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木筱撐傘,穿着大理寺黑金制服走在淅淅瀝瀝的下雨。
夢境中怪誕的背景,昏暗渾濁分不清色彩,高樓層層疊起,像有風暴肆虐,在空中迎風飄擺。
姣白的傘花在霧雨中孤獨漂流。
她隐約覺得自己死了的,所見所觸,但是卻沒有任何實感;但又隐約覺得自己還沒死,因爲這裏并不是地獄,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隻不過更虛幻。
與其說是親身體驗,更像是觀影,意識就像坐在名爲身體的電影院中,置身事外靜悄注目即将發生的劇情,旁觀的第三視角下,剝離感強烈。
在道路的盡頭,站着一個同樣打傘的男人——何淩青。
于木筱問何淩青,這次秘密約見,是想找她做什麽。
何淩青拿出了一本黑金密令,抛向于木筱。
于木筱接住了密令,打開了扉頁,發現其中的内容,竟是追殺自己。
何淩青說道:“于木筱,你賄賂策反另一位大理寺神探,夥同黑龍組織領袖勾連的事情,你和之泷的聯系,已經被我查到。”
于木筱望着何淩青,警惕伸手向身後的制服後腰,摸起了飛刃。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狡辯隐瞞,你是想将我在這裏處刑嗎?”
眼見劍拔弩張,厮殺戰鬥一觸即發。
于木筱知道,大理寺一貫對待叛徒,是不可能會手下留情的,國家意志的最終秩序,無論出于什麽目的,會毫不猶豫肅清背叛的叛徒。
“不是。”何淩青回答出乎意料。
“我這次來,是來跟你談合作的,這個事情,現在隻有我知道。”
淅淅瀝瀝的雨點聲中,打着傘的何淩青表情十分沉重,面如死灰一般沒有血色。
“合作?找一個叛徒合作?何淩青,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于木筱否定了何淩青,他會找她合作,她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有那麽千萬分之一,那這個人也絕對不是何淩青。
顯然,于木筱相當清楚,自己選擇叛變,背叛國家和大理寺本就是罪大惡極,理應當誅,說是合作,誘導陷阱的韻味太明顯。
再加上最關鍵的一點,是何淩青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事情——于木筱合作的人,是他的殺父仇人之泷。
本來何家兄弟和之泷就有世仇,他們加入大理寺就是爲了手刃殺父仇人。
可如今,何淩青選擇加入黑龍組織,那就變相意味着向自己的殺父仇人俯首稱臣。
人怎麽會向自己的殺父仇人低頭呢?
除非有什麽目的。
“說吧,你想要的目的,你想要做什麽!”
明白了這點,于木筱丢掉了之前手裏從後腰抽出來飛刀,以表誠意。
“何淩青,你可知,你這麽做,你也會變成叛徒的,跟我一樣不會有好下場的。甘願做苦主,爲什麽要這麽做?”
何淩青,在悲雨中擡起了頭,看了一眼這抑郁的天空。
“爲了複仇,完成我臨死的最後夙願。”
于木筱感覺自己聽錯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呵呵,複仇?臨死夙願?你到底在說什麽,你瘋了嗎何淩青。”
何淩青苦笑,點了點頭:“也許吧,我真瘋了。”
他拿起了于木筱丢下的飛刃,那把飛刃,還刻着大理寺的徽章。他攥在手裏,右手緊握直到劃出了血,木然反問于木筱:
“于木筱,那你背叛靈魂的目的,是什麽呢?”
