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又恢複了色彩。
洩露的管道水密門閥自動合上,煙霧不再冒出,擴散的煙霧被通風扇排空。
紅纓柔皙的脖子上有深深的扼痕,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她眼角緊閉,胸脯虛弱淺淺地起伏着,臉上冒起細細的冷汗。
而樂正祎祎,則一旁癱坐一動不動。
高賜義,站立着,他的右手手臂皮膚色消失,隻露出機械手臂,那銀色外殼的金屬材質紋路。
右手掌心彙聚着璀璨的光芒,手臂外表變形展開,連接手心的三條能量回路,依附展開的外殼,正同樣璀璨閃耀。
伺服微型電機,将鉻金外殼和黑色仿生肌纖維伸展開,顯露包裹其中的核心。
而核心,是被電磁圈束的小小圓柱體,兩頭都有四條管道連接,核心圓柱體中部通體透明,裏面流動着血液,中間有一根發光的針漂浮着。
手心的閃光和三條能量回路,就是從這個核心中傳導出的。
而整條機械手臂,以掌心爲中心,正按一定的規律,循環亮起消失着黃色的光環。
而那個掌心。
正在對着于木筱的臉龐。
看着地上還在掙紮着的于木筱,高賜義腳上加重了一些力氣。
“原來……真正深藏不露的人,是你,高賜義。”
于木筱被重壓咳出了一口血,一邊笑着,一邊用右手拳甲握着高賜義的腳。
“那這麽說……你就是胧月城的那個……”
還未等于木筱說完,高賜義陰沉着臉,一腳踢了于木筱的頭。
那右半邊臉暗紅色的骨甲,碎裂開裂隙。
于木筱捂着臉,痛苦哀嚎。
“于木筱,你對我們的背叛,違背了大理寺的神聖使命,你知道我們對叛徒的手段和立場,你自我了斷吧。”
“背叛?”
于木筱擡起頭,忽然陷入癫狂,咧嘴邪笑看着一腳踩在自己胸口的高賜義,一字一頓地說道:
“高賜義,你自己做過什麽事情,有什麽資格跟我談背叛?”
就在這時,高賜義發現,于木筱的緊握他的腳,那覆蓋堅硬拳甲的右手,竟然還可以生長蔓延!
數十條骨刺連接至地面撐起,如同一張密密的網,将高賜義的腳尖悄悄擡離了自己的胸口。
而脫離接觸的一瞬間,于木筱腿一蹬,身子立即彈起!原本的右手從拳甲中蛻出!血肉扯斷抽離!于木筱咬牙,帶着鮮血淋漓的纖細右手,向後退了小小的一步!
高賜義立即踩碎空殼的拳甲!并握緊雙拳!向上一提!掌心能量波動!
那一瞬間!四周立即陷入無聲的空間!
連脈搏的跳動聲都靜止沉寂,像是被攫取去聽覺。
而後。
于木筱半立的身形立即靜滞!
可她表情卻停留在一副已經志在必得的自豪神情上。那絕美鬼魅的咧嘴一笑,尖牙畢露,惡鬼張狂。
她退後的那小小一步,僅僅那數公分,便觸碰到了操作台界面。
而,操作台,重新恢複了電力能量。
高賜義出拳,就要将于木筱身體拆解毀滅之時,他發現,于木筱的手腕的那個圓環,正在透過皮膚粼粼發光!
腦海中的一聲清脆作響!
似鳴鍾警鈴!
響徹在場所有人的魂靈!
高賜義和樂正祎祎,出于生理反應不适,在激蕩的熱能脈沖中,痛苦灼燒,不由得捂住了耳朵,但卻無濟于事。
四周和眼前,陷入黑暗。
似乎掉入了無盡的螺旋長廊。
但是,再度醒來——
最先醒過來的人,是紅纓。
紅纓睜眼,首先映入眼簾,看到的是晴朗碧藍的天空;其次,是一個蔚藍背景下背光的半身女人,正在溫柔地撫摸自己的頭發。
這裏是一座高樓天台,身處瓊樓玉宇的都市中。
日光照耀,像是冬日的被窩,舒适、溫馨、和熙,有很溫暖很溫暖的感覺,令人放空。
紅纓自己,正在躺在那個人的膝枕上,感覺發絲後十分柔軟,而且輕輕撫摸紅纓額頭的手心,磨紗一般順滑,令人放松。
就像,母親的感覺。
空氣中彌漫着陳舊的香氣,昏昏欲睡。
讓紅纓竟然湧現感動懷念的淚覺,有那麽一刻,自己又回到了過去,正躺在母親懷抱中安睡的場景。
“陌生的姑娘,你醒了?”
