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會是你。”蕭顔先開了口。
殷飛虹的美貌, 無論男女, 見過一次, 就再也無法忘記的。
更何況, 大概八年前, 這個女人差點成了太子良娣, 她的美貌和太子青梅竹馬, 讓太子妃可以說寝食難安。
蕭顔也見過在宮裏幾次她,她穿着大紅的衣裙,美的如同炙熱的火焰, 在宮裏依舊高昂着頭,讓整個大梁宮廷的女人黯然失色。
但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個紅衣的絕世美人失蹤了, 都說她已經死了, 死的不明不白。
蕭顔看着已經褪去了那點稚氣,容色更勝的女人, 心裏沒什麽欣賞的意思, 反而滿是戒備。
當年的事情, 其實他沒聽到多少風聲, 畢竟那會兒,他才多大, 更别說他的地位那麽低, 然而這些年, 他手下的暗衛偶爾也會觸及當年的事情,也讓他知道了些内情。
如果, 按照他所知道的内情,殷飛虹應該是不會幫助自己,而是會幫助齊王,不,她應該隻會幫着齊王攪亂大梁。
看着蕭顔冷淡的眼神,殷飛虹笑了笑。
“不要想那麽多,如果我想出手,早就出手了。别的不說,你不要以爲,你是我的對手,即使你練得是長春功,可我比你年齡還要大幾歲。”
“事實上,我和太子和皇帝的關系也不算很壞。”殷飛虹潤澤的朱唇微微翹起,有一點諷刺,但說的也不是假話。
其實蕭顔猜測的沒錯,殷飛虹确實不喜歡蕭家的任何人。事實上,據殷飛虹事後得知,如果不是當年皇帝的中途退縮,她一家不會死的那麽慘。
而且在她父親去世後,梁帝也沒給她多少照顧,完全不顧當年她父親的忠義。如果梁帝在她面前死了,殷飛虹大概也隻會拍手叫好。
她站在這裏的原因,是因爲薛家,登州城裏有她唯一的親人,而且相較于梁帝,她更厭惡齊王。
在這個事情上,蕭顔倒是能夠理解殷飛虹,畢竟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一無所有的人對于那點溫暖,就越發難以舍棄。
殷飛虹見蕭顔的戒備褪去,方才笑了笑,帶着點戲谑道,“不說我,倒是你也不怎麽樣啊,長得還沒我美,阿錦的眼光還需要進步啊。”
哪裏不怎麽樣了!
像她當年沾花惹草,京中無限風光的人,有資格說他?
蕭顔暴怒的看着殷飛虹,别以爲他不知道,這個女人仗着外貌,可勾着他的阿錦待她可好。
“總比你好!”蕭顔惱火的道,“你還說我呢,也不看看自己,有功夫挑剔我,還不如說正事。”
“好了,不說廢話了。”殷飛虹收起戲谑的神色,漂亮眼睛裏殺意迸發,有那一瞬間,可以說是亮的吓人。“我可以全力支持你,不僅在這個事上。”
“但我支持你,也是有條件的,平叛後,如果你有機會登上那位子,我要以血祭血。”
蕭顔猶豫了一下,道,“我不會下旨殺十歲以下的孩子,但是如果你動手,我可以網開一面。”
“沒想到你還是個心慈手軟的貨,皇子可不是隻有你一個。”殷飛虹冷笑,“我可提醒你,心慈手軟,想要做到那個位子可沒那麽容易。”
“主要是阿錦。”蕭顔當然想要殷飛虹手上的實力,單純這個女人,強的幾乎不像是人,但是阿錦的性格,他太清楚了。
“阿錦不會原因看到我對孩童動手的。”蕭顔閉上了一下眼睛,再睜開,堅定了不少,“所以,我是不會親自動手的。”
但是他也沒聖母到殷飛虹想殺,他還會攔着。
“以阿錦的性格,倒真是如此。”殷飛虹有一瞬間激惱,但是想想蕭顔這個性格,反而比那群豺狗還是要好些。
不過,她還是忍不住道,“當年我家被滅門的時候,我的小妹妹,才九個月,那些人可未曾心慈手軟。”
蕭顔沒說什麽,這事的慘烈,即使是十幾年後,也讓人難以忘記,就蕭顔知道的情況,殷飛虹如何做都不奇怪。
他顧慮的另有其事。
“如果是皇帝動的手呢?”