“切,莫名其妙,故弄玄虛,我憑什麽要告訴你。”
于木筱不耐煩側頭擡手揚了齊肩的黑發,飒爽的發絲下眼眸尖銳,表情露出不屑:“你不說,我也懶得了解,如果你是想套我話大可不必,要動手盡快。你已經知道我的叛徒身份,無論你如何作想,我們兩人今天都有一個人必須要死。”
但是看着于木筱,何淩青卻絲毫不慌張,自顧自說道:
“我自從加入大理寺那一刻起,就立誓将罪孽盡數驅逐,這一份誓言,我恪守至今。我從未背叛大理寺,我背叛隻有自己。”
何淩青,說出了一個讓于木筱震驚世界觀的事實:
代表正義的大理寺卿,收監懲治天下惡徒,但她其實才是天上地下最大的惡人。
位及權臣具有無上權力的她,有一個秘密的人體科研室,正在秘密進行泯滅人性的科學實驗,長期以來大批大批的囚犯和惡人,押送刑場後,其實并沒有被處死。
這些人,都被大理寺卿拿去做試驗了,去調試注射藥劑。
何淩青追尋黑龍組織時,發現了這些屍體是被注銷的身份。好巧不巧,意外發現,有一具特别的屍體,他是大理寺曾經處決銷毀過的犯人。
他還不知道,黑龍組織是從哪裏招募的這些死士,但是可以肯定,這個事情蹊跷。
能做到這樣的事情的人,隻有大理寺卿。
随後,何淩青難以置信,秘密調查了所有經由大理寺卿經手的審判,無一例外發現,這些屍體的記錄,都是屍體下落不明。
再然後,何淩青發現了另一具黑龍組織死士的屍體,同樣是有着做人體試驗的痕迹,身上的很多地方,都些有紫紅色的腐爛印記。
所有的秘密證據,都在指向大理寺卿,她同黑暗的邪惡有着深深的牽連,而且,那黑暗邪惡,很可能就是傳聞中的罪惡天堂天骨屋。
何淩青,被自己調查的事實真相徹底驚訝,他一直追随和信仰的信念,完完全全崩塌了。
自己心中的太陽,光芒萬丈,匡扶正義,是所有大理寺成員的方向與信标!
未曾想過,這竟是一顆黑太陽,流淌着自私肮髒的罪孽血光!自己信任的一直是虛假之物,如果連大理寺卿都是邪惡的,那麽自己捍衛正義,究竟在爲了什麽而戰?
面對追查不盡的黑龍組織頭目之泷,殺父之仇無望,何淩青開始對大理寺徹底失望。
可是,質疑大理寺卿,就等于質疑這個國家機關,質疑國家意志的最終秩序,質疑何淩青自己曾經的誓言和選擇。
何淩青,信仰不複存在,一直活在痛苦的絕望中,在抑郁和自我否定中懷疑人生。
直到于木筱踏入自己調查的視野,發現了她和之泷的關系,何淩青萌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同自己内心的魔鬼做了妥協。
既然已經沒有可以靈魂信仰了,那就創造一個可以讓何淩青自己追随下去的信仰。
至此。
将事情全盤托出後,何淩青向着于木筱,最後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想要完成我的複仇,潛入黑龍,殺掉之泷,隻是爲了這個目的。”
于木筱靠着圍欄,眉間望着雨水滴落良久,說道:
“你可知道,加入黑龍也是自尋死路,之泷一旦知道你的存在也要殺你,大理寺也會殺你,兩邊都是死。”
“所以,爲了達成我的目的,我隻能找你,我成爲你的屬下。與此相對,我可以爲你做任何事,我需要你的援助,協助我殺了之泷。”
于木筱,同何淩青注視和許久。
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回響。
“這個世上可沒有後悔藥,何淩青,做好覺悟了嗎,我們爲了自己心中的目的,将會和整個大理寺爲敵,甚至對着同僚和大理寺下手。”
于木筱,撐傘走向何淩青伸出了手。
“這個複雜世界已經夠瘋狂了,現在我隻相信自己,我加入大理寺本就爲了世仇追兇,如果能夠實現夙願,無論多極端偏激也值得。”
何淩青,鐵青的臉上,浮現一絲落魄笑容。
他伸手同于木筱握了手。
“如果大理寺不能幫助我實現夙願,那我就自己實現,此仇不報,我誓不爲人。”
“呵,你真瘋了,何淩青。”
“我們現在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了,我們都是瘋子。”
“别把我和你混爲一談,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于木筱嗤笑,轉身離去:“我是惡鬼,犯下罪孽償還不盡,下輪回地獄的惡鬼!”