那個正照顧紅纓的女人發問。
紅纓擡起眼睛,看着這個自己同樣陌生的女人,随後緩緩站了起來,拍拍制服裙子。
“您好,請問您是哪位,這裏是什麽地方?”
紅纓看着面前的女人,鄭重地示禮。
面前的女人,十分年輕,看着不過二十五,似是同紅纓同歲,身着日常的服飾,而特别的是發飾,那由鮮豔鶴冠發結紮起的高馬尾。
“我是于堯,不過,應該有個你更熟悉的身份。”
那女人也站起身,一邊說着,走到高樓天台護欄旁,看着外面的景色。
“我是于木筱的母親,是那顆缸中之腦,這裏便是我創造的虛拟世界。”
“你就是于木筱的母親嗎?可看起來這麽年輕……”
“是的,我被擄掠淩辱後,十六歲的那年,生下的她,艱難養育,如果按照現在的時間推算,那于木筱已經二十歲了,我都已經三十六了。”
其中深處人間煉獄的牢籠,帶着女兒絕望求生,其中滋味,紅纓和于堯同爲女人,感觸難言。
紅纓想起了另一個問題。
“可我們并沒有裝備腦波設備,我和高賜義都沒有,人腦怎麽會連進計算機的虛拟世界中?”
“是的,但是是我給你們連接的,對于我這樣一個隻有攝像頭的人來說,這過程太不容易了,好在你們的大理寺脖子上的通訊環,有簡易的腦波接口。”
随後,像是電子遊戲一般,于木筱的母親于堯,不動聲色便在空氣中展開了繁瑣的設備信息。
下方還有,五個人的頭像,三個人分别是附有紅纓、高賜義、于木筱的真人頭像,這三個頭像并沒有名字欄,狀态欄後方浮現着生命體征如心跳血壓等信息,十分詳細。
第四個,是樂正祎祎那寫着“南指揮官是我對象”奇怪網名的動漫人物頭像。
第五個,是第二個于木筱。
有兩個于木筱在這個世界。
于堯解釋道:
“那個叫樂正祎祎的小姑娘,生活新潮,腦内有安裝腦波設備,她經常使用這個設備上網社交。但是你們的大理寺的通訊環,其中腦波設備接口能夠維持的時間,電量隻有三十分鍾。”
“三十分鍾之後會怎麽樣?”紅纓不解,繼續問道。
這句話也讓于堯陷入沉默。
“我也不知道……還是第一次有其他人來到計算機裏的世界,可能會退出,可能會留在這,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
“倒計時時間一到,你們現實的肉體會死。”
“啊!”紅纓大驚失色。
“是的,你們的殘存意識,包括生命維持設備,都是靠脖子上的通訊環維持,一旦電量耗盡,你們也會心力衰竭而亡。”
于堯歎氣,眼中滿是悲傷,看着紅纓。
“我的女兒,給你們添了很大的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于堯,作爲女人,身爲母親,對着紅纓鞠了一個躬,讓紅纓連忙請起。
于堯繼續說道:
“我已經知道了發生的所有事情,對不起,是我們家木筱做法太極端了。我有時覺得會不會是我的錯,自己重病後并沒有能力引導她……”
紅纓伸手抱住了于木筱的母親于堯。
“這不是你的錯,她的選擇,從她的立場出發并沒有錯。發之體膚,受之父母,想要拯救世上唯一的親人,論誰這都無可厚非。隻是……”
紅纓話鋒一轉,眼神浮現悲涼。
“于木筱,她的選擇,是建立在大多數人的痛苦之上,已經有太多太多的人,因她而死。她罪孽深重,必須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大理寺是國家意志的最終秩序,希望你也能夠理解我們。”