蕭顔對當年的事情知之甚少,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才六歲,不說吃了上頓沒下頓,也是整日被宮女太監欺負。
以他對他那個皇帝的爹了解,也保不齊是他做的,幹掉幾個忠臣良将什麽的,他爹梁帝估計是沒什麽心理負擔的。
“不會的。”殷飛虹冷笑了兩聲,然後方道,“他雖然是個混賬,軟蛋,但是這事肯定不是他幹的。”
連太子都差點搭上,梁帝還沒有那麽狠毒。
更何況,梁帝那個疑心病,會讓自己害過的人嫁給自己的兒子?
“那就好。”蕭顔和殷飛虹交過手後,也得承認,他和殷飛虹對上,赢面還是略低。
當然,兩敗俱傷的本事,他還是有的。
一時兩人據某些大方向上的問題做了約定,又交換了資源和約束彼此的信物信息,方才分開。
殷飛虹準備直奔齊王可能的大本營,淄州,如果能直接暗殺了齊王,這戰争不說赢面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了。
畢竟畢竟就是亂軍,群龍無首隻怕會潰亂,到時候朝廷軍平叛就容易多了。
蕭顔沒說他去哪裏,不過不用說,殷飛虹也猜得到。京城裏的消息,她收到的畢竟滞後,可是再滞後,現在她也知道,蕭顔心悅之人是哪個。
不得不說,蕭顔倒不似其父兄,瞧着像個情種。
出了屋,殷飛虹看着明亮的月亮,輕輕的歎了口氣。
希望這一個梁家人不會讓她失望。
如果真不到份上,她不希望親手去推翻大梁,畢竟那是她父親曾極力守護過的。
她離開的很迅速,蕭顔則是毫無意外的往東平府裏去了。
一方面,他不親眼見一次姜錦,不能心安,另一方面,東平是前線,他也要先過了解下情況,再做後續調整。
東平府裏,姜錦這幾日都在東平知府衙門中幫忙。她閑不下來,在這種時候,更不可能厚着臉皮休息,便幫着把府中的飯菜給包下來了。
特别時期,即使是知府府裏面也沒什麽好菜,不過姜錦自有辦法調停的湯水得當。
不用說榮知府夫妻,就是偶爾回城的守備于明遠也對府中飯菜贊不絕口。
除此之外,姜錦還幫忙配藥,軍務政務上她插不得手,這些事情,她總是能用些功夫的。前陣子姜錦在照顧孩子的同時,也過去醫館幫忙,畢竟她也是學過一陣子醫術的,比起純新手更有經驗些。
因此這一陣子下來,榮夫人對姜錦的觀感更好。
所謂患難的時候才見人心,姜錦已經是救了東平的功臣了,要一點特殊待遇也不爲過。沒想到姜錦病還沒好利索,又去照顧孤兒,又去照顧傷員,實在是難能可貴。
這一日于守備從城外回來,榮夫人見他還特特的問一句姜姑娘呢,心中就有了數,便試探着道。
“要說姜姑娘是極好,可惜嫁過一次人,娘家又不行,再說個好親事就難了。”
這幾日整日相處,榮夫人也打聽過姜錦的情況,姜錦雖然沒有說的很清楚,但也沒有隐瞞。
要說姜錦除了她這個人之外,别的真都不怎麽占優勢。
畢竟姜錦親戚是沒有的,有也是極品,嫁過一次人,雖然沒有正式成婚,前夫又看上了别的女人,但畢竟也不是頭婚了。手上雖然有些小生意,但比起那些真真有錢的豪富之家,卻也差的遠了。
于明遠不是傻子,見榮夫人挑眉看自己,自然聽出榮夫人話中的意思,猶豫了一下道,“我也不是頭婚原配,挑這個可沒什麽意思了。”
榮夫人笑道,“話是這麽說,等剿滅了齊王叛匪,于大人日後高升了,隻怕有人給于大人提更好姑娘。”
這話倒不是假話,于明遠這次立功不小,論功行賞,縱不封爵,肯定也會高升。在這樣的情況下,别說娶個條件不錯的姑娘,就是勳貴之女說不準也能娶着一個。
榮夫人雖然有心做這個媒人,卻也擔心于明遠到時候翻臉不認人,誤了姜錦的終身。
于明遠果真稍微遲疑了下,方才道,“我年紀不小了,嬌滴滴的小姑娘比不上找個能知冷知熱的。”
