒規矩沒有?
尊卑不分也就罷了,她甚至還隐隐有幾分倨傲之氣,她當她是誰?
他得給她點兒顔色瞧瞧,好教她好好長長記性……
程向騰也不和她玩視線厮殺,也不和她耍唇槍舌劍,他陡然五指成爪,一下捏住了她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