于木筱,走進了寂靜的黑暗中。
随後。
夢境結束,于木筱蘇醒了。
周圍漸漸有了感覺,于木筱感到了自己的心跳,她沒死,這不是幻覺。
首先她感到了漂浮的失重感,還有窒息感,像身處凍結的深空,又像環抱鋼鐵絞合的深邃寒冷。
而後,感受到了身體沉重後,她才察覺自己正在平躺,正在躺在被窩中。
雖然自己睜開了眼,但世界還是一片黑暗渾濁,什麽都看不見,隻能靠手指的觸覺。
她現在恢複了人形,已經沒有原來的兇惡模樣,結發素衣,美目流兮,看起來就跟平常的美少女沒什麽區别。
于木筱聽見了音樂聲,是琴弦的悠揚,還聞到了沁人芬芳,于是她半坐了起來,用手揉揉頭,疑惑回憶發生的事情。
自己同紅纓和高賜義決戰,之後落敗。
碰到了大理寺卿,然後她動手殺了自己。
于木筱恍然,不自禁害怕雙手摸了摸喉嚨,發現隻是有一道輕傷傷痕。
大理寺卿并沒有殺了自己,隻是取了自己的血樣。
正當于木筱還在想自己身處何處時,一旁彈琴的樂正祎祎,聽聞身後有動靜,起身靠近牽起了她的手。
“于木筱,你醒了嗎?”樂正祎祎面容憔悴,看着于木筱。
“聽聲音,你是樂正祎祎,我現在在哪?我母親...她還活着嗎?”
于木筱朝向聲音的方向,關切詢問,但是卻感到吹來一陣長長的歎息。
“你在我家裏,你放心,這裏很安全。木筱,你的母親于堯已經死了。”
樂正祎祎嗚咽,眼眶濕潤,滾燙的淚,滴在于木筱的手上。
“這場災難,牽連了很多無辜,有很多我們摯愛的人回不來了,也包括,包括我的父親,隻恨命運不公。”
于木筱語塞,抱臂而悲,别過聲音傳來的方向。
她知道這個已經發生的災難是什麽,那便是之泷的目的,針對華夏王室的襲擊刺殺行動。
彼時,于木筱感到了愧疚,自己也是這場災難的行兇者和始作俑者,如果不是策劃參與了針對大理寺的襲擊。這一切本該不會發生,因自己的行動,像是推倒的排列骨牌,接連引發太多不可控的因素,導緻了這一悲劇。
但是聽樂正祎祎的反應,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是反派。
紅纓和高賜義,并沒有告訴樂正祎祎事件的真相,導緻祎祎對于這個事件真相知之甚少,被蒙在鼓裏。
“對不起,祎祎,我們都身不由己。”
于木筱,對着祎祎說了一聲抱歉。
“這不關你的事,木筱,畢竟是華夏同胞之間的戰争,我們無力改變的事實。”
祎祎的一番話,令于木筱詫異。
“戰争?什麽戰争?”
于木筱的雙眼睜着,但是什麽也看不見,露出彷徨眼神。
祎祎不知爲何感到心疼,溫柔撫摸着于木筱的頭。
“你沉睡昏迷,不知道這十多日發生的事情,新長安都發生了内戰叛亂,爲了推翻華夏王室的政權,大理寺公布追責,密謀引發戰亂的人,是黑龍組織首領之泷,他已經被大理寺處死了。”
于木筱聽聞,無比震驚。
因爲,之泷從來就沒有能夠統領兵權的能力,他隻是洛陽都王侯葉海大人手下的刺客,那他怎麽會有兵權的,難道葉海大人已經被篡權?
此刻,于木筱才知道,自己很多事情也被蒙在鼓裏。
不得感歎,灰色人間,人們欲望心魔,真是險象又複雜。
隻是之泷死了,後背紛繁複雜的事件真相,無人再會知曉了。
忽然,新聞播報中傳出,繼先驅艦隊開路之後,完成集結的華夏艦隊的首批主力,将會邁出月環的軌道,首次出征近地平衡點,面對入侵者的主力艦隊決戰。
天上悸動的星芒,全軍萬馬,奔向星塵的戰場,奔向了銀河系的深處。
于木筱,忽然莫名想到了一句話。
人類,是内心有着黑日的種族,在黑色的太陽照耀下,同時才有了黑色的身體,和白色的影子。
白色的影子孤獨又理想,黑色的身體沉重又污濁。
白色的影子朝向執着光芒,黑色的身子踏向救贖遠方。
所以人間才悲慘而缤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