榮夫人聽了這話,倒沒再應承,反而笑道,“興許那勳貴中的女子也有那成熟大方,知冷知熱的呢。這特殊時期,也不是提兒女情長的時候,萬事等戰後再說吧。”
“姜姑娘爲人就甚好。”于明遠這話說的實在,姜錦若是不好,他也看不上。
“不過嫂子說的也是,還是等戰後說吧。”
榮夫人點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其實如今戰時,也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隻是她有心多問一句,其實不是爲着于明遠,是爲了姜錦。
如果朝廷援軍來了,于明遠的壓力頓時降低,其實就是提親的好時機,等平叛結束,想要和于明遠提親的人必然極多,哪裏輪得到姜錦。
于明遠已經不是毛頭小子了,說什麽情深情淺的,隻覺得虛妄。若再娶妻,他隻想找個心腸好,爲人周到,相處舒服的。這一陣子隻覺得和姜錦相處熨帖,人相貌也算是清秀,性格也好,會一手好廚藝不說,還懂些醫術,幾乎完美的貼合他的要求。
然而姜錦的身份也确實是在那裏,他在戰後高升幾乎是注定的了,娶個身份高點的妻子,不僅是面子的事。
橫豎也不在一日決斷,還是再等等吧,等他想好了再說。
于明遠掀了簾子出來,姜錦正好走過來,看見他出來,便笑着打了招呼,又道。
“于大人稍等下再走,我又配了不少成藥,你帶走吧。”
于明遠迎面對上姜錦的笑顔,突然有一點兒後悔,其實人沒有十全十美的,自己也有些苛求了。
然而榮夫人那裏,話已經說出口了,這幾日,他也沒有機會再回城了,還是下次回城時候再說吧。
于明遠其實也有些想打探下姜錦的想法,然而他确實是個君子,并不擅長和尋常的女子接觸。
姜錦看于明遠欲言又止的,倒也沒多想,還以爲他有什麽想要的藥材,便道,“若缺什麽藥材或者成藥,隻管說,我去想辦法。”
别的不說,湯頭歌和一些藥方,姜錦背的還是挺熟的。
于明遠搖搖頭,道,“沒有什麽,隻是想問問姜姑娘爲什麽會學醫?”
姜錦一面把藥材包到一個大包袱裏,一面笑,“那還是去年的事了,我從前頭那夫家離開,沒有地方去。一個開醫館的老大夫收留了我,我就跟着他學醫打下手,如今也還是不會開方子,不過按照方子抓藥還是勉強可以做的到的。”
見姜錦提起先前的夫家,于明遠猶豫了一下問,“你先頭的那夫家,對你不好嗎?”
姜錦聽着這話,略有點一點不舒服,嗤笑一聲,“于大人這話說的有趣,若是對我好,我還會在這東平府嗎?不過說到底,我這樣的要容貌沒容貌,要家世沒家世的,也确實比不上别人。”
于明遠見她有些惱了,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其實你挺好的。”
他隻是覺得,姜姑娘相貌雖然不是十分美貌,也堪稱清秀,性情也好,又很善良,那家是不是眼睛瞎了……
姜錦知道他其實也沒什麽惡意,但是事實上,定南侯府的那一年以及剛剛下堂的那陣子,對她來說真是噩夢一樣的。
榮夫人今兒上午還開玩笑問她,她爲什麽這麽能吃苦。
姜錦含糊應過去了,卻想起她剛剛離開定南侯府的那會兒,租在城郊之外很遠的房子,房錢便宜不假,畢竟村裏房子沒人住,可是每日裏光走路就要走一個半時辰。
想起早上距離天亮還有接近一個時辰就起床,準備零碎的東西,賣早點。
每一天一天的堅持下來的,她才能成爲現在的她。
大概,這也是她那麽抗拒嫁人的原因吧,她走到現在,不是因爲男人改變命運,而是因爲自己。
她存在的意義,不是爲了嫁個好人,而被迫離開定南侯府的原因,也不是因爲她不好。
相較于通過嫁個男人來證明自己改變命運的能力,她甯可誠誠懇懇,辛辛苦苦的賣她的包子。
顯著想想,她爲什麽會對蕭顔心動?