于堯聽到後,獨自痛哭而泣。
紅纓雖心疼不已,但是她明白,這是必行之事。
告訴一位母親,她的女兒将會被處死,而且是爲救自己的母親而死,不會有再比這更讓人絕望的事情了。
無論選擇哪個畫面,是讓于木筱看着她母親于堯身死眼前,還是讓于堯看着她女兒于木筱被處死,對于生死與共的母女二人來說,都太過難以承受。
紅纓甚至一度覺得,作爲母親,于堯肯定會咒怨自己,又或者捶胸頓足,哭鬧不已,甯願用自己的命,哪怕再死一次也好,是否也可換她女兒的命。
哪怕這位母親,永遠咒怨自己也好,紅纓覺得寬慰一些,這樣在處刑于木筱時,會讓她更加有尊嚴死去。
怎麽選,都是人之常情阿。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但是,出乎紅纓所有意料,于堯很快止住了情緒,并伸手抱着紅纓說道:
“神探……無論如何,我的女兒,就拜托你了……”
紅纓點頭,内心卻在翻湧。
紅纓,忽然第一次察覺到,有一份話語的沉重,能比肩山脈,有一份話語的力量,可如頂天立地。
因爲,有些東西,比生命還重要。
于堯松開紅纓,她故作鎮定的臉龐,眼紅不已。
嘴角,流下了咬破嘴唇的血淚。
紅纓不知道她下了多大的決心,她不忍去想。
紅纓隻知道,她現在必須要踏上這條道路了。
“請問,我們要怎麽做,才能阻止于木筱,如果不還會有更多的人會死。”
“木筱,是啓動熱能脈沖的源頭,這種隻針對神經元的脈沖,适當強度将人擊暈,但是超越阈值的強度會讓人喪失意識衰竭而亡,就包括于木筱自己也是一樣,隻有她才可以重新關閉這個世界。”
于堯無奈,面對打算同歸于盡的女兒,也是歎了口氣。
“所以我強制把你們都拉進來了,同時讓基本的生命維持系統運作,但是,隻有不到三十分鍾了。”
于堯牽着紅纓的手,面色凝重。
“去找到我女兒吧,去阻止更多的無辜傷亡……”
“我會的。”
就在這時,天台的門打開了,于木筱看到了一個讓她震驚的人。
是穿着長裙子的于木筱。
“她她她不就是于木筱嗎?”
看到這一幕,面對紅纓的疑問,于堯點點頭,随後又搖搖頭,神情也有些複雜。
紅纓,腦袋上更是冒着一堆問号。
“紅纓,還是我來跟你解釋吧。”
那個于木筱說着,不好意思紅着臉,嬌羞别過頭。
“于木筱,一具身體,本來就是有兩個人。我們我們……”
還在想着怎麽解釋而不知怎麽開口的于木筱,随後被紅纓伸手打斷了。
“我已經明白了。”
“哈?”于木筱詫異。
“簡單來說,就是……在這種複雜成長情況下,于木筱同時承受着,來自善良的母親和惡毒的父親影響。
這種極度扭曲和矛盾的心理狀态,結果就是催生了一個救濟人格,保留着她的善良一面,在邪惡的一面作惡的同時,善良的一面總是備受煎熬,渴望改變又屈服于現實的無奈……”
紅纓,特别開心,死魚眼眨呀眨,晃晃手指,嘴裏似炮語連珠,西裏咕噜說了一大堆。
而于木筱和于堯,聽得腦瓜嗡嗡,卻發覺紅纓說的說的也沒錯。
“最後呢,因爲這次契機,你們兩種人格一起就進來了這個黑客帝國般的虛拟世界。”
“确實如你所言,你爲什麽都猜得到?”
于木筱不解。
“因爲,每天深夜四五點的直播網絡電視,我都在看。那高句麗地區的電視劇,十部都有八部都是這種俗套設定,還有神明和人類談戀愛,霸氣執行官愛上我什麽的,都看膩了都。”
紅纓吐槽,并可愛地吐了吐舌頭。