絕不單純是因爲他好看的外表,而是因爲他蹲下身幫她撿包子時候的眼神。
不僅是溫柔,也是因爲尊重。
不僅是那一次,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從來沒有上位者的高傲。
姜錦不傻,于明遠對她的心思,她縱使一開始沒明白過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她再說完全看不出來,那就謊話。
但是她實在不喜歡于明遠的态度。
于明遠大概覺得自己是個相夫教子的好料子,可是她還是想要有自己的獨立人格。
不想像當朝大部分的女人一樣,隻依附男人生存,作爲别人的附庸。
她要嫁給的那個人,對她一定要尊重,哪怕真的有身份差,也能尊重她這個人的品格,平等的對待她的人格。
如果蕭顔還是當初的心意,姜錦願意嘗試一下和蕭顔一起走下去,畢竟一萬年太久,隻争朝夕,遇見一個喜歡的人太難。
但是尊重她的人格,這依舊是她的底線。
送走了于明遠,姜錦把這事給暫時放下,準備去藥店裏再買些藥來配制成成藥。
開戰後,成藥需求量尤其大,尤其是止血的成藥,在戰場上用處極大,關鍵時候甚至能救下一條人命,姜錦準備盡可能的多配一些,或是交給于明遠,或是交給榮知府,總能用的上。
和榮夫人說了後,榮夫人自然也沒什麽異議,隻說讓她早去早回。倒是丫環提醒她天色不好,姜錦看着天色陰沉,濃雲密布,似乎有些要下雨或者下雪,便以備萬一的拿了傘。
藥店離知府衙門并不不遠,穿過兩條再拐個彎,就到了最近的藥店,藥店的大夫和姜錦也是熟悉了。
看見姜錦需要藥材列出來的單子,藥店的學徒便一樣一樣的去抓藥了。不想姜錦要的藥材這次比較多,有兩味不足了,姜錦和大夫兩人商榷了一下,又換了兩樣藥材替代,如此方才配好所有的藥材。
藥店的掌櫃親自檢查了一下藥材,方才把藥材包成一大包。
“拎着挺沉的,要不要幫忙,我叫小松送你回衙門吧?”
姜錦買的藥材比較多,大概有十幾斤,一般女子拎着還真是挺吃力的。
不過姜錦可不是一般女子,單手拎起藥包,她掀開門簾。
然而用手撩開厚厚的棉簾後,她才驚訝的道。
“下雪了啊。”
外面已經下起雪,雪花飄散,若楊花柳絮。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不知道爲何,姜錦的心情好了一些。
藥店的掌櫃也驚喜看着門外,“瑞雪兆豐年啊,這是個好兆頭。”
“是啊,是個好兆頭。”
蕭顔站在街對面,隔着滿天的雪花,看見了他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她黑了些,也瘦了些,倒是眼睛依舊極亮,一手打了個青油布傘,另一手提着藥包,有一縷黑色的頭發垂落在肩膀上,大概是頭發梳的太松了,便側着頭,用提着藥包的那隻手去拂了拂,方才擡頭。
姜錦這才看到街對面,那個人含笑的容顔。
他穿着銀灰色狐狸皮大氅,依舊是面如冠玉,眉目如畫的樣子。
有那麽一瞬間,姜錦以爲是夢,回過神來,卻仿佛已經恍若隔年。
她以爲自己會驚叫了出聲,然而被人緊緊摟在懷裏的時候,她也沒有說出話來。
但眼淚卻滾落下來。
“阿錦,阿錦。”
抱着她那個人好像也落了淚,滾熱的淚,落到她臉上。
熱的眼淚和冰冷的雪一起,落到姜錦的心,又化成了好多好多的眼淚,滾落下來。
蕭顔剛剛沖動之下,是真的落淚了。
白骨露于野,四鄰無人聲。
所有的戰争,都沒有那麽輕描淡寫,一路上,他見過比他之前二十年見過所有死亡加起來更多的死亡。
他想起姜錦,擔心她的生死,更擔心她能不能承受的起。
現在,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的脆弱,脆弱的他的心都快要碎了,快要化了。
他拍着她的脊背,聲音輕柔。
“好了,不要哭了。”
“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不許,你的心是我的。”姜錦擡起頭,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霸道的道。
前世裏,人都說要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
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對她來說,那不是個對的時間,第二次提親的時候,她不僅懷疑,那不僅不是個對的時間,那個人也不是個對的人。
可是現在,她特别清楚特别清楚的知道。
這個時間,就是對的時間,這個人,就是對的人。
蕭顔卻是呆了,化了,他從來都知道,姜錦心裏縱不是完全沒有他,也沒多少分量。
即使是阿容,因爲陪伴了她在最艱難的歲月,也比他這個皇子強。
他來這裏,不爲了感動姜錦,爲的是自己的心。
現在,她竟然索要自己的心?
看着蕭顔有些呆的表情,姜錦笑了,含着淚,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蓋了個章,然後得意的笑。
“我的。”
蕭顔呆了,被幸福的,大概有那麽幾秒,他才反應過來,抱緊了他朝思暮想的人,親吻了上去。
飛雪漫天,有雪花正好落下來,在微涼的唇間融化。
藥店掌櫃的本來想出門看看雪,一掀簾子看見這情形,先是吃了一驚,然後又把簾子掩上,偷偷的瞧了兩眼,方才忍住笑,輕聲自語。
“瑞雪兆豐年,春天是真的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